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柚拉着我站在刺青店门口,两人对了个眼色,毅然推门进去。
有个染红发的小姑娘趴在椅子上,她的后背文了一朵黑色郁金香。俯身的刺青师颀长、白净,额前的刘海掩了半张脸,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女孩子。有点像梁咏琪。
沈柚比我先开口,要把手臂上的字母洗下去。
刺青师皱皱眉问:“确定?”沈柚说:“确定。”
“那你呢?你是要文身还是?”
“我也把文身洗下去。”说完我把头发揽到一边露出那个“年”字。刺青师笑了笑说“稍等”,想必这种事情她已经司空见惯。爱的时候干柴烈火总要把谁刻在身上写在心里,待到不爱的时候,像急于摆脱一场瘟疫般抹除过往的印记。
刺青师去里间配药,我和沈柚肩并肩坐在长木椅子上。看着刚刚那个小姑娘仍趴在那里晾着背,我不禁笑起来。沈柚问我笑什么,我说:“突然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吧,趴在刺青店文下沈安年的‘年’字,没想到之后却遇到江水木。”
“算了,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你倒大方。你能放下?”
“能。”沈柚回答得掷地有声,却在两秒钟后又补了一句“给我点时间”。
沈柚这次来北京,其实是来散心。因为跟那个女孩子分手了,一个被家里安排去了广州,一个留在沈阳,此后天各一方。现实很现实,无论男女,摆在眼前其实都是一样。
沈柚在窝了一个多月闭门不出之后,闯到北京来找我,然后说要洗心革面重新开始,力图用实际行动证明便是先把胳膊上的刺青洗下去。她说:“小绿,你脖子上的字也洗下去吧?”我恍惚。若不是她提起,我早已忘记自己脖子上还有一个“年”字。
我不语。“有些人你不去刻意记着,也忘不掉的。”沈柚叹了口气,接着说,“去洗了吧,不必刻意提醒自己。再说,以后还要跟别人恋爱的。”于是,我被沈柚拉出来一起去刺青店洗文身。
刺青师端着瓶瓶罐罐出来,沈柚把我先推上去,我知道她怕我又反悔。已是四月的北京,落地窗外道路两旁的树木已见了新绿,我把外套脱下来,然后把头发扎起。
刺青师戴上口罩和手套,待我坐下去后又问了一句:“确定要洗下去么?”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却在这瞬间湿了眼眶。
当初那般切肤的疼痛又来了一次,细细密密透过皮肤渗到骨子里。沈柚伸手拍了拍我的脸,我握紧的手心已经汗湿。既然总是要过去,那就放弃抵抗吧。我试图顺着脖颈上的针脚去感受沈安年带给我的过往,然而一下一下洗下去却杂乱无章,完全感觉不出那是什么字。
待我舒了口气站起来时,抬头看见沈柚正在抹眼泪。我揶揄她:“还真让人笑话。轮到你了,怕啦?”沈柚不理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把袖子捋起来,那架势像慷慨就义一般。其间沈柚只皱了几下眉,然后不停地与我说笑,甚至还讲起了我大学时摔腿的那件事情。我知道,沈柚在掩饰。
租住地的楼下,玉兰花已打了花苞,我早上起来时忙拍了几张。豆豆说我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有闲心。沈柚盘腿坐在沙发上蓬头垢面地抽烟,惹得豆豆连连嚷着要打119。
正赶上周末。我和豆豆想拉着沈柚去逛街,却不想这小妞另有安排。原来此行,她除了见我和豆豆外,还约见了一个男人。豆豆睁大眼睛做出夸张的样子,笑骂沈柚这么快就另结了新欢。沈柚把烟头按在玻璃缸里喝了口水。
对于沈柚之前与女生交往的事情,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即便我们几个关系都不错,但用沈柚姑娘的话说,这件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是不尴尬的。
趁着豆豆去洗漱,我得空问沈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哪来的男人?你不是又想像之前一样吧?”
“我就那么没长进啊?再说了,还当自己年轻啊,姐姐现在想玩也得玩得起啊。你看现在的小姑娘一批批雨后春笋似的,90后都统领天下了,我们还混什么啊!”沈柚语气幽怨,却说得我想笑。
“算你脑袋开窍了些,以后多走走上坡路吧。”
“别光说我,管管你自己。”沈柚撇撇嘴给我个鄙视的眼神。
原来,沈柚来之前,沈妈妈让沈柚的小姨在北京介绍个北京男人给沈柚认识。我说:“你妈可真成,人都说千里走单骑,这可好,你妈都千里寻女婿了。”
“得,打住吧。她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说我至于么?弄得都跨省相亲了。要我说,我妈肯定是疯了。”
我和豆豆听完笑作一团,赶忙帮沈柚打扮,一边鼓捣一边说:“你要再嫁不出去,你妈才疯了。”
沈柚在我这儿蜗居了半个月,然后意气风发地踏上北上的列车。在站台时,她给我和豆豆一个大大的拥抱。
相亲事件未能成功,因为沈柚嫌那个男人的头发不够浓密。她撇着嘴跟我们说:“我可不希望过几年他看着比我爸还老。”而且还有一个让人听了喷血的说法,沈柚说:“据说毛发茂盛的人欲望强烈,性冷淡的男人我可受不了!”
听得我和豆豆哭笑不得。
我们在站台上为沈柚送行,告诉她回去后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沈柚猛掐了我和豆豆一把,说:“听姐姐话,你们也别瞎折腾了。不就这么大个北京么?要是太辛苦了就回来。放心,回姐姐地盘姐姐还能罩得住你们。”其气势活像个黑帮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