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彤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救的你?”
文翰笑道:“有人把辰妃的石雕换到了黄昭仪的宫内,我才侥幸得以脱身,不是姑娘你,还有谁这么聪明?”
语彤顿时故作神气道:“嗯,你也很聪明呢。让那帮坏人欺负,实在是可惜。”始终是小女孩,被人一夸,她又开始得意了。
文翰已被她率然可爱的性子吸引得有些分心,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只微笑看着她那怡然自得的神情。
语彤突然觉得跟他也不是很熟悉,这样不拘小节似乎不太合乎她的身份,又赶紧正色道:“你快点儿走吧,这儿离听雨轩很近,小心又惹麻烦。“
文翰似是有些不自然,仿佛试探般轻轻问道:“你叫秀莲,是么?”
语彤心想自己既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没理由让他知道个假名,当下便答道:“你记错了,我不叫这个名字。我姓上官,名语彤。你会写字的话最好用笔记下来,不然以后忘记了。”
文翰有些奇怪,这个名字他还是旁敲侧听知道来的,原来还打听错了。现在被她的玩笑弄得忍俊不禁,赞道:“真是好名字,想忘记都难。”一时两人气氛也不那么局促了。
语彤忽然认真道:“许文翰,我也会记得你这个朋友的。一路顺风。”
文翰仿佛有些失落,缓缓道:“你会一直呆在这宫中么?”
语彤黯然又坚定道:“不会,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文翰静静地注视她,片刻道:“后会有期了,语彤姑娘。”便转身消失在桃林里。
语彤叹口气,朋友的离别总是这样伤感,她只好故作轻松摆摆手道:“那么,再联系了。”
她转身继续走到桃林去为辰妃摘桃花,文翰走了数步,仿佛不舍一般回过头来,只见她瘦小的身影依然在树林里闪动。
语彤将满满一兜的花瓣儿包着,兴冲冲地跑向辰妃房中,心想着这一次又该让她大加赞赏了。才一进门,却见到辰妃与黄昭仪坐在堂内,辰妃神色凝重,黄昭仪却得意洋洋。
碧儿在一旁苦着脸,望着站在门口的她。
不待她行礼,辰妃先开口了,她声音沉沉的道:“秀莲,黄昭仪喜欢你冰雪聪明,现在就调你到听雨轩侍候,还不快谢过昭仪。”
语彤听得一身冷汗,仿佛噩梦一般,倒抽一口寒气,心道:“原来真正遇到麻烦的那个人,是自己。”
当下低头不语,暗自皱紧了眉头。
辰妃又道:“秀莲,怎地如此不知规矩?”
语彤只得懒懒道:“谢过昭仪。”她心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丫头的命运是由不得她抗争了。只是不知辰妃为何不为她挡一驾。
收拾衣装物什时,碧儿才偷偷告诉她,黄昭仪已经暗自把调遣的事情给管理后宫的人都打过招呼了,最后才通知辰妃,还先声夺人地说知道辰妃一定舍得为姐妹割爱。辰妃不如黄昭仪的势力大,其他人也不敢吱声,事情就这么定了,辰妃深感对不住语彤,都无颜当面解释。
语彤内疚刚才还埋怨辰妃,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在这样一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年代里,都是谁有权谁作主,其他人又能如何?当下安慰碧儿几句,让她给辰妃回话,请辰妃安心,她自会照顾自己。碧儿泪眼婆娑地离开了。
真是才过上几天好日子,这老天爷就看不顺眼了,非要又把她往火坑里拉回去才安心。
我不会这么任人宰割的,语彤暗自下定了决心,
黄昭仪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虽然凭借父亲这礼部尚书的官职,入宫为妃,可她在这三宫六院之中着实平庸得很,皇上只迫于父亲的情面来过这里两三次,便没有再来探望,让她好生的烦躁,只好每日对镜顾影自怜,只叹福薄。性情也越来越暴戾,动辄就拿下人出气,是出了名的难惹。
唯杂役房的管事潘大娘投其所好,知道她深宫寂寞,不时带些所谓自己的兄弟入宫拜会,为她消遣,这才作了她的心腹,不时得些好处。
