吴畏问周昌讨了根烟点了火叼在嘴上,舔了舔嘴唇故意问道:“刚才我说到哪了?”
赵凝梦瞪向他,没好气道:“三月底姜百毅和你爸吃酒!”
吴畏一拍脑子:“唉,年纪不大,瞧我这记性!”随后娓娓道来……
男人们间的事说来也怪,抽了烟喝了酒,就算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可以立马拍着胸部称兄道弟。
这顿粗茶淡饭无非聊聊家常,两人默契的绕开了吴畏学习状况。酒过三旬后,两人不禁打开了话匣子大有相逢恨晚的架势。
吴大志这人酒一喝嘴就兜不住,当即把陈芝麻烂谷子事全兜了出来,诸如年轻时当过兵,老婆死的早,孩子不争气,诸如云云,反正大凡跟吴畏唠叨过的全部原封不动的念了一遍。这姜百毅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乐着张脸的耐心倾听,不时评价两句,二人一唱一和,反倒没了吴畏事,只得在旁边使劲吃菜。
这之后姜百毅又来修过几次车。
说句不好听的,他那辆老爷车拉到废铁站一千块卖人家都未必肯要,还总有小毛病,尤其刹车板隔三差五的咯吱咯吱响,倒不是吴大志不用心,而是九十年代的车到了如今几乎全部淘汰,匹配的模具早不生产,这型号的刹车片有钱都买不到。吴大志便劝他又不差那么点钱实在不行他愿意借给他,干脆把这车报废算了省的每年跑车管所托人放行,这不冤枉钱吗,姜百毅却说恋旧舍不得。
故事说到这里,吴畏忍不住评价道:“我当时就觉得吧,这车肯定是辆有故事的车,反正我爸老吴呢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二人这次歪打正着真正开始交心。我爸这人吧对朋友那是没的说的,只有这个!”吴畏竖起拇指,也不管赵凝梦鄙夷的眼神继续道:“他铁了心翻出仓库里好几年没见用的打磨机,愣生生的将这么大的模具给切成了这么小片。”吴畏用手比划着,“当时总共切坏了七八九十片吧。”
五月中旬,姜百毅又来店里修车,吴大志正好磨好了匹配的刹车片,干脆给他换了上去,姜百毅当时没在意,可这车一开顿时发现不对,往常老尼桑一发动便嘎吱嘎吱叫今天却鸦雀无声,这还是自己的车?那魔音他都习惯了好几年。
姜百毅开了一圈又开回到吴家汽修店。
“老吴啊,怎么回事,你这手艺也忒行了吧,我这叫唤了几年跑哪家都没办法的刹车片,给你这么一修全好了!”
老吴同志是要面子的人,不好意思说自己专门给他做的,打着马虎眼:“唉!小意思,小意思,我这技术那是部队里面学来的,又不是外面那些杂牌子。”
本来这事也就过去了,哪晓得这一天姜百毅正好顺路载了吴畏一程。
吴畏这人本来嘴就贱又不怕人,开口说:“主任,你这车今儿怎么不嘎吱嘎吱响了啊,难道我爸磨了半个月的模具装上去了?”
姜百毅一听觉得奇怪,当即追问,这才晓得其中缘由。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说姜百毅不感动那就是瞎扯淡。
姜百毅当晚便提了两瓶茅台来老吴家蹭饭,看的不明所以的老吴小吴一头雾水,不过小吴终究比老吴脑子好使,转念一想猜测姜百毅是来感谢的。
吴畏讲到这里叹了口气:“简直是暴殄天物啊,你说这姜叔感谢就感谢呗,你在街边随便买瓶酒两条烟意思意思就行了,但你特意提两瓶96年的茅台给普通人喝,他也喝不出个道道啊!”
这句评价似乎惹的坐在一旁的周昌眉头紧缩,吴畏当即打着哈哈道:“那酒味道还是不错的!套用人云亦云的话,便是清冽香醇,余味持久,打嗝都反香!”吴畏心中暗道怎么越说这人眉头越是皱得厉害。
“说什么呢!谁让你说酒啦!还越说越起劲!”赵凝梦凶巴巴的呵斥道。
吴畏当机立断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
说起来吴大志和姜百毅这一顿酒喝的真是酣畅淋漓俱是痛快,到了后来简直无所不聊,便是吴畏在一旁偷喝都懒得管,两人年纪相仿一来二去竟以哥弟相称,所以后来吴畏看到姜百毅也得老老实实喊一声姜叔。
原来姜百毅早年在教育局工作,当时意气风发,因为说话不知味得罪了某位领导给下放到上开职业技校当老师,他即便懊恼也已经于事无补,只得勤勤恳恳熬了十几年直到老领导退休换了新领导日子才算有了盼头,不过这时的教育局一个萝卜一个坑,回调难上加难,新领导干脆将他平调进了十三中当训导主任,这才有了后来替吴畏铲事这一茬。
两人接近一瓶的茅台下了肚都有些上头。姜百毅抬手按在未拆封的茅台上:“吴老哥,这一瓶就不拆了,等畏子将来出息了,我们再喝个痛快!”
