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家的评论,洛涵风淡淡一笑,竟侧头深望了阮凌秋一眼,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对她说:“其实妈也不需要太过忧心,纵使是洛氏接管了阮氏,也不过是改名换姓的问题而已,无论如何,咱们还是一家人,我一定会将家业进一步做大做强,来展现咱们洛氏子孙的实力。”
这一席话,不正是当年父亲阮正鄂在并购了处于危机中的洛氏企业之后,在新一届股东大会上对洛晟宏父子所说的劝慰之词的翻版么?
阮凌秋已然冰冷彻骨的一颗心仿似被一只手无形地揪紧,下一刻就要化作碎裂的冰块,那种彻骨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使得她不自觉地浑身战栗起来……
洛天齐阿洛天齐,你心心念念、苦心筹谋了半辈子,也许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吧!今天出现在我面前的人虽然是这个孽种,可是,难道他没有经过你的授意,难道说这不是你满心期许的结果?
否则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如此清楚地知道当年的事!
原来你果真是一直在恨着我的,就像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恨你一样……
两滴清浊的泪水滑落脸颊,阮凌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身侧嗡嗡的谈论声依旧不跌地传入耳中,但是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她现在只想自己好好地静一静……
面对阮凌秋落败后的悲恸表情,一直坐其对面冷眼旁观的顾俊生终是现出了一丝不忍,虽然今天这一出精彩迭起的戏的确让大家都看得很过瘾,但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要不是临出门前,顾老爷子曾亲口嘱咐过他,不管谁输谁赢,顾氏都不许出手干预,否则的话,依他平时的性子,早就已经按捺不住,要帮阮凌秋说上几句好话了。
顾俊生隐隐地知道,父亲和洛氏必定是达成了相关的协议,否则的话,老爷子不会这样不遵守原则,竟然不顾与阮凌秋的旧日情谊,生生地与众股东一起将她孤立起来。
而对于洛涵风,顾俊生这一次算是重新认识了他,这个深藏不露、机关算尽、狡猾得如狐狸一般的人!
这次股东大会,虽是阮凌秋出面召开,但其实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让高远作为代理人从阮凌秋手里获得25%的入股协议,又从自己的妹妹洛静敏手中获得10%的股权转让书,在阮氏集团陷入困境、进退两难之际,趁虚而入……
竟然将在商界纵横半世的阮凌秋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桩桩一件件,洛涵风严丝密布,滴水不漏,他好似骗过了所有的人……
顾俊生突然心底一沉,可怕地想,究竟除了顾氏之外,这阮氏集团内部还有多少人早已被洛涵风给收买了呢?
看来洛涵风这盘棋必定已经筹谋了许多年!
顾俊生突地拧紧了眉,清澈的月牙里聚起点点暗光,他想起那一次在莲心岛,洛涵风装作与父亲只有一面之缘,难道当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明知道一旦自己回到香港接管家业,老爷子必定会将公司内幕全盘告知。
难道说,他当时只是不想让白姝安知道其中的内幕?
看来,这一对表面上琴瑟相合的新婚夫妻,并不像他所看到的那般恩爱。
顾俊生的唇角一弯,两颊瞬时凝起一对浅浅的酒窝,月牙般的小眼睛里暗光隐去,却是一派澄澈,他就这样闲适淡定地望着主席台上的新任董事长,语气悠悠的问:“不知道洛董事长对唐人饭店的食物中毒事件怎么看,您可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应对?”
洛涵风显然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应付与中毒事件相关的任何问题,只是他没有想到最先提问的竟然是顾俊生,心中虽然讶异,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半分,只直视着众人,平静地回答:“现在警方虽然已经从唐人饭店查获了一批牛肉精,但是还没有公布最后结果,也就是说那则报纸上的说法仍然可以称为传闻、诽谤,我相信只要我们没有做过,事情肯定会水落石出!”
有没有做过,只有阮凌秋最清楚,眼下洛涵风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倒让在座的各位股东突地沉寂下来。
事实上,在这则爆料出来之前,阮氏内部已经有了不少风言风语。因为阮凌秋虽是一介女子,做事却惯用铁腕手段,喜欢独断专行,跟阮正鄂的豪爽大气相去甚远。
这些年来,阮氏集团的生意一直都是平平淡淡,没有大的起色,要不是几位老伙伴看在前任董事长,也是他们的老兄弟阮正鄂的面子上,不离不弃地坚持帮衬着,恐怕阮氏早就败落了。
不过,阮凌秋的倔脾气倒是跟他老子如出一辙。眼看着饭店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全靠那道百年秘方的招牌菜在吸引老顾客,饭店内部就有人来给她出谋划策,说是如果将这个秘方做成产业,必然能够赚大钱。
但是在唐人饭店做了几十年的一位资深大厨打死都不答应,因为这道“大漠风沙烤牛肉”里面添加的独制牛肉精之所以味道如此鲜美,是因为采用了最上乘、最新鲜的牛肉、牛骨和牛筋来制作,保质期最多只有三天,倘若制作成保质期超过三个月的包装产品,并到市场上推广,也许短时间内能够赚一些钱,但这个所谓的老字号,所谓的百年秘方就将名不副实,从长远看,必将使唐人饭店的声誉毁于一旦。
由于阮凌秋的一意孤行,坚持制作唐人牌牛肉精,那位大厨竟跟阮凌秋翻脸,主动辞职离去。
现在的问题依旧是这批被查获的牛肉精里面到底有没有添加报纸上爆料的有毒化学物质呢,说实话,这些老股东竟也不得而知。
因为那个方案是秘密进行的,参与制作的都是阮凌秋亲自调配的几位贴心厨师,而且只适量出了那么一小批产品,竟就出事了。
说起来,这事真是够诡异的!
