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纠结的内心总算是豁然开朗,原来刘云河这只老狐狸早就知道那白姝安跟洛涵风在一起,今日演的这一出不过是想让他们主动交人而已,指不定子墨那一身伤也是他搞出来的。
想到这里,宇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却强作镇静地回答:“刘老板,洛少前几天的确跟我提到过,救了一个女人,叫白姝安的,只不过今天下午我碰到他的时候,他说就要送白小姐回到他的家人身边,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位家人,指的是不是你的这位老友,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就最好了。”刘云河闻言露出一丝愉悦的神色,直截了当地说,“宇少爷,正好我还有要事要办,马上就要出去,就不久留你了,郑先生的事,你放心,小周会做好后续工作的。
宇正好求之不得,便起身告辞,出门后,才发现两只手心都是冷汗,心中暗暗咒骂洛涵风:“你小子,自己惹出来的事,竟让弟兄几个给你承担,那个白姝安究竟是什么人,每次出现,都会把局面搞成一团乱麻。”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由衷祈祷,“希望这次我赌对了……”
次日午后,王老的身后事处理完毕,白姝安由刘云河护送,和林曼音一起回到了下榻的酒店,这位身材魁梧、长得粗枝大叶,却对她极其和善的刘伯伯,令白姝安有些受宠若惊。
她想起昨日夜里,她与洛涵风两人在郊外凄凉的山坡上,从黄昏一直枯坐到黑夜。
空中点点星光璀璨,草叶中传来阵阵虫鸣。白姝安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一座座村庄,胸中有暖意涌动,终于鼓起勇气,喃喃说道:“这几天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
不过,现在曼姨需要我,我想,是我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夏夜的风拂过草地,带着几许凉意,吹散了洛涵风很久之后才艰难吐出的喑哑话语:“走吧,我送你去王老的灵堂。”
不知是郊外离市区的道路太过崎岖,还是因两人的思绪都有些恍惚,洛涵风驾车的速度特别缓慢,载着她到达王老家门口时已近深夜。
那是一幢灰色调的二层排屋,精巧别致的花园里,放满了亲朋送来的花圈,沉沉哀乐和哭声由灵堂飘至街外,一片凄冷模样。
白姝安下了车,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语,径直穿过马路,拾级走到园子门口。
待回头时,见他的车子依然停在原处,路灯清冷的光透过打开的玻璃窗,照进驾驶室里,流泻在莹亮的白衬衫上,一张阴郁的脸半隐在昏暗中,眸光深沉,如天上遥远的星子般,闪烁着迷蒙的光芒……
白姝安心中一滞,忙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大步朝园子里走去。
花园里站满了白衣素裹的哀悼者,她像一个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引来了所有人的围观。
从人群里走下来一个熟悉人影,急急地跑到她眼前,待她看清楚来人的面目时,也不禁怔了一怔。
杜若旻神情倦怠,一脸疲惫,原本暖若春阳的一双眼死气沉沉,在见到白姝安的这一刻才稍稍显出些生机来。
若旻将双手紧紧地固定在她的肩上,好似千万个不相信似地,左看右看了许久,才呆呆说了句:“姝安,真的是你么?”
白姝安胸口一痛,没想到逃避多日,分离多日,到最后,第一个见到的仍然是他!
咬了咬唇,生涩的声音徐徐飘出:“是我,我回来找曼姨。”
此时,从院子门外跨着大步进来一个身形魁梧、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
他径直走到杜若旻身侧,低头打量了一会白姝安,露出万分诧异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旻,她就是姝安吗?”
见杜若旻点头承认,中年男子豪爽地笑了出来,和颜悦色地说:“回来就好,姝安,我是你曼姨的老朋友,你可以叫我刘伯伯,来,我带你去见曼音吧。”
白姝安以为一切的事情发展到这里都有了合理的过渡,却没想到曼姨从昨日傍晚见到她的那一刻时,至今仍一句话都未曾与她说过,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所有的人都只当是曼姨因为王老的死伤心过度,但是白姝安心里清楚地明白,这一次,她是真正伤透了曼姨的心。
这一日一夜里,若不是有刘云河的妥帖照顾,恐怕白姝安的日子跟在地狱里煎熬没两样。
此刻,刘云河已经驾车载着她们回到了酒店,白姝安跟他告别后,诚惶诚恐地跟着林曼音走进了房内。
酒店是欧式风的建筑,浅浅淡淡的色调,房间布置简约明了,一张大床,两处沙发,墙上几幅油画点缀。
白姝安怯怯地坐在床沿,看着曼姨对她视而不见,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她先是走到窗口,“唰”地一下,拉开极大的条纹窗帘,再一把推开移门,外头明晃晃的太阳光,直刺在白姝安脸上,烈得她睁不开眼。
曼音又径直走过来,理了理床上的杂物,再静静地取走了她随手置在茶几上的烟灰牛皮小包,往柜子里按序摆放整齐。
最后她走到卫生间里,玻璃瓶子互相敲击的清脆声音,一声声落在白姝安的心口,一阵紧似一阵……
曼姨出来时手中捧着两杯绿茶,杯中翠绿叶片沉沉浮浮,沿着袅袅热气,散发出独特的馨香……
此刻,曼姨在她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来,把茶杯放在眼前的浅色茶几上,茶香袅袅,氤氲了曼音布满血丝的双眼,那里面似有暗流涌动,过了许久,白姝安终于听到她沉沉叹了口气……
