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躺靠在天狼的怀里了。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天狼担心的眼神和他托着我脸庞的手,还有他焦急的关切声:“青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我怎么会在天狼的怀里了?天狼不是要杀窅娘的吗?那……窅娘怎么样了?忆起这一点,我第一意识就是想要问个明白,可挣扎着起来时却发现全身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只得又软软的倒进了天狼怀中。
胳膊上一重,我已被一双毛茸茸的爪子给按住了。抬眼看过去,只见小逸逸沉声责怪我道:“别乱动,你伤得很重你知不知道?”
看见它,我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虚弱的开口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逸逸瞟了眼天狼欲言又止,却被它身旁的窅娘哽咽的抢着说道:“公子,你为了救我,身受重伤,还……还晕了过去这才醒呢。公子,都是窅娘的错,窅娘害了公子啊!”
我勉强着想要再坐起来却仍是无功而返,只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腕,笑着安慰道:“傻丫头,这点伤算什么啊?你放心,我没事的,过几天就会好……咳…咳…”我本想要说得再云淡风轻些,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打断了后面的话。
“你不要说话了!”天狼赶紧将我的身子扶高,喝道。
“叫你不要动,你又不听!”小逸逸也慌忙跃向我的身后,和天狼一起揉抚着我的背,帮我顺着气。
窅娘哭声一停,也着急的反拉着我的手道:“公子,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
天狼用力一拂,拂开窅娘的手吼道:“你给我滚一边去!”
天狼怎么这么凶啊?这样会吓坏窅娘的。我咳的说不了话,却连忙用眼神制止他。
咳了好一阵儿,我才在天狼和小逸逸的揉抚下终于又能喘上气了,咳嗽也好了很多,呼吸也渐渐轻盈顺畅。我转头打量起周围,天狼正在我的右侧托着我的身体,我的整个身子也横亘在他的双腿之上;窅娘正跌跪在我的左手边不远处泣不成声;而小逸逸则是在我的身后,虽然我没看到,但这就算不用看我也能知道,因为背上到现在还传来它轻柔的一下一下的抚摸呢。看着窅娘我正感受背部那舒服的顺抚时,眉尾神经突的一下抽动,一种莫名的刺骨寒气从前方阵阵传来。我顺着看过去,视线穿过窅娘,远远的一株大树下狐媚姬正冷冷的睨视着我,眼神里寒气森森直冒,透骨的恨意更是毫无掩饰,仿佛她想要透过视线将我千刀万剐似的,一时间我不由有些费解。她以前对我虽也态度不好,但总没有这么明显的恨意啊,这倒是在演哪出,我怎么有点大脑短路的感觉呢?
刚想询问小逸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我忽然发觉少了无业大师的身影。于是我扭头问小逸逸道:“无业大师呢?”
余光里,小逸逸微微低下头道:“他去了。”
我微微点点头,欣慰的眨了下眼睛道:“回去了?咳……也好,这些天害他担心了。”
我话音未落,窅娘却掩起脸庞哭的更为大声了。我一愣,心头猝然涌起一阵不好的感觉来,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却仍旧无人答我。在我伴着咳嗽声的逼问里,小逸逸眼带关切的移到我面前,却又巧妙的避过了我的视线道:“青儿,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但你听了可不要太过激动啊。你如今身受重伤法力又还未恢复,我们也是不想让你着急才没说……”
说了一堆,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小逸逸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婆妈妈不爽快了?心里一急,我直接打断了道:“你不说,我才急呢……咳咳……”说完,我又一连声的咳了起来。小逸逸和天狼一见赶紧帮我拍着背推揉着肺部顺气,窅娘也忘记了哭泣手脚并用的爬到我身边急切的看着我。可在这个倍受关爱的当口,我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狐媚姬满是不屑的冷哼声。虽然心里也觉得蹊跷,可在这个我连喘气都觉得是奢求的时候,我只能就重避轻的想着先不管她,还是问清楚无业大师的事要紧。
稍好一些时,我又催促着小逸逸道:“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逸逸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的道:“青儿,无业大师他……他已经仙去了。”
“仙去?什么意思?昏迷前,我……咳……还看到了无业大师的那件木兰袈裟了呢。怎么会……”突然,我眼角无意中瞥到了一抹木兰坏色,一低头才发现原来当被单覆盖在我身上的,不正是大师的那件木兰袈裟吗?我一把扯过袈裟,撑起半边身体问道:“无业大师呢?大师到底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咳咳……快给我说清楚,快说清楚啊!咳……”
我正狠狠瞪视小逸逸时,窅娘却倏的站起来,指着天狼愤愤的大声嚷道:“是你,是你害了公子,也害死了大师的!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无耻家伙,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个败类!”