自打文翰第一次过来送信,这潘大娘就瞄上了,之后几次三番暗示,文翰却不识抬举。昭仪渐沉不住气了,才亲自对他软硬兼施。
一想到上次出气的机会就这样让语彤破坏了,昭仪便恨得牙痒,无处发泄的怒火让她对语彤愈加折磨。这一天,她又无所事事,寻思着再给语彤找点什么碴儿来消遣。
语彤自来到她的听雨轩,虽事事由着她摆弄,却不卑不亢,即便她发狠了让人赏了她几大板子,她却也是咬着牙撑住,不喊半句软话。对这样的硬骨头,昭仪倒是来了兴致,每天变着法儿使坏。
这一日正是春寒正浓,屋外湿冷,昭仪让语彤拿了她的几件珠钗到瀑布水池边清洗,说是交给别人不放心,又说用池水洗首饰干净不掉色。
语彤由着她使唤,将珠钗拿到池边。池水仍是冰冷彻骨,手刚伸下就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她还是用丝巾沾了池水,坐在池边仔细擦拭起来。一阵阵寒风扑面而来,带着水珠的湿雾,让她几乎将牙关咬碎。
辰妃一直关注着语彤在这里受的罪,当碧儿将语彤在池边洗珠钗的事情告诉她后,辰妃又心疼又恼怒,让碧儿去问语彤需要怎么样的相助。片刻碧儿回话,说语彤只有一句回复,请娘娘让云浩想办法,只要救她出宫,无论任何代价。
辰妃仔细思量,也许还只能问云浩的帮助。便教碧儿尽快传话过去。
语彤在池边洗到傍晚,昭仪才命人唤她回来,果然一进门,语彤就再也支撑不住晕倒了,昭仪令人将她扔在柴房里,说是怕风寒会传染,便不再顾及她的死活。
也许是暖春到来,语彤在柴房发了几天的烧后,竟然奇迹般好了。她走出柴房,屋外和熙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忽然有一种想大笑的感觉。
记得在现代时,她是妈妈的掌上明珠,妈妈总是怕她碰了摔了病了,对她像宝贝一样的侍候着。又有谁曾想到,她在这古代,活得却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般,看来妈妈以前的小心都是浪费了。她就凭着这几张冰冷的床板,还有潘大娘假意送来的几块冷饭,熬过了这冬天的最后一次肆虐。
在黄昭仪惊奇的目光中,语彤继续默默地坚持着她的不卑不亢,仿佛岩石一般的坚硬。黄昭仪和潘大娘两人一寻思,对于这种软硬不吃的家伙,最重要是看看什么是她在意的,人只怕没有在乎的东西,只要有了,就成了软肋。
几天下来,潘大娘看到语彤偶尔会翻出随身的包袱,取出两只鞋子模样的物什出来看,看一会儿又发一会愣,凭她的直觉,这东西一定是她的宝贝没错。于是趁着语彤干活的时候,偷了出来,交到了黄昭仪手里。
果然,当语彤看到自己心爱的鞋子被黄昭仪扔进火堆,而自己又被潘大娘铁钳一般的手抓住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扭动着身体愤怒之极地大喊道:“放开我,你们这两个坏女人,丑八怪,不要烧我的鞋子,我会杀了你们的……”
看着鞋子一点点被烧得面目全非,语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来,她不顾一切地扒来火堆,任由尚未燃尽的火焰灼伤着自己。眼泪刹时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是她来自现代的唯一一点留念,靠着这一点信心,她才能坚强地活下去,每一次受到挫折时,只要抱着鞋子,回想起家的温暧,就会重新燃起生存下去的希望。如今,这一点精神里的支柱,就这样被人毁了,她怎么能不心痛,不愤怒!
语彤抬起头,泪流满面的脸上印着火一般红的仇恨,她僵直地站了起来,突然发了狠一般起身边的木凳,向黄昭仪没头没脸地砸了过去。黄昭仪躲闪不及,额头上重重挨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她一见流了血,立刻吓得晕了过去。
潘大娘在一旁也吓傻了,半响才大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少卿来到云浩的府上,看到他呆呆地坐在园里发愣,似是在思忖着什么。便笑着问道:“云浩兄,是不是这几日忙坏了,怎么躲在这里走神?”