吴大志连连道:“好!好!好!我啊,一定藏好!谁来了也不让喝!”
“不过。”姜百毅脸色有些犹豫,“老哥啊,我有句不中听的话,你听了可千万别生气。”
吴大志举起杯子:“唉!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能生老弟的气啊,来,喝一盅!边喝边说!”
二人杯子一碰。
姜百毅放下酒盅:“你家畏子啊天生是个刺儿头,这高中有你帮衬着混过去已经殊为不易,这一晃没几天高中又得毕业,以他的成绩肯定上不了大学,你总不能让他再到处瞎转悠吧?”
吴畏在旁一听摸上酒瓶的手都吓得缩了回来,心中抱怨:你们两个老人家好好喝酒就成,提小爷干嘛!
吴大志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唉!我也发愁,这兔崽子从小到大净给我惹事,我有时候恨不得就没生过他。”
吴畏偷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有些飘,当时一听气岔了,这不如同某些小说中的‘当初老子就该把你射在墙上’的神逻辑?这丫的还是自己老爸吗?虎毒尚且不食子!
迫于老爹多年的棍棒教育吴畏撇撇嘴心道:甭想赖!儿子不好那也是老爹的基因!
“老哥,这话就不对了,儿子再不好也是儿子啊!”
乍一听觉得姜百毅这话还真对。
等吴畏缓过神,这他妈哪里是安慰人的话?明明是损自己的啊!姜百毅一席话听在吴畏耳里无异于火上浇油,吴畏整张脸都气红了。
姜百毅继续道:“老哥,你看,畏子已经知错了,脸都羞红了!”
姜百毅睁眼瞎,吴大志也扭过头认真看向儿子:“还真是这样,这小子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脸红,唉,当爹的不容易啊!儿子总算懂事了!”他举起酒杯,“来,干!”
二人再次碰杯分开。
吴大志:“我打算等他领了毕业证就托托关系将他送到部队里历练历练,将怪戾的脾气好好磨一磨。”
姜百毅:“这倒是个好办法,军队的确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是该好好教育教育。”
吴大志再次叹了口气,姜百毅不明所以道:“老哥,这是好事呀,叹什么气?舍不得?也对,该是舍不得,嫂子走的早,你一个人把他养大不容易啊!”
“唉!你有所不知,因为畏子被退学的事我已经三番五次跑了这条关系,过往的情分用的差不多了,只怕当兵这件事也不容易了啊!”吴大志举起酒杯,“罢了,罢了,不说了!来!干!”
……
五月底,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二十天,即便学风败坏的十三中也充满着命运审判的肃穆气息,临到头来,吴畏有些后悔没有认真看几本教科书,好不容易生出一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念头,吴畏从一堆小说中翻出数学书看到眼花缭乱的图形和公式后,转眼就把后悔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手起书落,数学书又滚回桌肚中。
这天上午,姜百毅神神秘秘的将吴畏喊进办公室。
吴畏推门一看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人坐在办公室里,有人在场,吴畏只得扮作乖宝宝喊道:“姜主任好,您有事找我!”
姜百毅:“来,吴畏!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省警校负责招生的吴教官,我以前高中的同学,关系铁得很。”
吴畏嘴巴当即涂了蜜一样甜:“吴教官好!”
吴教官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笔直的坐在位置上。
姜百毅也不避讳,和吴畏道:“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你这将来得做两手准备,万一你爸那条道走不通当不了兵岂不耽误了,正好省警校今年来各校招生,除了正常考试进入的学生还有一定数量的特招名额,只要政审合格通过选拔都有机会成为特招生,我觉得你应该试一试。”
吴畏一听立即晓得姜百毅这是和老爸已经商定好了,让他去碰碰运气,万一走了狗(屎)运呢?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高考完注定去当个大头兵,毕竟谁都认为自己是个不良少年,除了军队谁还敢要他,此时一听还有别的选择当然兴奋!
吴畏倒不怕当兵吃苦,就是担心天天关在大笼子里训练少了自由,何况现在又不是战争年代没有小鬼子和白毛鬼子打,多没劲啊,这当警察听起来就带劲,正义的化身,邪恶的克星,法律的维护者,关键还体面找对象也好找啊!
吴畏二话不说头点的像拨浪鼓……
高考前第十天,省警校统一组织选拔特招生。
第一项考核笔试,本来暗道死了死了又他妈考试的吴畏拿到试卷一看顿时傻了眼,竟全是逻辑推论题。吴畏自幼爱看各式各样的小说,尤其喜好阴谋类侦探类,甚至特意琢磨过逻辑推论和完美犯罪,这些题目于他简直如同潜龙入海,不夸张的说吴畏的眼睛都开始发光。
至于第二项考核搏击对抗,自幼和吴大志学习军体拳的吴畏才稍微动了动身子便打趴一片,为了不引起某人被人公愤,他只能发扬雷锋精神勉为其难的将第一拿到手!
笔试第二,搏击第一!吴畏一不小心玩大发了。
这下子原本只是随他去抱着试试看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吴大志傻了眼,笑的合不拢嘴!
