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扬手一挥，身前的空间消融出一道圆形孔洞，孔洞中泛着纯粹的漆黑，一股沛然莫御的引力从中透出，扰乱了周遭的光线。
有九星斗圣出手开辟空间隧道，几人的回家之旅不再惊险，当然就更谈不上无聊。
空间隧道的内壁似是透明，可允许外界的情景映入，姜楚跟随在老者身旁，好奇地四处探望。
于他而言，那恍然而过的层叠星光，内外皆显的奇妙物状，变幻无方的莫名形态，比起修炼、战斗要有趣的多。而很明显，这种有趣跟他的兴趣没什么关系。
而是和他从前在幻境里说过的两句话有关。
我所在之处，便是世界中心。
我所到之处，便是空间原点。
只有这两句话，只有这两句话涉及到的意境，到此刻姜楚还没有任何想法，或者说灵感。
没有灵感，自然就没有领悟。
现在，身处空间隧道之中，看着隧道外的虚空，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想要细细归纳，却发现难以理清思绪，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在阻碍自己的领悟。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哪怕天策剑意，老天爷也只是放了几个响屁以示惩戒。
“没道理啊。”陷入思索的姜楚，回想着当时在幻境里，为了衡量自身所在，他和那次一样，再度举起右手并放于胸前。
中指直指胸口..
食指与自身平行..
拇指垂直向上。
我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个手势？
姜楚又在心中自问，哪怕这个问题曾经在入定中问了自己很多次。
老者在一旁，看着他念念有词，还摆出这个姿势，不禁微笑起来：“一片星空，若要得知一颗星星的准确位置，那么只需将星空分割成四块，以两个轴数定之即可。”
愕然转头，姜楚先是对老者眨了眨眼，然后又回头看向凌烟瑶，见她正在入定，这才微微躬身施礼，出声问道：“老先生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这个手势，正是我们开拓虚空时，会用到的坐标图轴啊。”
说着，老者掌间翻腾起些微的斗气，凝聚成三根彼此垂直的亮白轴线，他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想要确定虚空中的一个点在哪里，就只需要三个轴数便可。”
恍然大悟的瞬间，姜楚欣喜若狂地高呼道：“对对对！确定！确定一个点！”
当时在幻境内本能的做法，终于明晰成了可以反复推敲的思路。被阻碍住的思维，被自己忽略的重点，此刻像是决堤的洪水冲入了思维的脉流，将另一种鲜活的生命力赋予其中。
无数奇思妙想纷至沓来，在姜楚脑海中自由碰撞组合，闪耀出可斗繁星的火花。
自己的所在无可得知？不知去往何处而因此感到迷茫？那便不用得知，自身便是轴线相交的原点，一切以自己为中心，万事万物，皆以自己为准。
这是自大的想法，但也是大胆的想法。
宛若长年噬毒上瘾之人，姜楚的神魂沉入了莫可名状的妙境，脸上露出痴迷之色，尽情地运转何我意境，推衍着这个大胆的想法。
双鱼化道功紧随在后，轰然流转。
鲲鹏变次之。
烛龙刀意再次。
他体内任何力量，都跨越了阴阳分立的境界，一步步走向圆融。
零生正一负一，生正二负二，生正三负三，生正万物负万物。
零没有方向，却有无数方向，没有色彩，却有无数色彩。
无穷是无量，但世间没有真正的无穷，完全理想化的东西没有任何推衍的意义。
而零，才是真正的无量。
最后运转起来的，是不垢净体的本源，万法不沾身究竟是什么意思，姜楚终于明白了。
加之为本身，零还是在那儿。
减之亦为本身，零依旧在那儿。
乘之为零，似近。
除之为无意义，似远。
那么，领悟这个意境遇到的那股神秘阻力，应该就是来自于意境本身了。
因为它万法不沾身，所以姜楚想要领悟它..
