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烟就在研究室里坐了一天,午饭自然也没吃。
晚上,姜暮烟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敲门进来,把晚饭和一瓶红酒放在桌上。
姜暮烟走到桌边,只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直接拿起红酒。
“是你准备的吗?”姜暮烟先是看了看还未启封的瓶口,然后把酒瓶递给他,“帮我打开。”
他微微怔住,还是接过酒瓶,直接用手拔出了瓶塞。
让姜暮烟奇怪的是,他这次并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边。他不看姜暮烟,而是把头扭向一边。
“你不喝吗?”姜暮烟没有太过在意,拿着酒瓶面对着他半靠在窗台上。
他瞥了一眼姜暮烟,没有答话。
“我大学的时候和润基欧巴可是很暧昧呢。实习的时候,经常和润基欧巴在学校门口喝参鸡汤。我男友为此还跟我大吵过一架呢。”
“你还不知道吧?我男友叫柳时镇,是特种兵大尉。柳大尉这个人……其实可坏了。确认关系后第一次约会他就在我们医院屋顶坐直升机飞走了。说好回来一起看电影,半途又放我鸽子,结果那部电影到现在都没看完。好不容易分手了,谁想到八个月以后又在地球另一端相遇了。”
“之后有一次,一个急需手术的阿拉伯VIP病人送到我这来,结果因为那个病人是阿拉伯领导人,他的那个保镖死活不同意我们给病人手术。但柳大尉只问我病人能不能救活。那个病人的情况特别复杂,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就犹豫着说了一句能,他就毫不犹豫地把手枪拔出来挡在了我前面,告诉我‘那就救吧’。虽然最后那个病人活了,但是柳大尉还是因为违抗军令被停职处分了。当时还特别感动来着呢。”
“后来那个VIP为了感谢我们救了他的命,给了我们两张名片,说是只要凭那张名片就能在阿拉伯境内受到任何帮助。然后柳大尉他居然用一张名片租了一辆车!我真是无语了!有了那种东西当然就要开挖石油之类的!从前也没发现他是那么见识短浅的人!”
“更让我生气的是,他第二次居然又用另一张名片租了一架直升飞机!他真是以为那个名片是交通卡吗?为什么每次都把名片浪费在交通工具上啊!不过想想他确实也是为了救我,还是原谅他了。
“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车卡在悬崖上了,给他打电话他半天都不来,来了之后居然二话没说直接把车推下悬崖了,弄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又不是特种兵,要救人也不能那样吧!”
“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就拿手机录了一段遗言,里面提到柳大尉,后悔当初对他那么挑剔。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那个录音居然被广播了出来,全军营的人都听见了,弄得他有事没事总是拿这事取笑我。”
姜暮烟边喝着酒,就这样不厌其烦地诉说着她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
“唉,怎么办呢?柳大尉就是这么讨厌,但我偏偏就是喜欢得不得了呢!谁让他会帮我系鞋带、给我梳头发、带我去海边呢?”
海边……
姜暮烟把手伸进口袋摸索了一下。
还好还在。
“他跟我说,从那个海边拿一块石头,早晚有一天会再回去的。”姜暮烟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白色的小石头,放在窗台上。
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再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一瞬间,那双眸子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亮。
他……要回来了吗?
“看你很想喝的样子,”姜暮烟的声音颤抖着,慢慢举起酒瓶。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两步、三步……走到她的面前。
姜暮烟的双眼噙满泪水,嘴唇颤抖着,就那样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几乎是在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吻的到来。
四目相对许久,他却突然把姜暮烟拿着酒瓶的胳膊按在墙上。
“啪!”
瓶子摔碎的声音。
红酒溶进米色的地毯里,一片血红。
他使的力气并不小,姜暮烟的手腕有些生疼。她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不经意间碰到了放在窗台上的石头。石头滚落到了地上。
“如果你就只是想告诉我你之前的生活是怎样度过的,那抱歉,我不感兴趣。”
他离她很近,说话时却没有低头,而只微微垂下眼皮。
眼泪滴落在地毯上,却很快也溶进那一片血红中。
跟他心中血红色的世界相比,自己区区几滴眼泪,恐怕是微不足道的吧。
如果是他的话,会这样吗?
看着自己的眼泪,却无动于衷。
她第一次这样想了。
“跟其他女人这么亲密吗?”
