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回望,回望等过的过往,歌者余音未绝,愁人倚栏抚心缺,红帐妃子浅笑,笑的良人念春宵,剑舞飞花断雨,看不见红颜情难续,啊……细雨纷纷,怎个寂寞难同归,啊……泪意绵绵,奈何衾湿独殇悲……
巴娥一直在低声唱着这样一首歌,一首淡淡哀婉的曲调,绵言细语,袅袅余音,以至于竺米回到晴乾宫时,仍念兹在兹,回味不止。楚尧奚正吃着蜜汁猪肉脯,听见女子哼着的歌抬头专注看过去,只见竺米坐在刚熄了火的简易灶台旁,单手撑着头,望着天空黄昏之景独自凝神。
他一时情随所动,站起身走到桌前铺展开一张宣纸,调了墨色,很快就勾勒出一幅美人观景图,收了笔,吃完柠檬鸡翅,这才端着蒜蘸河粉走过去打断女子的沉思,“这良辰美景,你唱这伤情歌曲是为讨朕的怜爱?”
被男子打断心思,又听他这故意的调侃,竺米努了努嘴,抢过对方正进食的碗随意吃了几口才反驳道,“你这突兀的话才是煞风景呢。”
“哦?朕以为,在你心里,朕早已成了一道美图,没想到,唉……世间最苦痴情男子心,唉……”
楚尧奚故意摆出佳人不赏的失落,连连叹着,惹得竺米又是一阵撇嘴,“明明是我先痴情的,这世上痴情女子要比男子多的多了,你就故意装可怜吧。”
楚尧奚笑了笑,再次将那碗河粉拿到自己面前,见女子着实心情不佳,也就不再逗弄,正色开口,“那歌……朕记得是舒睿写的吧?”
“咦?那家伙写的?乖乖,真看不出那只会舞刀弄枪不懂风情的男人,竟然写出如此伤春悲秋的情调。”
“恩,呵呵,舒家可也出过不少文人墨客,只不过本家是代代侍奉帝王的人。但这歌的曲子是巴兰谱的。”
“你说巴兰?”
楚尧奚点点头,也望了望昏黄的天空,像是想起什么,淡淡对竺米说道,“其实是先有的曲,后有的词,那歌本是巴兰写给朕的,当时皇子争权一事刚刚告一段落,兄长弟弟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宫里一时冷落许多,巴兰感我孤独借情谱了这么一首曲子,后来行刺遇难后,舒睿拿这曲写了那么个词。”
男子的声音尽显轻描淡写,可在竺米听来则依旧带着那抹不掉的感伤,对女子的怀念,对下属的怜惜。她想楚尧奚定是懂那二人的,才不想在言谈之间显露过多的喟叹。
“你又从何处听来这歌的?舒睿唱给你听的?”
“哈,怎么可能,是巴娥啦,今天有点小失败,没有帮到巴娥,反倒还让她更消沉了,我想我可能哪里方式用的有欠妥当,所以正在自我检讨。”
听女子这么说,楚尧奚的面容柔缓下来,放下已经吃完的空碗,将女子揽在自己怀里望向已可望清繁星的苍穹安慰道,“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旁人插手只会适得其反。”
“唔,我也知道,可就是看着着急。”
“你有这份心,巴娥就领情了,她是懂得如何去做的女子,要相信她。”
“那我这梯子算是白搭了?”
“梯子?什么梯子?”被竺米莫名的话弄蒙,随即很快理解过来,楚尧奚挑眉回视嘟嘴的女子,忍不住一亲芳泽,“有梯子也该搭在朕这里,怎能搭在别人的墙上。”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宣示自己的存在,竺米眨着眼回视面带得逞笑意的魅惑男子,一时有些语顿,良久才咳着嗓子装模作样的嘁了一声,“也不怕我顺着梯子爬出墙去,要知道红杏是如何让人摘去的?不就是关不住才出墙的么。”
被女子挑起了自尊,楚尧奚眼含戏谑手背滑过怀中佳人脸颊捏起下巴使其仰视自己,目光深邃而诙谐的说道,“朕的墙还不够高大?竟还想探出去。”
越来越逼近的白皙面容使得竺米笑的有些尴尬,他越俯下身子,她便越向后仰去,直到两人一上一下躺在了窗边的木榻上,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呼吸,竺米隐隐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融尔城那夜的事就真的会重演,虽然平日男子都以此调侃她,但除了第一次之后,倒从未真的行动过。
越想越有桃色的画面闪过,尤其楚尧奚的薄唇总有意无意的在她脸上擦过,更让这种情调升温,再加上今日天气甚为闷热,她从蹴鞠场回来时换了一件薄可贴肤的裙纱,又是袒领高腰,此时楚尧奚也仅着一件宽松的丝质白袍子,如此渐渐入夜的情景还真是叫人心痒难耐。
可竺米还是有一丝冷静拉回了自己的意志,推着男子的身子回避道,“我,我只是随便说说,呵呵,你别挂心上,随便说说。”
“朕可不想随便听听,若日后应了验,不如今夜就让这堵包围的墙更牢固,更高阔一些。”
“呃,不用了吧。”竺米咧嘴笑着,继续回避男子的意图,却不想对方舔过她的唇封住了她拒绝的话,但并不深入加重吻的力道,只在唇边戏耍着。
竺米微微尝到巧克力甜浆残留在男子舌尖的味道伴着刚刚吃过的河粉甜辣的滋味,这滋味其实并不算美味,可此时哪有那种闲情去品味好坏,只感受着男子的唇又坏坏的咬过她的耳垂敏感处,又滑过她裸露在外的锁骨,原本以为他还会继续向下解开她前襟的衣带,但男子又重新回到竺米的嘴边,咬过上唇,轻点鼻尖,最后落在额前。
支撑着双臂,看着女子微闭的眼颤抖的睫毛,以及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上存在的力度,楚尧奚鼻息间呼出笑声扶起女子,“总算是脸红了,朕还以为只有自己在紧张悸动。”
“唔……”竺米一时无语,他若再继续下去,她恐怕都要回应起来了,还好及时止住,不过,原来他也会羞臊慌乱啊,还以为皇帝都是游刃有余的,如此是代表他真心爱着她吗?
