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选择在那样万众瞩目的状况下,让包括碧落在内的人看见他与Vivian出双入对时,吴凡就应该知道,碧落要慢慢走远了。
吴凡这样的成功人士,除了场面上应付着喝喝红酒,是从不抽烟的。夜色很深了,他不偏不倚地端坐在老板椅上,脑海里总是浮现碧落看见他和Vivian出现时的错愕。可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要让让碧落看得明明白白,他根本就是和她所认为的人是两个样子。
这个世界上,本就少有像碧落何许那样的人存在。用一个他很不喜欢或者可以说是看不上的词来形容,便是“善男信女”。
秘书敲门请示他是否可以进来,吴凡并没有思考得多入迷,毕竟他已经离他的目标那么近了。只差几步,他就可以得到多年来想要的东西了。
吴凡恢复常态,嗓音低沉有力,“进来。”
得了允许,秘书打开门手拿文件踩着细高跟的鞋子走进去,“吴董,按照您的吩咐,各大媒体已经草拟好了您要的两篇通稿,请您过目。”
“不用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吴凡接过文件。
他打开一看,最上面的那些照片可不就是何许背着碧落,缓缓走在皑皑白雪的莫斯科街头吗?吴凡把照片下的通稿快速扫了一眼,“这篇通稿……”
吴凡只是一个眼神,秘书很快地接过话,“我这就打电话通知各大媒体,在规定的时间段内发出通稿。”
秘书只看见吴凡简单地摇了头,收回他过目后表情并无多大起伏的通稿,只用右手食指中指敲敲压在下面的通稿,“这篇通告暂时押后,先发我和Vivian在莫斯科的这篇。”
做吴凡的秘书那么多年,她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听出吴凡想要强调的重点是什么的。可这样的时刻秘书有些不解,这两篇通稿的主人公,可不都是在莫斯科吗?怎么吴凡独独强调莫斯科?
自然不敢问为什么吴凡要扣下碧落何许的这一篇,秘书只需要按照吴凡吩咐的照办就是了,拿过文件夹答了声“是”就出去了。
吴凡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走近落地窗,远处的高楼大厦和入眼可见的珠江,形成鲜明的对比。攥在手里的通稿,一下就被他揉成一团,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仿佛在镜子上除了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吴凡还看得见那年碧落拿下全球主持人梦寐以求的大奖后,他问她想要什么奖励?碧落只是提出,想要吴凡陪她爬上高高的电视塔。
碧落说出这个所谓奖励,吴凡二话不说,下了飞机后带着碧落驱车前往高耸入云的电视塔。他并不知道,碧落那年还是恐高的。
到了电视塔下,碧落看不见一个人影,以为是周末无人的原因,却不知是吴凡事先已经打电话疏通清了场。
抬头望一眼高高的电视塔,吴凡转头看清碧落苍白的脸色,终于明白,碧落是想要克服恐高的恐惧。
那时他依然没有任何心软的神情,长时间乘坐飞机的劳累,必定也给碧落造成了身体上的疲惫。吴凡只指着那高的令人畏惧的电视塔,“自古以来所谓能者,从不惧怕任何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恐惧。”
碧落就知道,哪怕得到了含金量这么高的奖项,她还是没有办法得到吴凡的肯定。在他的眼里,她那么多的缺点,每一件事都做得不够完美,怎么有资格得到吴凡的肯定?
一步一台阶地爬上电视塔,要花费的时间并不少,意外的是吴凡那天对碧落的耐性莫名的好。
碧落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抖着的腿,终于出卖了她强装镇定的无所畏。“吴台,所以我今天一定会让你看到,我会克服恐高。”
只是看一眼就微微觉得头晕目眩了,碧落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令他勾起嘴角的话?吴凡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把他曾经说过的,看见她站在更高一些的舞台上,就会害怕的表现不满意的话记在心上。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吴凡就朝碧落伸出了手,单单说,“把手给我。”
碧落似乎被蛊惑了,像是在那样的条件下,只有握住吴凡这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的手,才能克服冒出的纷繁恐惧,一步一步走上电视塔的最顶峰吧?
吴凡不动声色地走在前面,碧落的脚不安地抖着,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才能跟上他。她被他握住的手,一样抖得厉害。他不揭穿,只暗暗握紧一些碧落因为害怕抖得更厉害的手,“不要往下看,同我一样,看着上面的楼梯,每一步都力求走的稳当,不用多久就可以走到最顶峰了。”
只顾着害怕,碧落哪里分得出更多的心思来答应吴凡的话。她只有拽着吴凡的手,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勇气,登上一个一个的楼梯。吴凡走在前面的背影,她一抬头就看得见,所以她就想只要她看着吴凡的背影往前走,就能够变得义无反顾了。
笃定了这样的心思,碧落还是听得见耳边有呼呼的风声,爬得越高,她的害怕就更加剧。如果不是吴凡怎么都不放手的牵着她的手,她觉得她就会从已经爬了一半的电视塔上掉下去吧?
那样一来,第二天的新闻头条,是不是就是——功成名就,竟导致碧落生无可恋?!这样的醒目标题了?
不敢多想,碧落紧紧尾随吴凡的脚步,踏着他走过的阶梯,不管不顾地往上走。走得那么稳当的碧落,甚至让吴凡忽然怀疑,她是真的恐高?现在不也是走的很好吗?
