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破，影消。
无量成空之道，终于还是为无量成空所破。
万法不沾身，终究还是沾身。
在这一刻，于无光无色的冥冥黑暗中，无数光点从四周聚拢过来，由远及近，仿佛时光倒流般将幻境中的一切重塑。
天光云影下，一道身影静立在王座前，微笑不语。
“我们走。”
对着自己的影子，对着万物之影，姜楚如是说道。
于是，他消失了。
他的影子消失了，万物的影子消失了，万物也跟着消失了..
“诶！醒了醒了！”
耳畔传来惊喜的呼唤，姜楚吃力地睁开双眼，厚重的眼皮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下了封印。
模糊一片的视野渐渐清晰，身体五感逐一回归，他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虽然盖着厚厚的棉被，但身体依旧冰凉。
伴随着惊呼声，凌烟瑶第一个来到床边，她侧身坐下，两人的眼神交汇，她突然咧嘴冷笑：“不知天高地厚，区区神门秘境就敢悟道。”
这句话入耳，姜楚悠忽一惊。
她这么说，那就意味着，自己创下了记录？从古到今，只有自己一个神门秘境的小瘪三，悟了道？
但转念一想，自己之前连走三层天阶，有这样的经历绝非走****运，反而是顺理成章。可惜之前幻境中的领悟，也已经完全悟通，再无遗漏。
山海意境、何我意境。
何我意境衍生出的天策剑意。
还有如今掌握的箭意无率，原点之道。
姜楚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无力，相较枝头啼鸣的老鸦更难听，过于干燥的嘴唇还裂开了几道缝，长久干涸的口腔泛着一股口臭。
过了半晌，他收敛了笑容，看着凌烟瑶说道：“谢谢你的以空破空。”
“哼，你该谢谢自己，刚听到以空破空就有了主意。箭意无率，你可是越来越杂了，这箭意你打算怎么说？”
“看情况，如果萧族需要我在这段时期出力，那么我就先放一放。如果我可以空出来，那就修炼箭意。”
“那得先准备一张弓了。”
“天兵种子第四片叶子已经成型，弓不是问题。”
凌烟瑶提醒道：“刀意人道，剑意天策，都足以引动天怒。箭意无率，更非人间气象，你若练成箭魂，须得掂量着使用。”
无力地点点头，姜楚明白她的好意，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那么原点之道呢？”
“在你原来的世界里，非生死关头莫用，此道非常道，一旦被有心之人发觉，恐怕你会有性命之忧。”
“唉。”拼死拼活领悟的东西，到头来还不能在人前好好炫耀一番，姜楚纵然心性成熟，却也不免有点遗憾。
没了话头，姜楚只好四处望了望，自己身处的这座房间并不宽阔，但尺寸计算之深，却令人叹服。门窗、书桌、橱柜、床等物品，在有意地置放下，既不给人以疏离突兀之感，也没有初次入住的陌生。
恰到好处的距离，给人带来的是温馨与安全感，深吸了一口气，姜楚缩在被窝里，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对着凌烟瑶笑道：“倒茶。”
语气平和，就像好友之间理所当然的要求，这般的自然让凌烟瑶眉头一簇。
从刚出现到现在建立的上下层阶级压制，就在这两个字下瞬间消融，姜楚观察着她脸上神情的变化，不由得感叹道：“你以前和他感情应该不错啊，怎么到我这里就这么生硬了呢？”
“他和我应该很像吧？无论是性格还是天赋？或者还有外在模样？”
四个问题连成一线，猝不及防扎进了凌烟瑶的脑海，她始料未及，当下便怔住了，对视着姜楚的眼睛半晌没有回过神。
之前在溪边就打断过姜楚这方面的推测，可她没想到这个当口，姜楚会开门见山问了出来。
她很想直接开口训斥，让姜楚闭嘴，然后说一通早就盘算好的说辞，让姜楚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测。但这四个问题所涉及到的回忆，却让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及时的反应，所以这半晌时光的停顿，让姜楚更坚信自己的猜测。
姜楚感觉底气足了些，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想，昊英丹所形成的战灵，有独立的人格，那么这个人格究竟是哪里来的？”
“是战灵诞生瞬间形成吗？那么这就说不通了，人格的产生依赖于本性和记忆，如果是瞬间形成，没有生命经历带来的记忆，光有本性是不可能称之为人格的，更徨论你能思考能说话能有这么广阔的见识。”
“那么这个人格是哪来的呢？我记得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有关于佛家的一个理念，叫做六道轮回。”
“其实存不存在这东西，我都不关心，我只是想会不会是有大境界者，以难以想象的能力，把握住了转生的轨迹，使得人格转生到已经预定好的躯体中？”