“暂且放过你,若日后再说那种不顾后果的话,朕可就不会只如刚刚那般简单动作。”
“哦。”摸着脸颊燥热的皮肤,竺米痴痴应着,又见男子神色认真的搂过她,摸着她散在身后的头发低沉声音道,“就算你这颗红杏儿真出了这道墙,就算你出了边境,朕也会为你拓更宽的山河,将你收回朕的怀里。”
楚尧奚的头深深埋在她的肩上看不清表情,竺米望着窗外的景,望着比视野更广阔的天空,哽咽的应了一声,想到他曾说过的话,‘即使她到了他望也望不见的地方,他也定会寻到她,纵然与天相违’。她真不想看他茫然漫无天际寻她的样子,真不想让他觉得她是那般遥远的存在。
“真奇怪,明明在说巴娥的事,怎么反倒说到自己身上了。”竺米吸了吸鼻子拍着男子的肩自嘲起来。
楚尧奚直起身子勾了勾嘴角,“朕刚刚也说过不用在意他们的事,自会有结果的,就算毫无进展,朕下旨赐婚,舒睿也绝不敢抗旨不尊。”
“不行不行,那样可不行,那就是强人所难了,那样巴娥婚后也不会幸福。虽然外人插手的确有些多管闲事,可那木头是需要有人从旁推他一把才能有所反应的人,所以还是交给我吧。”
见女子执意坚持,楚尧奚也不再阻拦,复又问道,“那你可有何良策?以食物为攻略不是已经失败了。”
听楚尧奚这么问,竺米单手叉腰抬起右手食指在他面前晃着,“嘁嘁嘁,这你就不懂了吧,谁说我的饮食诱惑彻底失败?一次的尝试或许可能不行,但两次,三次,多次之后,若哪日巴娥没给他做菜了,他还会想呢,在我家乡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
男子怀疑的睨着煞有介事的女子,笑道,“你这真不是随口找的理由?”
“切,真失礼啊,那可是有人实践过的,暂且不说这数字是否准确,习惯是怎么形成的?不就是靠长年累月不停的重复而形成的嘛,没了这习惯,他绝对会不适应。想到这个事就会顺着想起这个人,很自然也就想起这个人平日对自己的好,就算舒睿他再沉闷,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那他可真是冷血了。”
“呵呵,你有信心就去做,朕不会阻拦,可别过犹不及。”
“放心,我有分寸,多了会招人烦这我知道。”
“这话暂且说到这,今晚留宿吧?”
“呃,今晚我得回去,新招的那个掌柜实在笨的让我无语,所以得时常回去叮嘱点,不过明日我会早些来的,还要练蹴鞠嘛。”
听着竺米婉拒的话,楚尧奚遗憾的叹口气,“忽然觉得,让阳星留在这或许对朕更有利一些。”
“笨蛋楚尧奚。”竺米笑着回视男子低落的样子,想到或许已经到了西域的阳星,笑容也带了些许寂寞。是啊,若阳星还在这就好了,他总是帮她把店里打点的妥当,伙计们都喜欢这个有点木讷却很真诚的男子,这么一想,阳星的生辰也就在这几日了,他把整个十八岁的年月通通交给了她,又在迈入十九,即将弱冠之时为她奔波于金戈铁马间。
苦思未尽,竺米脸颊传来阵阵疼痛,回过神来才发现男子正捏着她的脸,虽不算用力,但也足可捏红,又听他故作埋怨的说,“笨女人又在胡思乱想。”
“哪有多想。”
“无妨,你想他朕也不会生气,阳星对你来说意味什么,以后朕都会从你的角度去看待,绝不会盲目捻醋。”
对于楚尧奚如此理智的话,竺米愣了一愣,随即笑出声含糊道,“知道啦,你最懂我。笨蛋。”果然是笨蛋,不吃醋我怎么知道你在乎我,不过……嘛,就这样吧,暂且,就这样吧。太过疯狂的热恋反而是种负担也说不定,我只要细水长流。恩,只要这样就好。
带着这种对未来的畅想,竺米动身赶回六圣楼,只是她还不曾想过,自己幸福得来的时限究竟还有多久,如她所想的细水长流是否能够成真,当然,那些又都算是后话了。
次日一早,竺米起身来到后厨,店内伙计还未做开张准备,后厨里只有新来的学厨正努力练习着,这让竺米想到自己曾经在学校的经历,为了能更出色,每个人都想着比他人更努力一些,结果早上,厨房里反倒是人满为患,那样的日子已经不会再有了,看到熟悉的场景倒还有些怀念。
“小沈今日又这么早起啊。”
“老板娘早,小的手笨,胖大厨叫我多练习,平日咱店里又忙得很,就想趁没人时勤快勤快,没打扰您吧?”
