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的锋芒从每一个宾客眼前飞过,所有的公孙都变了脸色,酒杯里的酒洒了一地。只有步延风依然安稳地坐在座位上,轻轻摇着倒满了葡萄酒的夜光杯,仿佛那暗器不是朝他飞去。
耳畔传来“铮”的一声刺响,金属的碰击声鼓荡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袭击他的竟是一枚燕子镖,刃尖尚泛着妖艳的蓝光。
楚烟络的目光落在拨动的弦上,双手没有了动静,怀里的琵琶开了一个暗格。她落落大方地将琵琶横置地上,冷静地对上面前那双魅惑冰冷的双眸。
步延风一手抓在长剑的剑柄上,半个剑身没入了他面前的几案,身子却没有动半分。
满座寂寂,气氛僵硬到了极致。
“你是不是想说暗器是我放入琵琶的?”楚烟络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平稳。
“这是从你房里拿来的。”
“可我并不知道你会让我来弹琵琶。”
“我曾让你在池边跳舞。”步延风勾了勾嘴角,看着楚烟络就像在瞧一只待宰的羔羊,“你不是恨我入骨么,大概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了吧。”
辨无可辨,楚烟络默然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暗格,蓦地想起这本是殷若素的东西。
早已做好刺杀准备的是早已入土为安的她,可是没有想到这暗器竟送到了自己手里。
“带走。”再没有什么废话,步延风挥了挥手,身旁的侍从架起了楚烟络的身子。
挣扎只是徒劳,楚烟络顺着随从的力气站起,一眨不眨地瞧着步延风,眼中含着嘲讽:“青王殿下,我不会什么绝世武功,你若要杀我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几时说过腰杀你?”指关节轻轻叩击着几案,“只是随便审问一下而已。”
雪嫣嚯地从椅子上站起,贝齿狠狠咬着粉唇,想要阻止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若是说了,步延风定然会说自己无论如何都向着楚烟络,可是若不说……凭楚烟络现在的身子,如何再受得住刑部的严刑拷打?
“嫣儿怎么了?”步延风抬头,满脸笑意地瞧着雪嫣。
白裘少女默然,只想了片刻复又坐下:“没什么。”
“你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雪嫣强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很好。”
楚烟络回头瞥了眼雪嫣,目光依旧带着嘲讽,比之从前又多了些许不屑。
“我无数次想相信你,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脚步在宫门口骤然顿住,温热的白气飘散在纷飞的大雪中,“雪嫣,我多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没有等雪嫣回答,楚烟络重新在厚厚的雪地中迈起了步伐,白雪覆盖了她的短靴。
雪嫣怔在了座位上,失神地靠着椅背,望向雪地上留下的一连串脚印,神智终于慢慢泛起,她双手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步延风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想要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雪白的狐裘带翻了放在她面前的葡萄酒,紫红染上了她的衣袖。
“都是因为你!”一向温顺的少女骤然蓬勃了她的怒气,于坐下的宾客不管不顾,“我和楚姐姐本来可以好好的,都是因为你,把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不要理我了!再也不要理我了,可是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宾客们面面相觑,识趣的已称府中有事悄然离去,前一秒还热闹非凡的宫殿在几个刹那间冷清了下来,只有步延风和雪嫣没有走,那枚燕子镖依然冷冷地躺在地上。
“可是她要杀我。”步延风敛起双眉,只是平静地叙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我当初只是想让你帮帮她,可是你为什么……”雪嫣用力咬起下唇,眼泪从眼眶里扑簌扑簌落下,“如果你是在容不下她,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嫣儿,她不需要你的怜悯。”
“如果不是你的安排,她怎么会这么讨厌我!”雪嫣霍然挣脱了步延风的怀抱,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从前的时候,不管是在天香坊还是在洛襄,我和她总是相依为命,从来没有猜忌,可是为什么一到这里,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冷清的宫殿中又渐渐起了争执,在外守候的宫女互换了一个眼色,都各自离开了。
“所以在你的心里,就算刚才我不甚被那枚燕子镖打中,你也会完全站在她那一边?”
只剩下了雪嫣粗重的呼吸,少女瞪圆了双眼,忽然间不想再与他争论。
“嫣儿,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雪嫣没有说话,狠狠扯起椅子上的狐裘,不去管被染脏的袖口,一步一步从高座上退下,就连温暖的手炉也忘了拿,一身雪白飞快地融入到了外面漫天的大雪中。
兽香依旧袅袅飘着,点着香薰的兽形炉子长大了嘴,满怀笑意地正对着步延风。
楚烟络才刚刚被丢入大牢,雪嫣已出现在了牢门之外,甚至来不及拍去狐裘上落满的雪花。白雪融成了水珠耷拉在白裘上,本来华贵的衣衫顿时歪斜成了一片。
楚烟络没有理她,只是静静坐在角落里还算干净的稻草上,早已熟悉了牢房的一切。
这样的环境不是都进来过无数次了么,根本不用人领路,自己就能琢磨到大概的位置。少女自嘲地笑笑,被关入牢房竟然成了自己的家常便饭。
“楚姐姐……”雪嫣看着难受,双手扶着铁栏,脸上的表情有些难过。
然而牢里的人依然没有理她,只是默默梳理着自己被扯来时弄乱的青丝。
“骠骑将军的事真的不是我告诉他的。”
牢房阴冷潮湿得令人难受,雪嫣依然扶在栏杆上,用力忍耐着对面少女的不理不睬。这么久了,还是习惯地叫他骠骑将军,似乎无论在哪里,都磨灭不了在洛襄的记忆。
可是楚烟络依旧没有理睬,像是要磨光她所有的耐性。
雪嫣依旧不依不饶,然而这一切在楚烟络看来像极了心虚。
“我不知道延风是怎么知道你告诉骠骑将军以前的事的,我真的没有向他告密!”雪嫣就要哭了,然而牢里的人却铁了心肠不去理她,“楚姐姐,求求你回句话好不好,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呢?我也希望骠骑将军安然无恙,他出事了对我没什么好处啊!”
又是一阵令人难受的静默,抓着铁栏的手无力地下垂。
“说完了?”楚烟络微微抬起眼皮,嘴角挂着嘲讽。
“楚姐姐……”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