众位老股东都沉浸在各自的沉思里,而新任董事长的发言还在继续。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位中毒的老华侨,我会请美国最好的内科和肾脏科医生来给他做一个联合会诊,竭尽全力将他治好,并尽快查清他病情的真正起因。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从现在开始,派人调查那个爆料人,联系报社记者,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他给找出来……”
大家听完洛涵风井井有条的建议之后,都机械般纷纷点头同意,就连顾俊生也独自沉默着没有表示异议,看来有了这位新任董事长的加入,这桩蔓延多时的食物中毒事件或者真的即将迎刃而解了。
身着粉色风衣的白姝安沿着二楼铺满百花争艳图的红毯通道,一路往西,走到一间半掩的西式白漆木门前。
她停下脚步,神色郑重地整了整衣衫,才抬手敲门。不一会,就听到房内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十分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白姝安推开房门,却并不抬头,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迈步。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好似从较远的地方再次传过来,“是姝安来了吗?”
白姝安这才直起头,循着声音望去,却并没有见到人影。
她快速地将这间书房扫视一圈,奇怪的是,这里的陈设极其复古,一律使用中式的红木桌椅。满满的一柜子书架旁摆放着一张厚重的雕花书桌,三面墙上贴了几幅中国字画,地板上、书架的空隙里安放了几只高矮不一的景泰蓝瓷器。
还有落地窗前也整齐陈设着两排相对的红木沙发椅和方形茶几,几盆绿色植物安插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虽是深秋时节,依然有淡淡的草木香味传入鼻息。
就在她好奇而又认真地探究着房内各种古朴的饰物时,却见洛天齐穿了一件休闲外套,手持花洒,气定神闲地从阳台外面走进来。
“别站着,快坐吧。”洛天齐一边将花洒随意地放在落地窗旁的花架下,一边拿起毛巾擦了手,再转身往书桌旁走去。
这是白姝安第一次走进洛天齐的书房,也是第一次与他单独谈话。
三天前的下午,洛天齐从新加坡飞回云城,当天晚上,静敏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阮凌秋的变故、洛涵风的去向,一五一十地向他作了汇报。其实就算没有静敏的告知,凭借洛天齐的身份和能力,恐怕对于这么重大的变故也不可能不知。
可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在洛园众人、甚至是在洛静敏和白姝安面前,洛天齐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一如既往地表现得平易近人,恍若从前。
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实在太让人费解,白姝安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就在她忐忑不安,纠结万分之际,忽然听到管家李金前来通报,说是洛天齐请她到书房一叙,所以此刻,她才有机会坐在了这方红木沙发椅中。
看到洛天齐如此亲切自然的态度,白姝安一颗七零八落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几分,虽然依旧无法揣测他真正的意图,但至少在表面上,她确定洛天齐不会为难于她。
这时她看到洛天齐弯了腰,随即打开了书桌下方的一个柜子,并从中取出一只华丽的蓝紫色袋子递到她眼前,还慈眉善目地笑着解释:“姝安,这是爸爸从新加坡给你带回来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白姝安赶紧起身疾走几步接过袋子,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略显拘谨地回答:“谢谢爸爸!”
见她坐回位置之后只将袋子放在身边并不查看,洛天齐竟催促道:“不打开看看吗?”
白姝安只得顺从地从袋子里取出神秘礼物,却见一只宝蓝色的普拉达女式皮包跃然跳入眼帘,简单的流线型宽边设计,别致优雅,与她的气质十分相衬。
面对这份珍贵而又用心的礼物,白姝安不得不再次郑重道谢。
洛天齐会心一笑,竟顾自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以前每次出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给静敏带礼物,这么多年下来,竟也养成习惯了,要是某一次我给忘了,那丫头可是不会放过我的。”
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停留在七年前吧,白姝安平静地听着他的陈述,顾自默默地想着。却看到洛天齐起身打开了背后书柜的半扇门,只见那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置了各种精致的盒子,一眼望去,排列有序,琳琅满目。
回头看到她一脸惊诧的样子,洛天齐慢悠悠地解释:“你看,这7年下来,累积了不少吧!”