“没事,没事,挺好的,勤能补拙嘛,早起的鸟儿捉虫多,你练习什么呢?”
“哦,是烧仙草,很爽口的,小的祖上家宅那长满了仙草,配上糖和红豆,夏天吃一碗凉凉爽爽的仙草冻,去干降火,女子还能养颜呢,冬天吃碗热乎乎的,暖心又暖胃。热饮虽好,但冷吃更佳,只可惜孕妇吃不得。”
“烧仙草?恩……这么说我倒也有些印象。”没想到这里也有,她记得那仙草还有个传说是跟后羿有关的。
男孩在锅里放入水煮沸,加适量糖,再加烧仙草,将倒入的草汁再次煮沸,倒入稀释过的烧仙草粉搅拌均匀,隔水加热,加蜜红花豆放在上面增加甘甜口感。
看到这竺米笑了笑,“你做的蛮认真嘛,为何突然来我这当学徒呢?我记得你当时说你家是临城开钱庄的吧?那应该不愁生计呀?”
说到这男孩脸颊变得红润,“不瞒老板娘,其实小的恋上某家的姑娘,可她嫌我毫无一技之长,还不如邻家那戏子,我不服,就想出来闯荡一番,京都地方大,活也多,可就找不到上手的,那日在咱酒楼用饭,听到有人对您赞不绝口,还征服了那位大人,就想若我也烧了一手好菜兴许也能受她青睐呢。”
“呦,还挺懂抓人心的,你让我想到听来的一句话啊,‘所谓花心,就是有了爱情和面包,还想吃蛋糕的心情;所谓外遇,就是潜出围城,跌入陷阱;所谓浪漫,就是帮老婆买包心菜时,还会顺手带回一支玫瑰花;所谓厨房,就是结婚时红地毯通向的正前方。’”
竺米的话对男孩来说虽有些陌生词汇,但还是听懂了。于是又腼腆的笑了,应和道,“可不么,这些不就是家家都可能遇到的,纷纷扰扰,没得十全十美,想得到就得勇于去抓,敢于表现,还要撑得起世俗,小的喜欢这最后一句,所谓厨房,就是结婚时红毯的正前方,那就是生活呀,嘿嘿,看来我还真选对了方向。”
竺米忽然想到什么,面容正经起来,低声问道,“小沈,我问你,若你学了手艺回去,那姑娘仍不看好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哪不满意我就去改,谁让我就看上她了呢,别的姑娘咱都不要,咱也学学那位大人,对老板娘情有独钟多让人欣羡,你们不也是苦过来才幸福上的,生活没个跌跌撞撞,哪知道日子的甜呢,对了老板娘,那位大人何时迎娶您啊?咱们可都等着这普天同庆的喜事呢。”
“恩?啊……可能,快了吧,他很忙,我也不急。”
“也是,这天下都要他来管,是忙的慌,那位大人可是难得的好君主,亲民又专情,小的在临城没少听他的故事。”
“哦,呵呵,他不过爱装模作样而已。”
“嘿嘿,老板娘你也是心里乐吧。”
竺米心不在焉的答着伙计的话,思绪则飘在巴娥的事上,或许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也说不定,那两人的生活,有他们的路该走,磕磕撞撞后才知甜啊,这熬的会不会太长久些了?“小沈,我再问你,若有个女孩爱上一个沉默寡言不懂情趣的男子,而这男的也不是不重视她,你说她该怎么办?”
“哦?那就像这样也学做菜吧,不说是通往婚姻的方向么。”
“就是这样也不管用呢,你说我插手去帮忙会不会多管闲事?”
“恩……老板娘也是为那姑娘好吧,不过要小的看,就算您帮了,那男的该没感觉还是没感觉。”
“那就是没戏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小沈停下手里的动作思考了一阵,“可能没刺激到吧,那男的若绝非无情,有了刺激或许这爱就升起来了,小的愚笨,这些也都书里看的,不知管不管用。”
“恩,没用。”
“呃,呵呵,老板娘你也别说这么直白嘛,不过要是小的,姑娘主动示好,哪有不心动的,那不是铁石心肠就是矫情。”
伙计的话虽没帮上竺米,但对她也有了些许启示,“不如……玩点狠的?”
听着竺米的低喃,伙计畏惧的缩了缩脖,那狠的指什么,他可真是不敢问也不敢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