凌烟瑶皱起了眉头，入定中的她早就被姜楚识海里的思维给惊醒了，她清楚地知道姜楚走到了哪一步，也明白他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挑战。
若说七为天之数，九为数之极，那么零则是道之数。
他在悟道！？
“噗！！”
吐血声与凌烟瑶的震惊不约而同地齐至，隧道中所有人都转眼看向姜楚，脸色各有不同。
姜楚紧闭双目，大口喘息，一身气息迅速萎靡下去，似乎正面临生平大敌。
光头老者阻止了想要上前查看的萧少君，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少主，天启之中，万万不可打扰，否则天谴随临。”
闻言而怔立，萧少君沉默半晌，重又让到一旁，不再说话。
寂静的时间尚未持续两息，凌烟瑶陡然睁开眼来，冷冷道：“他危险了！”
“什么？”老者最先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他快要失败了。”
萧少君不耐道：“说清楚些！”
凌烟瑶站起身，紧盯着姜楚佝偻的背影说道：“他在悟道，可是这一道乃万法不沾身。”
苍白脸孔泛起一丝无奈，南飞轩接口道：“也就是说他在不断消耗精神，可始终无法接近，无法领悟？”
“而且他..”话锋骤停，凌烟瑶没有再说下去。
而且姜楚已经停不下来了。
身处于无穷的迷宫之中，姜楚找不到目标，更找不到退路。
偶然间看到目标，却发现目标千千万万，天策剑魂不得解析，人道刀魂更难以留住。
姜楚的身影正在其间由浓转淡，他明白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
可是..究竟哪个是你？究竟如何才能接近？
身前王座上的桂冠是你吗？高天云端的耀阳是你吗？身后原野间的镜湖是你吗？
还是说刚才车水马龙的街头，那个阑珊处的身影是你？
无穷无尽的可能引发无穷无尽的猜测，姜楚的神魂在如此消耗下，终于承受不住，他蹲下身干呕起来。
神魂所受，便如同身受。
他在隧道内呕了起来，一肚子苦水狼狈地沾了全身，他呕得那么用力，仿佛体内的生命也在被他呕出，极度弓起的背脊像是锅中翻炒的河虾。
姜楚跪倒在王座前，双手撑着地面，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待恶心的感觉退去，他擦了擦满脸的泪水。
他首先看到了影子。
阳光下的影子，太过渺小。
那就是自己的影子。
方寸大小。
但现在，它比桂冠更辉煌，比耀阳更灿烂，比镜湖更清澈。
比阑珊处的那道身影更美丽。
影子不是光明的对立，因为它不是黑暗，它更像是给予人的恩赐，告诉人们大道就在脚下。
姜楚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开怀，也有些惨淡。
找到门是喜悦的，但开不了门却让人有些伤心。
双手摸索着地面上的影子，姜楚心头有些发堵，到头来难道是一场空？还要赔上性命？
“亏你这么臭屁！”凌烟瑶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姜楚先是一愣，然后敷衍道：“是是是！我很臭屁，现在不行了，可以吧。”
“唯有以空破空，你时间无多，自己领..”两人间的交流就此戛然而止，姜楚询问数声，已得不到回应。
“以空破空？”姜楚挠着头，心想这已是生死关头，你都不说详细一点，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腹诽着，姜楚站起身来，垂首看着脚下的影子，暗想既然你是万物原点，无量成空，那我就同样以无量成空来破即可。
世间还有无量？
“率..或者说节奏。”姜楚毫无犹豫地给出答案，紧接着又有些怅然，自语道：“我不会奏乐，那只好张弓了，那就还缺一把弓。”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左手平举，五指渐屈，仿佛虚握着一把长弓。
他笑道：“现在就不缺了。”
右手提起，拇指与食指似乎捻着弓弦，缓缓后拉。
弦若满月。
若要破影，必先破己。
两指松开的瞬间，王座前的长风呼啸，原野上动物的打闹嘶鸣，响彻高空的鹰啼，一切可闻之声，不可闻之声，尽都无声。
无声就像暗夜的阴影，向四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漫开。
姜楚只觉得浑身剧震，以他为中心，整个迷宫幻境刹那间爆碎开来，成为冥冥之暗中璀璨夺目的烟花，渐散渐远，最终敛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