是红桃K。
她靠在门框上,语气中充满了调侃。
他回头,勾起了嘴角。
“想跟你吃个饭还真难。中午没空,晚上总该行了吧?”红桃K歪歪头,也露出妩媚的笑容。
“当然。”他松开了按着姜暮烟的手,转身像走到红桃K身边,很自然地环住她的脖子,随意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美女的邀请,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美女?
“姜医生今天,格外像美女呢。”
姜暮烟又想起那个总是对着自己笑的男人。
眼前的这个男人,也笑了。
但他的笑,很轻浮。
姜暮烟觉得恶心。
居然一直把这个男人当作他吗?
不可能。
居然还一直幻想着可以回到过去吗?
真可笑。
姜暮烟静静地看着红桃K揽住他的腰,看着他向自己投来嘲讽的眼神,然后转身。
“对不起。”
“莫?”红桃K回过头看了看姜暮烟,又抬头疑问似的看看身边的男人,“医生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吗?”
姜暮烟没有理睬红桃K:“之前一直把你当成别的人,还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应该很烦吧?”
他没有回头。
“不是故意那样的,以后不会了。真的对不起。你,不是他。”
姜暮烟的语气,出乎意料的镇定。
沉默了许久。
“是吗?”他微微偏头,露出微弯的嘴角,“那样,最好了。”
“是吧?”换姜暮烟无所谓地轻笑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轻哼了一声,搂着红桃K走出了房间。
早就躲在暗处的方块J看到这一幕,气愤地握紧了拳头。
姜暮烟不太清楚此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失落吗?
心痛吗?
亦或是释然吗?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于是她没再往下想,而是走到桌边,坐下,吃饭。
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只是机械性地把饭菜一股脑的往嘴里塞罢了。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还担心的是否会被下毒之类的云云,现在倒都被她抛在脑后了。
抬头看见窗台下掉在地上的白色石头。
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却发现上面沾染上了零星几块酒红色的污渍。
来回摩挲几下,抹不掉。
进到洗手间,打开水冲了冲,还是冲不掉。
姜暮烟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真可笑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那条项链不见了。
他送给自己的那条太阳形状的银白色项链。
姜暮烟有些慌乱,找遍了整个房间,但哪里都没有。
她想出去走廊找找,扳了扳门把手,门却纹丝不动。
才想起门是被反锁住的,于是她便疯了一样地在屋内拍打着门。
过了一会儿,门才被打开,但开门的却是一个未曾见过的人。
姜暮烟看到门外人陌生的脸,有些被吓到,下意识“嘭”地把门关上。
她靠在门上,身体一点点地向下滑落。
终于,无助地哭了出来。
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仰面而卧,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真的很累。
摘下旁边台灯灯臂上的项链。
银白色、太阳形状的。
是他刚刚在走廊里捡到的。
他看着手中的项链,有些悲凉地笑了笑。
那个女人,还没忘记我吗?
真的很傻。
“柳时镇xi……是你,没错吧?”
是我。
这两个字,在心里已经回答过无数遍了。
但他不能。
“看你很想喝的样子。”
那一刻,真的想像从前一样回答“也不是没有办法”。
但他不能。
“之前一直把你当成别的人,还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应该很烦吧?”
一点也不。
每天能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就算是一直说一些无聊的话,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幸福。
真的很想告诉你。
但他不能。
军人活着,就一直穿着寿衣,在无名的前线,为祖国牺牲的时候,倒下的地方就是坟墓,军装就是寿衣,穿军装起码要有这样的觉悟。
而对现在的柳时镇来讲,这句话又是那么的应景。
本来从那次死里逃生以后,他再不敢奢求什么。
每天过着在刀剑上舔血的日子,走错一步,都有可能让他坠入万丈深渊。
连生命都无法承诺的人,爱情、婚姻、幸福,一切的一切,离他太遥远了。
但现在,她又在自己面前了。
他又贪婪的祈求上苍,可不可以给自己一次幸福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是无比的自私。
当初的遗书上,明明是说不要让她把自己存在心里太久的。
但现在,居然还在奢求和她一起的幸福。
现在的自己,只会让她遍体鳞伤,还有什么资格奢求她的爱?
就算上天眷顾,让自己活下去,但看到了这样的我,姜医生你,还会不会选择拥抱我呢?
“对不起。你,不是他。”
是啊,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柳时镇了。
这样的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宁愿就这样带着自己身份的秘密,无声地死去。
至少那样,留在她记忆里的,还是从前那个柳时镇。
对不起。
我,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