“终究,你还是回来了。”这是两天来,曼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白姝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思虑多年,渴望多年,希望从曼姨口中获得的答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得到了成全。
“我花了15年的时间,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最后终究不得不回来。15年,我尽力想让你过得快乐……
可是,那个缠绕了你15年的噩梦,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你去追寻自己的过去,也许,一切都注定了,这一天,要提前到来……”
曼姨的脸色阴沉,好似有吞噬一切的力量,白姝安渐渐地屏住了呼吸,此刻窗外烈日当空,炙烤着繁华的街市,风过无声,却无情地焦灼了一树又一树的枝叶……
她从未见过曼姨如此郑重可怕的神情,也许此刻她最好的回应就是默默倾听。
长长的沉默过后,曼姨喑哑的声音再起,伴着窗前一串若有若无的风铃声,空中一抹乌云飘过,带着她的思绪,一起飘回到20多年前的那个金色的秋日。
“我的家乡,在月城附近的秋贤镇,每年秋天,当田间的稻谷坠弯了腰,满山的桂树徐徐飘香,一摞又一摞的玉米棒子堆满了农家的堂前。就会有戏班子从繁华的云城到镇子里来挑选适合唱戏的苗子,模样清秀、身段姣好的,都会被选中带到云城。
因为家境贫寒,兄妹众多,我又是几个姐妹中模样最周正的,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父亲只好把我送了出去。那一年我15岁,戏班子的老板看我样貌体型均符合要求,就收了我。”
当曼姨开始追述着过去时,原先沉重的心情竟渐渐平息下来,以至于在白姝安听来,那不过是一段遥不可及的记忆,恍惚忘却又蓦然想起的记忆。
“我就这样离开了故土,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到大江,在人生的第15个年头,以为只要解决温饱就能满足的我,就这样跌进了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
曼姨的嗓音里有一丝颤抖,停顿了许久,才缓缓举起床头的一杯茶,送到嘴里满满喝了一口。
“只可惜戏班的生意很差,我因为年龄小,又是新人,常常遭到一些市井流氓的欺负。幸运的是我遇到了春华剧院的老板王之逸,王老见我身世可怜,嗓音条件很不错,便让我们的戏班常驻在春华演出,春华在当时算是比较大的舞台,听戏的人也多,如此一来,温饱是不用愁了。
这样不好不坏的日子过了三年,家中突遇变故。那年夏日闹旱灾,收成极差,父亲年老体弱不幸去世,母亲又染上重病,哥哥是个老实人,一年到头只靠那一亩三分田,姐姐远嫁在外,妹妹又年龄尚小……
这一大家子人都急需用钱,却只靠我一个人接济,我日日愁眉不展,想着能找到一条更好的路子多赚些钱。
当时我走投无路,就主动找了刘云河,我知道他是霓裳丽影舞厅的经理,跟王老有些交情,偶尔也会来听戏,给我捧捧场。
经我的再三请求,他终是答应了我。舞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呵,所有的女人都会用难堪的词语去形容,却又是无数男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地方。
但我,却在那里,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进入舞厅之后,我改名林倩,跟原先的熟人断绝了一切关系。霓裳丽影是当时云城最大的舞厅,里面的头牌舞女梦婳和黛云风靡全城,每天都有很多纨绔子弟、达官贵族前来光顾。我因年轻,涉世未深,多次被几个纨绔子弟欺负,多亏婳姐和云姐出手相助,才让我在困境中找到了一丝温暖。
相交得长了,我才知道原来梦婳独自一人带着4岁的儿子小烨,黛云也有个2岁的女儿,名叫小兰,她们两人情同姐妹,合住在市中心的一幢小洋楼里。我在云城也是孤苦无依,她们两人待我如亲妹妹,我们的感情日渐深厚,1年后,我也住进了那幢洋楼。
因为我们晚上在舞厅上班,白天需要休息,小烨和小兰这两个孩子平时都由保姆带着,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玩闹,互相作伴,感情甚好,倒也省了两个姐姐不少心。
如果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小烨和小兰平安地长大,我跟姐姐们也总有一天会离开那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她们,孩子们,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曼姨的话音刚落,窗外一阵热风忽地刮过,卷起一角窗帘,随风而起的黑影斑驳地印在她脸上,看不出阴晴,恍恍惚惚中,她站起身来,迎风立在窗口,随风起伏的帘子上下翻滚着,如窗外午时的乌云,在瞬间布满了天空。
曼姨唇角微动,似哀泣似自语:“那是3年后,那一天原本是一个最最普通的日子,我约了朋友在咖啡馆见面,午后三点多,当我回到家里时,却发现两个姐姐都倒在了血泊里,满地的鲜血漫湿了整个庭院,一个陌生的男人半跪在梦婳的身体旁,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头,另一只手中,却紧握着被鲜血浸湿的刀柄,那把正中她胸口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