云浩道:“我和姐姐有一位朋友,就是以前我给你提到过的那位,给我们唯贤堂的管理提了一些好建议的侍婢。现正在宫中受尽折磨,我们正想着什么法子可以救她出来,可她现在的主子是黄昭仪,心狠手辣又有背景,我们斗她不过,只能看着朋友受苦。”
少卿道:“后宫里向来如此,表面上平静,暗地却是斗得腥风血雨的,辰妃娘娘难得出淤泥而不染,只因为她心地善良,确实不是那些恶人的对手。”
云浩道:“少卿,你足智多谋,快给我想个法子吧,怎么样从宫里把人弄出来?她只是个宫女,能逃出来就好,这宫里也不至于会通缉捉拿。”
少卿寻思片刻道:“也不是没有法子,不过,就看有没有人肯做那关键一击了。”
云浩急道:“有什么法子快说啊,我都可以做的。”
少卿道:“看把你急成这样,想必这姑娘对你很重要吧。”见云浩面露愤然,赶紧道:“还要看看老天能不能帮这个忙了,借来东风,自能逃出生天。”语毕,朝着云浩故作神秘一笑。
语彤因轼主大罪,被关入大牢,只待三日后斩首示众,以敬效尤。
坐在黑暗冰冷的牢房里,语彤想起了很多很多,回首这一年的光景,自己虽然知道了人情冷暖,学会了处世待人,但仍对于残酷的现实想得太过幼稚,本来就早知道深宫似海,一个差池就会丢掉性命,却在当时贪图安逸,没有把握机会离开,才一步步闯下这弥天大祸,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黑暗里两张关切的脸映入语彤眼中,一个是碧儿,另一个,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宝媛。
碧儿含泪道:“秀莲,娘娘正在想法子救你,你可要坚持住啊。”
宝媛只紧紧拉住语彤的手,泪眼盈盈地对她点点头。语彤知她一向不善多言,可此时此刻,这坚定的眼神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和信心。
语彤用虚弱又坚强的语气道:“我不会放弃的,谢谢你们!这样的死太没有价值,我相信,老天爷不会这样不公平的。”
两天过去了,辰妃没有露面,明日便是她行刑之时了。可语彤依然相信会有转机,既然辰妃说过会救她,就一定会来,一想起她温暖的目光,就会增添出许多的勇气。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向命运妥协!
正在心中鼓励自己,忽听到外面乱纷纷的人声喧哗,继而有人大喊道:“起火了,救火啊!”
明天就处斩自己了,这火起得怎么如此蹊跷?再转念一想,明白了,一定是辰妃趁乱来救她了。
语彤激动地站起来,等待着有人从天而降,带她摆脱这命运的羁绊。
黑暗中一个人影径直向她走了过来,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星眸。语彤屏住了呼吸。来人见了她,似有一愣,但也不多话,只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对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跟我走。”
语彤直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只拖着疼痛的双腿,随着这人一路狂奔起来,往宫外逃去。
行至中途,见两名宫女迎面疾步而来,两人急忙躲在角落里,两名宫女边走边道:“吓死我了,这么大的火,东一处西一处的,教人救不过来。”另一人道:“可不是么,牢房和柴房都起火了,还好我躲得远。”语彤听过这后一人的声音,正是暗算过她的舒屏。
另一宫女道:“哎呀,不得了了。宝媛今天早上为秀莲说话,得罪了潘大娘,正被关在柴房里呢!”
舒屏道:“她活该,自寻死路不是?看来跟那个秀莲一起的人,准都没好下场。”
另一宫女道:“那我们要不要去说一声柴房有人啊?”
舒屏道:“你吃饱了撑着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救你去罢。”那宫女连连摇头,跟着舒屏一路走过去了。
语彤在暗处听得牙庠,恨这舒屏竟如此狠毒冷漠,待二人走远,她站起身来,却朝着宫内走去。
黑衣人急了,一把拉住她道:“你去哪里,宫门在这边!”
语彤道:“你没有听到吗?有人在柴房里,我要去救她!”
黑衣人无可奈何道:“姑娘,你正在逃命,不要再意气用事了。”见语彤不理,只好一把扯下面罩,却正是刘少卿。
语彤意外了片刻,来不及细问,只道:“原来是你--正好,跟我一起救人。”
少卿拗不过,只好随她一起往柴房奔去,所幸柴房南边火势不大,宝媛正昏迷在南边的角落里,两人一起将奄奄一息的她抬出,安置在花园中后,才又复往宫门外逃去。
还未到宫门,只见一队侍卫又行了过来,两人又只得躲在暗处侍机而行。少卿道:“姑娘,你可知方才我们错过了大好时机,现在守卫过来了,我们很难再逃出去。你太冲动了。”
语彤道:“出逃的机会可以再等,可人命关天的事情能等吗?且不说宝媛是我的好朋友,就算不是,也不能累及无辜啊。”
少卿道:“如果再无机会,你不后悔?”
语彤道:“我不后悔。”
少卿看着她黑暗中星一般闪亮的双眸,若有所思。待到最后一名守卫离开时,他果断地拉起语彤,疾步继续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