我看着窅娘愤怒的指控,脑子里却忽的蒙了!天狼害了大师的命?是吗?是他吗?难道我放虎归山却害大师命丧黄泉?我不敢相信的看向天狼,天狼也正看着我,眼中看不出任何的忏悔和悲伤,只有一如先前的关切,而且较之先前更加深切。我犹豫了,忙又转头向小逸逸求证,却见它也正愤恨的看着天狼,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我迟钝的跟着它的目光又慢慢转向天狼,仿佛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可当我再次对上天狼并不否认的目光时,我彻底的呆住了。
短暂的空白后,我颤抖着嘴唇问道:“是你?你杀死了无业大师?”眼中泪水蓄积,却意外的没有再咳嗽。
他一直支撑着我身体的双手紧了紧,却终是低低的答了一句:“那并非我本意。”
他的声音虽不大,可眼神却没有半点逃避,然而只这一句,就够了。我努力的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他却越箍越紧:“你这个毫无人性的妖怪,你放开我,放开我!妖怪,妖怪,你还无业大师的命来……咳咳……”我不可抑制的叫喊出声,直到最后抡起拳头疯狂的砸向他的头、脸及身上,却仍是没能让他放开我。
他不躲不让,一一承受,可我却渐渐虚脱,却仍是不愿就此罢休,要不是咳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真恨不得就这么一口咬断他的喉咙。身旁的小逸逸和窅娘看我越来越失控,也都急忙赶来拉住我的胳膊,劝我冷静。
可是……冷静?
你们要我怎么冷静?无业大师不仅是得道的高僧,更是普度世人慈悲为怀的活菩萨啊,却就这样草草的因为我而送了命,你们要我如何冷静?他是为了救我,才跟着小逸逸来到紫金山的,他是为了拯救世人,才来到金陵城除妖的,不曾想,却被这个无视人命的妖怪给杀死了,我要如何冷静得了?
是我,是我错信了这个妖怪,而害死了无业大师啊!他甚至还要杀死窅娘,由此可以看出,其本性之凶残,手段之残忍,实是不可度也。可我竟然就这么轻信了他,还对他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啊!这些,都是我的错啊!我要怎么弥补?我要怎么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呢?
如今就算我就地自裁,就算我能与这妖怪同归于尽也终是换不回无业大师的生命了啊!我要怎么挽回这一切啊?
悲愤中,我突然感觉体内有一股陌生的纯阳之气正冲破丹田,决堤般涌向我的奇经八脉,又顺着每一道经脉猛烈冲击着我的各处穴位。一时间,我的身体如炽焰烧灼般难以承受,五脏六腑也奇痛无比,就算我立时凝神屏息运气相抗也已是不及。一个抵抗不住,我又是眼前一黑,软了下去。
再次醒来,已是七天后的事了。身体里那股奇异的热气已平息了下去,只是身体还是一样的疲软无力,虚弱至极。只是在我的坚持下,小逸逸才简略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大概,让我心中愧悔难当,起伏难安。
无业大师临终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所有的内力全部输给了我,让我白白的拥有了他一甲子多正宗佛门的精湛内力,而他生前所修习的佛法精气也随着内力一起被我吸进了体内。无业大师因为内力尽失,修行精气也被我全部吸走,最后火化遗体时,竟落得连一颗舍利子都没有结成。舍利子是得道高僧们的修为智慧和慈悲功德的结晶,它不惧烈火不易腐蚀,因其乃佛法所结,故暗藏佛性,亦能趋吉避邪,所以历来受到佛界的敬仰和供奉。于是舍利子无形中也代表了每一位高僧的修行层次和功德业绩,一般来说,舍利子结的越多越大越完整,其修行功德也越圆满。可如今,无业大师为了我,却是连一颗舍利子也没有结成,又岂能让我心安?
我颤抖着将大师的骨灰装入窅娘变化给我的瓷罐中,拜了三拜,然后用他的袈裟小心的包好了缚在背上。起身前,我对着大师的在天之灵起誓,我一定会将大师的骨灰送回灵隐寺。
天狼好几次要帮我,却都被我冷冷的默然拒绝了。要不是他,无业大师又怎么会仙去?要不是他当时杀意决绝,大师又怎么会认定他是妖性大发?