“直到这次我领悟了原点之道，我更确信了这个想法，如果能将万物的运动规律推演出来，形成命运轨迹的图，那么我可以在其中建立坐标，确定彼此的点。”
“以什么手段转生，我却是难以想象了。抱歉，我只是非常好奇，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些事情，如果你不方便说那也没有关系。”
话音已落，就如寻常的落叶扑向大地，一般的平凡无奇。只是后者意味着生命与时间的对抗以生命惨败而黯然收场，前者却关系着姜楚能否知晓这背后的一桩桩惊天大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外也没有人进来的迹象和动静，姜楚很是有耐心，看着垂头不语的凌烟瑶，等待她的回答。
哪怕最终她说..关你屁事！
有时候好奇心真的能害死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姜楚哈欠连天，看到坐在床沿的凌烟瑶许久未动，就在他都感觉是不是应该提醒她换个姿势的时候，凌烟瑶抬起眼来，清冷的眼眸中陡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她轻启朱唇，郑重地问道：“你真想知道？”
声音凉如夜风，姜楚睡意朦胧的大脑迅速清醒，看着她正色道：“是。”
轰——
姜楚应是的同时，凌烟瑶识海中单方面构筑的屏障已经撤去，记忆的洪流冲进了毫无准备的姜楚识海，将他的精神搅得乱七八糟。
下个瞬间，他双手捂头，痛苦地缩进了被单下，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不正常的绯红。
这股记忆太过庞大，即便是他的精神处于巅峰时期，都有可能会被冲击成白痴，更遑论现在的自己刚刚脱离险境，精神尚处在崩溃的边缘。
凌烟瑶此时对他的痛苦却是视若未见，心中不知为何，抱着一种你要看便给你看，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心态，隐隐含着一股报复的快
意..。
..时轩辕历35727年，琼宇大陆圣师陆平常陨落，生前以心血所绘七天图，遭各方抢夺，终有三幅下落不明。
时轩辕历35905年，三大妖域并立而起，成就妖族不世伟业，将人族逼入同一阵线。
隔年，妖王偷天玲珑虎瞒天过海，混入人族，将过半领袖、战将吞噬化为伥鬼，致使人族大军遭受重创，于天剑峡大败。
尔后十年，人族退守至昆仑祖山，献上九十九名纯阳童子，换取昆仑相助。
昆仑派出四名炼化七天图的少年，以七天图中其余四妖之力，大胜妖族联军，逼出三大妖王。
妖王铁血无锋笔遭生擒，被毁去形体，困于昆仑塔内；妖王墨云乌风龙境界破灭，仅余神魂留在龙珠之内，由昆仑祖师亲身嵌在冠中，戴于头顶。
偷天玲珑虎凭伥鬼之助，率残部躲入大荒，避过人族追杀。
姜楚的意识在记忆中如孤魂野鬼般飘荡，置身事外地看着故事发展，他注意到凌烟瑶始终跟随在那个偷天玲珑虎身边，与他关系亲密，虽说平时是上下级，但私下已是恋人。
他也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比如玲珑虎和自己果然长相极为相似，天赋甚至在自己之上，可处事风格却完全不同。
自己是很直接的一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甚至可以说很有原则性。可玲珑虎却是极其无耻的一个妖怪，能够厚颜无耻地说出任何话，做出任何事。
他继续看着，直到玲珑虎开始实施一个计划，正如他的偷天之名。
首先向天道证明自己已死，其次向地道证明自己已死，最后向人道证明自己已死。
从此他不在三才之内，不在五行之中，遗世独立，虽有形却无影。
然后为了向命运证明自己已死，或者说不在命运之内，他以绝世妖力将一名心腹送往未来，降临在自己的未来世身边，伺机将其吞噬。
而凌烟瑶，则是被送往过去，负责吞噬前世。
当三生皆不再，命运自然会相信，他已经死了，他也就不在命运之内。
最终他将无敌，不仅仅无敌于天下，而是无敌于整个世界，无敌于古往今来。
记忆到此而终，之后便是凌烟瑶来到自己身边后的记忆，姜楚苦笑着睁开眼，神情复杂地问道：“你为何选择背叛呢？”
凌烟瑶缓缓起身，默默走出了房间，只留给姜楚一个值得思考的背影。
但她放开了识海的阻碍，所以姜楚感觉到了这个答案，这个不是利益的答案。
“因为你觉得他现在十分可怕，变得很陌生，所以不再爱恋而是觉得恐惧，我却和他当年未曾成为妖王时一般的直率，令你觉得亲切吗？”
感情的转移？
在这个瞬间，姜楚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些责任，虽不是自己想要承担，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来。
看着窗外洒落的阳光，以及在阳光下如银河星霄的尘埃，半晌后他有气无力地哀嚎道：“有人吗？我真的想喝点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