“现在静敏不是回来了么,您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迎上他波澜不惊却充满慈爱的目光,白姝安突然觉得有几分怪异,但却抑制不住心底那份冲动与好奇,急急问出了口。
洛天齐随手打开其中一个盒子,竟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粉红洋娃娃,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上扑闪着羽扇般的长睫,蓬松的栗色鬈发像极了静敏的满头发丝,随意而又俏皮地垂在两肩。
他晃了晃手中的洋娃娃,自嘲地笑:“这么多年不见,我对她喜好的了解却还停留在13岁,恐怕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喜欢这些玩意了。”
伴随着一声沉沉的叹息,洛天齐的思绪竟陷入了更深的回忆当中。
“我记得静敏出生的时候,是一个美丽的夏天,花园里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就像她红嘟嘟的粉嫩小脸蛋一般,热情而又欢庆。
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对于我这个人见人爱的小情人,初为人父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显出我这个爸爸对她的爱……
因为她的妈妈似乎已经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了她的眼前,任她选择……
是啊,女儿就是用来宠爱的,其实我这个爸爸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洛天齐的神色显出一丝颓废,难道他只是希望白姝安能够理解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态度和责任,或者是,因为洛涵风的出现,他亏欠了静敏太多,所以此刻竟不知道如何去弥补?他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还是只想找一个人倾诉一番?
白姝安莫名地抬了头,用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因为自责内疚而显得有些苍老的父亲,却见他思虑片刻之后,又冲她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到洛园也有一段时间了,家里的事情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了不少。静敏这次能够留在云城,原本就出乎我的意料,你知道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
见洛天齐欲言又止,白姝安斟酌了一会,弱弱地点了点头,略有迟疑地回答:“爸爸如果是在担心静敏会因为您和妈的事还心存芥蒂,那您就完全想错了,事实上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很后悔,后悔没有珍惜跟你和涵风在一起的时光,她的记忆中只有美好,所以这次,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留在云城……
我看得出来,她真的很爱你们,爸的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静敏是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孩子……”
洛天齐收回长久审视的目光,垂眸沉思片刻,雍容自若的脸上竟现出一抹少有的亮色,颇为赞赏且十分诚恳地说:“以前我一直对别人说,我有一个很美的女儿。看来从今以后,我得改口了,嗯,我应该说,我现在有两个极美的女儿。呵呵……”
幽暗深邃的双眸瞬时向她投来两道欢笑的目光,伴着他十分爽快的一声朗笑,愉悦地说:“姝安,记住,你现在不仅是我的儿媳,更是我第二个美丽的女儿,以后爸爸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给你买礼物。”
白姝安不知道洛天齐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在间接地试探她,只觉得心底里有一股难受的气流在不停地纠结翻涌,双眼很快被一层水雾迷蒙,从小就没有感受过父爱的她,此刻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这突然而至的温馨。
却看到洛天齐已然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的红木椅中缓缓坐下,只一桌之隔,透过湿润的眼眶,白姝安看到那微微斑白的两鬓中间一张刻满沧桑的脸,竟觉得有几分不忍。
不行,她不能被洛天齐精心装扮的假象给蒙蔽,她不能忘记自己进入洛园的初衷和使命,她不能因为这一场煽情的亲情戏就被冲破防线,继而暴露自己的本性。
想当初洛涵风第一次带着她来到洛园时,洛天齐竟然自作主张邀请了张诗瑶,想让她知难而退,那耻辱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虽然后来因为洛涵风的执着和坚持,洛天齐最终选择了妥协,可是事情的真相果真像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么,白姝安一直心存疑惑。
此刻她抬手拭了拭眼角,向着他甜美一笑,温柔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爸爸的话姝安记住了,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跟涵风相识是我们的缘分,能够遇上您这样的爸爸,更是姝安的福气。”
洛天齐的慈眉善目间化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话题却突然一转:“你知道涵风去了美国是因为什么事吧?”
知还是不知,她该如何回答?
白姝安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有几分惶恐,刚刚还在虔诚地向那只老狐狸倾诉,自己已然成为洛涵风的知心人,如果现在说不知,岂不是立刻就露出了马脚。
咬了咬唇,垂眸轻轻点了下头。
洛天齐的神态虽然平静,脸上笑容却已敛去,目光中的那抹幽深似有暗流翻涌,口气十分地沉重:“其实我刚回到云城的那天,就已经得到美国传来的消息,涵风现在已经成为了阮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
白姝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消息给怔住了,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脑中思绪繁杂,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慨叹,原来阮凌秋才是他一切计划的最终目标,他苦心经营的这盘棋如今已然胜券在握,不,应该是彻底完胜!
所以他竟然是骗过了静敏,应该说是算计了她,转而拿着静敏手中的股份去打败了阮凌秋!
这次去美国原以为他最大的举措不过是落井下石,现在看来,他是完全扭转了局势,在顷刻之间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这样的结局若是让静敏知道了,这其中的痛苦她该如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