吴凡听见碧落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怕的。率先一步爬到电视塔的顶峰平台,他觉得他的手心热乎乎的一片,定是碧落因为害怕在不停地冒汗。
心一横,吴凡拉过累得气喘吁吁脸色惨白的碧落一起走到平台栏杆边,不由分说地一下松开碧落的手。
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吴凡毫不留恋地松开的手,碧落腿软得一下蹲下,被吴凡牵着爬上来的那只手,手心湿了一片。
碧落害怕得想要大叫,可吴凡就在她对面,只能用另一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吴凡看着瘫坐不动的碧落,和她那只出于本能想要寻求他的手的手,盯着她的头顶说,“阿落,你别忘了你刚才和我说过的话。这么一点高度,你就怕得抱头坐在地上。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能够傲视群雄地站在最顶峰?”
说着吴凡已经把牵过碧落的那只手藏在身后,只盯看还沉浸在无尽惧怕里的碧落,“站起来,和我一样,俯瞰这片大好河山。”
碧落的脑袋只嗡嗡作响,全然没有了跟随吴凡爬上来时那股急于证明自己的勇气。耳边是吴凡不停地在说话的声音,还有凌烈入耳的风声,但最大声的还是苍蝇一样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响彻的声音。那是什么声音?
“我害怕。”终于是鼓足了勇气似的,碧落闷声说出这么两个字。
吴凡还想要再说什么别的话来鼓励她,可却变得艰难,不知不觉地就弯腰又伸出手去,似乎就要放弃什么了。他却在看见高处不胜寒的眼下,碧落被风吹散的头发缠住他伸出去的手指后一下把手收回去。
吴凡突然回过神来,他已经松开了握住碧落的手,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都不再给碧落可以克服恐惧的不必要依赖。
收回手两手微微交握,吴凡居高临下地看缩成那么小一团的碧落,“害怕就对了。当初你也是害怕这个害怕那个,总是不明白自己是有什么可以无所畏惧的。所以阿落,我希望你永远记住,如果说出口的事情是你穷尽此生都没办法做到的,那我宁愿你从来不曾说给我听。”
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了,碧落余悸未消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吴凡交叉相握的双手。那只牵过她走向最顶峰的手,被他藏在了手掌下面。他注定,不会再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吧?
吴凡看得到碧落因为太过害怕,吓出的泪痕。他强压住想要替她擦干眼角泪迹的想法,伸出手指画眼前这片望不见尽头的大好河山。“阿落,我希望你记住今天这个时刻,可你最好还是忘记今天。向来,王者寿山河。”
这样的话,吴凡说的一点都不矛盾。碧落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扶着栏杆历尽艰辛,总算是站了起来。尽管腿还是抖得厉害,她还是放眼望去,所见的迷蒙远山和那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勾画的千万轮廓,渐渐不再那么害怕了。
她重复吴凡说过的话,“王者寿山河。”
所以,吴凡注定是受世人敬仰的王者。而她,不过是一个在他眼里缺点数都数不清的人。
陪碧落站了一会,吴凡细细观察碧落的反应,看样子是真的没有刚开始的害怕蔓延了。所以她没有再久留的意思,转身没有任何担心地提脚走下楼梯,“我还有个会议,等你觉得可以走下去了再自己下去吧。”
转身后又觉得就这么把碧落丢在这里好像也不妥,吴凡又说,“当然,如果你不想自己下去,可以打电话让人来接你。”
碧落怎么听都有一种吴凡不想再管她的死活的语气,她也不回头看吴凡离开的背影,不看那个不像刚开始那样让她看见了就觉得安心的背影。
迎面吹来的风让碧落眼睛干涩,喃喃说着话,“在你的眼里,我的缺点太多了,肯定多到你都看不见我一直那么喜欢着你。”
碧落的声音是很小很小,吴凡却还是在下楼梯的过程中,听见了这句话。他扶着手栏,回首望一眼碧落背对着她的身影,复又走下去。
怎么会想起这样的陈年旧事来了?吴凡皱眉把手从落地窗上移开,上面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哪有碧落的身影?
吴凡似乎觉得,他好像有些后悔了,当初松开了一直握着碧落的手吧?但他却不担心,毕竟他和何许不同,哪怕何许有一万种想见碧落的理由,却总是少了一种能见碧落的身份。
从没有想过他吴凡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真是不可忍受自己出现这样的一面。吴凡转身把揉皱的通稿丢进垃圾桶,忽然的看见桌子上的照片,又想到了白芨。
吴凡以前总是不明白听人感慨时说的话,人为什么,总是会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想起某一个一直不愿意从心尖上拿走的人?终于到了现在他才确定,那应该是因为,想起她来的时候,他会想到另一个无法触及的自己。
他真是感激这么毫无情面和毫无感情的自己,才能好好保全那样一个碧落在这个人世间。
自己一个人爬上高高的电视塔,碧落游刃有余地靠着栏杆,俯首看这片变得更加大好的河山。
好想很大声地喊出来,碧落双手环成一个圈,就真的喊出来了。“我不爱你了!我不会再哭了!”
声音随着风声传出去很远,慢慢变弱然后听不见,碧落双手紧紧包握栏杆,低低地又喊,“可是,何许,我可能不会爱你。”
如今,那个她爱的人,是她的爱人。
所以她想,她以后都不会再哭了……
开车前往指定地点拍摄《之子于归》的路上,碧落听见电台的文学节目在说——经年以后,浮生已过千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