当天,天狼要杀窅娘,却被我挡开,结果我和窅娘一起被震飞了出去。天狼见他误伤到了我之后,就赶紧抢着扑向我,想要察看我的伤势,替我疗伤解毒。而大师则以为他是妖性大发而要痛下杀手追杀于我,所以才会祭出法杖全力拦截。此时,心急如焚的天狼见大师拦他,一时性急,挥拳就挡,竟将大师错手打成重伤,以至吐血不止奄奄一息。而我晕倒之前所看到的一晃而过袈裟的影子,正是当时大师被天狼重伤后跌落在地袈裟扬起的景象。
在我晕倒之后,大师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便决定将自己的功力全数传给我,以保住我的性命。当时天狼极力想以他自己的力量来救我,可是小逸逸和窅娘他们根本不信他,就只好接受了大师的意见。而救我心切的天狼也不想再大动干戈延误了救我的时间,所以没有阻止,只是在这之后,又过来替我清除了体内残余的毒素而已。
千想万想,大师却没有想到我竟是个女儿身。大师在传完功力之后,才发现我体内气息虽灵性极强,却也阴柔至极,与他至纯至阳之佛门罡气正好相冲。他当下大惊,却已回天乏力,只脱口念叨着道:“女……女……”然而大师却怕泄露了我的身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以眼神紧张的问询小逸逸去。
小逸逸猝然明白过来,情绪复杂的点了点头,也同样没有明说出来。
大师解下袈裟递给小逸逸,要它帮我覆上,然后双手合十的摇摇头叹道:“天意,天意啊!青施主吉人天相,但愿老衲没有筑成大错啊!”说完,大师便阖目仙去了。
我体内那股奔腾窜流的纯阳气息,原来大师将他毕生的功力传给我是为了保住我性命的啊。可如果大师没有将内力传给我,虽也命不久矣,但至少还能再撑上两三个月,要回到阐修的灵隐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他,却无私的给了我。
就算在他最惊诧的时候,为了能保住我的身份,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女子”都没有说出来,更没有怪罪我曾经欺骗了他隐瞒了他。此恩此德,要我何以为报啊?每每念及于此,我都忍不住泪如泉涌,悔不当初。
我站起身,抬眼打量着紫金山,巍峨挺拔,雄伟壮丽,一如之前;俯首又望向山下的玄武湖,美丽端庄,柔媚尽现;星星点点的楼阁房舍或绵延相依,或孑然傲立,又或层层相叠,衬着远方的蓝天白云显出一片繁华温馨的天地。山、水、城浑然一体,美不胜收,是我记忆中的南京,可又是略带陌生的金陵。
大师,此处仙去,你应该没有什么遗憾的吧?
带着大师的骨灰和法杖,我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却不知路在何方,小逸逸也不说话,只紧紧的跟在我身边,亦步亦趋。
天狼原也想跟着我们一起下山的,但在我冷漠的表情和一句“我会亲自来找你”的话中,便没再提起了,只在我们下山时默默地撤了结界目送着我们离去。原先我所布的结界,早已经随着我的重伤昏迷而土崩瓦解,现在的,则是天狼补设上的。
狐媚姬也早就在我第二次昏迷后就回去皇宫了。两天前,将大师的遗体火化后,我也让窅娘回去了。这个小丫头虽哭着说,要等我一起下山,但终是听话的走了。我和小逸逸则多留了两天时间,因为我想等伤势稳定些后再回皇宫去,免得让从嘉又为我担心。我已犯下太过的过错,再也不能让身边的人为我担心了。
前前后后,我只在这山里呆了十来天的时间,但这些天里所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毕生难忘。此番离去,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仿佛自己在这十来天里突然长大了很多,学会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当我手捧大师的骨灰跨入皇宫大门时,从嘉已带着大小官员在等我了。这一次,我是一路通过禀报光明正大的从皇宫正门进来的,因为我已经将大师仙去的消息通知给了皇宫的寺庙。
从嘉的眼光复杂的交缠在我的脸上,我却不敢有多余的心思,只一步一步沉重行往宫中寺庙。
将大师的骨灰安放在佛堂之上,我屈膝拜了三拜,又忍住眼泪默默的上了一柱香。这一切都在从嘉和众人的注目下进行而成的,我却始终没有再说话,后来也只是带着小逸逸挤到了角落里,不再现身人前。其实我并没有将大师仙去的真正原由给说出来,只简略的说大师为了护民除妖而献身了,毕竟大师也是为了除妖才陨命的,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我心中明白,若没有我,大师一定不会去的这么冤而已,可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事,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惹众人平白担心呢。
晚上,我也没有再回到移风殿,而是留在了大师以前给我和小逸逸安排的那间禅房里。不是我不想见到从嘉,只是怕这个时候见了,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怕自己会倒在他怀里哭的昏天暗地,忘记了一切的使命,怕自己再也提不起勇气来再往前走。
与其此时相见,不如等我冷静下来清理了思绪再见吧。前路漫漫,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