事儿讲到这儿也就清楚了,难怪吴畏会获得省警校入学的资格。
本身素质拔尖,加上政审环节有姜百毅老同学的关照,这才睁一只闭一只眼,毕竟中国嘛,没有黑社会,只有人情社会。什么叫人情,你来我往,来来往往,这就是人情了。在中国活着的人,可以没有钱没有权,但一定得有关系,有了关系,其他的总能慢慢从无到有。
周昌打断吴畏的陈述:“那位吴姓的教官你还能认出来?”
吴畏当即摇头:“过了那么久我哪记得,再说,我们就见过一次,后来到省会参加选拔考核没见过那人。”他心里却道,我艹,这他妈就算认得也不能说啊,这不明摆着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落网还牵连别人,那姓吴的一看就是好人也是想帮衬自己,这恶毒的事咱老吴家千万不能做啊!
周昌皮笑肉不笑的望向吴畏:“吴畏,你得好好配合警方的工作,你的事可大可小!你先不要急着回答,再仔细想想,继续说姜百毅的事。”
周昌这一顿话让吴畏心中七上八下,什么叫可大可小,现在中央提倡依法办案疑罪从无,你唬我呢?不过官字两张口,谁知道里面冒出的什么话,万一自己真的变成有罪了呢?
吴畏压下心中的忐忑,继续道:“这之后姜叔和我爸又吃了几次酒,不过因为高考临近,他又担了考场巡视的责,所以一到六月他人就忙的没影了,我爸倒是找过他几次,电话都没联系上。”
“那你怎么会在七月十四号莫兰蒂台风过境的那天见到姜百毅?”在一旁记录谈话内容的赵凝梦发现了前后的矛盾。
“我这不还没说吗。”吴畏砸吧着嘴,小声嘀咕道,“炕还没热,你急什么急。”他声音低,估摸暴脾气的赵凝梦没听到。
岳州是内陆地区,即便遇上台风,也比不上首当其冲的深州广洲,危害自然没那么大,不过强风急雨还是少不了的。
确认被省警校录取的吴畏天天在家闲着无事,满面笑容的老爹也不再唉声叹气反而把他当成了宝贝任凭他到处瞎混,这一天吴畏正和几个狐朋狗友在洞庭湖大堤钓鱼,预报本应明天上午登陆的莫兰蒂在七月十四号下午三点突然提前覆盖岳州,吴畏一行人只觉天色大变还没来得及收好渔具,转眼天昏地暗,大雨倾盘,狂风卷起树枝砸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湖堤一侧的浪花更是猛烈撞击大堤。
一行人吓得管不上渔具连滚带爬的上了周董开来的SUV往回赶。
大堤是98年抗洪时修建的,当时的口号是“人在堤在人亡堤亡”,柏油路更是修建在大提之上,这也可以看出当年抗洪官兵的决心。
但这份决心如今根本照耀不到SUV车内一行人身上。
六七月年年是长江区域的梅雨季节,也是洞庭湖水位最高时,此时的大堤看不到任何车,洞庭湖里的水被狂风掀到路面卷上车头,好在SUV车重人又多,吴畏还真担心一个大浪把他们冲到湖里成了前些日子新闻里报道的沉尸鬼。
也就在这时,黝黑的前方突然窜出一辆汽车。在黑暗和暴雨中看不清车牌,隐隐约约发觉车的颜色、造型都像姜百毅的04款老尼桑,在整个岳州市除了姜百毅这辆二十几年前的老尼桑吴畏还真没见过其他的。
“咦!这不是咱校主任牛逼哄哄的尼桑!这鬼天气他还往湖心跑,急着投胎啊!”有十三中毕业的同学骂道。
“笑你妈个屁,老子都要给浪打湖里喂鱼了!”有人吼。
银白的SUV与黑色的老尼桑交错而过,目不转睛盯向驾驶舱的吴畏确信方才转眼间见到车内的,的确是姜百毅,不过副驾驶还有其他人,当时风大雨急看不清楚,隐约间,他觉得姜百毅似乎看到了他。
黑色尼桑驶过后约摸过了半分钟,来向又有三辆汽车风驰电掣的从SUV旁穿过,往吴畏相反的方向驶去。
吴畏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却没多想,但后来事件越来越怪。
吴大志打算给吴畏办升学宴,这宴谁都可以不请却唯独得请老吴家最大的恩人——姜百毅,可惜姜百毅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找上他家也没见人开门,后来吴大志找上学校领导,才得知七月中旬姜百毅居然辞了职去向不明……
“事件就是这样的,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如实陈述了,你要不信,可以问我爸,总不能咱爷俩对过口供,何况我这也不算犯事吧?”吴畏翻动着眼珠子盘算着打探对方底线。
“四辆车?你确定一共遇到四辆车?”赵凝梦答非所问,板着脸望向吴畏。
“的确遇到过四辆车,你可以去我朋友周董家调车载监控,当时第一辆车和后面跟着的三辆车有些距离。”吴畏想了想,“哦,对了,差点忘记说,第二辆车似乎也是台尼桑车,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尼桑,不过应该是改装过的,不是04款的。”
吴畏说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忍不住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