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架】【3、玉阳一话伽罗语.堪舆阴阳何太玄】
【题】
九月初九重阳落,火光染透天边霞。啕声难唤故人归,一菊花落怜童音。——重阳罹。
这首重阳罹记录在青史第六卷第六章,且整个第六卷里只记录了这一首七律言诗。此诗并无一定规格的严密合律,只以记实的手法向世人记录了重阳宫被火烧毁一事。
后翻阅其他典籍许久,才从一本被烧毁大半的书中又得知一名——堪舆宫。
【一玉阳子篇——药】
九月初九,堪舆宫(注1)。
风幽幽的吹着,和着淡淡的琴声,一下一下,似是哀叹死魂的消逝,又似挽留生者的离开。
九月初九,原为吉日,登山望远,煮茶踏青,可惜自那年那日那战之后(注2),吉日非吉,独留耳边挽歌唱响。
“师父,该喝药了。”徒弟将一碗稠浓苦涩的药汁端到师父面前,低声提醒。
药是师父亲自抓的药,徒弟小心煎熬,师父连喝数月,徒弟依然不知道师父得了什么病,师父的病也一直没好转,反而越来越重。
“师父……”
“我会喝的,夜深了,你去休息吧。”玉阳子停下抚琴的指,盯着药碗发呆。
药是要喝,否则只怕自己的身体熬不过几日。
但这药实在是太苦了,苦的,不忍独活,偏需独活。
“师父,您到底得了什么病……师父,您的手——”终于知道了师父的秘密,徒弟却并没有觉得高兴,吃惊的瞪大眼睛,被拂下的手险些将药碗打翻。
师父的手好冰,好冰,冰的……冰的不像活人的温度——
“我的傻徒儿,人终有一死,师父已经过了半百有余,原本也该到了归去的时候,有什么好吃惊的。”
轻抚徒弟眉眼,终究是放心不下啊!
玉阳子转身,摇了摇头,将那碗苦药饮尽。
“重儿(注3),你这个样子,要师父如何放心将阴阳交给你。”
有太多的话想对这个傻徒儿说,有太多的话要对这个傻徒儿交代,可终究有人喜欢煞风景,喜欢打断他人的师徒情。
玉阳子看了眼被莫名打开的门,叹了口气,返回琴前,坐下,拨弦。
“故人来访,当需煮茶畅谈,但你不请自来,这茶就免了,现身吧。”
“焚香弄琴,玉阳兄倒是好雅兴。”
“比不得云天方丈深夜相会的雅兴高。”
“听着话音,玉阳兄似乎不欢迎在下?”
“怎敢。”是不想见到:“故人许久未来,今日来我堪舆宫,想必又是要彻夜长谈一番,可需玉阳借你半张床榻?”
“只要玉阳兄不介意与我同榻,我没有意见。”
【二玉阳子篇——水中影】
行同步,睡同寝——
无论是在外人,还是在徒弟看来,师父和云天方丈的情感都真的好好。
云天方丈时常来找师父,而师父每次看到云天方丈后也总会找来各种借口将徒弟赶出来。
然后徒弟就在门外听到他们两人相互打趣斗嘴的声音。
一个说对方,还是那么能言善辩颠倒黑白,脸皮比城墙还厚。
一个说对方,兄的脸皮太薄,我的脸皮如果不厚点,怎么均给兄。
徒弟一直在师父的房门外等着,等到屋内没有了斗嘴声和琴声才离开。
水池旁,徒弟就坐在池边发呆,徒弟想不明白,师父和云天方丈的感情怎么就这么好呢?
当然,徒弟并不是有意要听师父和云天方丈的谈话的。
师父是病人,病人就需要多休息,师父和云天方丈的感情那么好,如果聊着聊着忘了时辰,一夜不休息对病人的身体不好。
“不累吗?你那个徒弟迟早是下一任阴阳家掌教,有些事情他早晚会知道,你这么哄着、骗着,给他一个虚假的幸福美满有什么意义?”云天方丈不理解玉阳子这样做的意义。
“我没有哄他,你、我的确不是敌人。”
“不是你我不是敌人,而是我不想和你成为敌人。你没有几天的时间了,一个快要死了的人成不了任何人的敌人。但是,你为什么不将所有的事告诉你徒弟?你那个徒弟笨是笨了点,但修为不俗,有他助你,你与我最后的对决你或许还有胜算。”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玉阳子没有重新点燃烛台,也没有往快要熄灭的香炉投放香粉,依旧是坐在琴桌前,在黑夜里就那么坦然的看着云天方丈:“那个赌约我败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已经根本动不了武,文斗、武斗,我都败的彻底。依照赌约,整个堪舆宫任你处置,由我而始,由我而终,挺好的。但是伽罗,无论你用何手段,我玉阳子都不会让你们找到天外天,而那些没有必要重儿知道的,也没有必要让重儿知道。”玉阳子将琴身里的卷轴取出扔给伽罗,沉声开口。
“当初赌约的赌注是整个阴阳大道,你却只愿交出堪舆宫,当真无赖。”
“你没有能力一口吞下阴阳,而将堪舆宫任你处置是我玉阳子最后的底线。”
屋里的烛火依然没有点燃,云天方丈无法看清玉阳子此刻的神情,但听他毅然坚决的声音,云天方丈不禁喟叹一声,脸上竟然露出了半分怜悯和可惜:“玉阳子,按说你不该败的,但你还是败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
怜悯,可惜——玉阳子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要么就是对方戏演得多了,入了戏。
“我不想知道。”玉阳子摇头。
“但我偏要告诉你。”云天方丈笑了,笑的刺目。
“因为你教世人的是明,我教世人的是敬,你教世人的是担负责任,我教世人的是等待希望。修者修行本就需要一份执念,否则怎么熬过那些艰难的修行和漫长的时间。人有着无限可能,神本人成,可以极善,也可以极恶,若在稍加聪明强大些,没有一份敬畏,只靠着一份坚守本心的责任,太苦、太累、也太难,那不过是沙中的城堡,轻易就可以将之诱惑成魔。这是你们失败的原因之一。”云天方丈说。
“天道无情,因为天道需要保持着一份公正必须无情。道者重来都是以天道为己任,却是世间最多情的人。可惜道者对天、地、人、物、灵皆有情,却从来都是对自己最无情的,因此修道路太难,得道者太少。世间一直存在着方便之门,偏偏你们从不藐近路,终被修行者和世人全部抛弃。这是你们另一个失败的原因。”
“而你们第三个失败的原因在于不挣不辩,有人冒充你们的弟子、同修做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但你却听之任之,任由他们混肴视听,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吗?”本是胜利者的洋洋得意,最后却以问句结束。
玉阳子一直苍白病态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迦罗,我想,你一定觉得我们这些人很傻吧。”玉阳子笑了,轻轻的一笑,天地一片净白。
【三玉阳子篇——梦中梦】
“迦罗,我想,你一定觉得我们这些人很傻吧。”玉阳子笑了,轻轻的一笑,天地一片净白:“我们的确挺傻的,几经磨难,不惜生死,只为了守护一个梦境,一个幸福美满的梦境,希望梦里的人们能一直简单幸福,平安喜乐。”
玉阳子伸出手臂到窗外,掌中的一团雷火越聚越盛,在即将脱掌飞出的那一刻却又渐渐熄灭,消失。
“你早就知道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掌中的雷火从出现到渐熄,迦罗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丝毫不吃惊的玉阳子,自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你和我订立赌约之后。”玉阳子收回手臂,转过身看向眼前的迦罗:“迦罗,你问我为什么要听之任之,不去解释。可是,那些我们为之守护、为之付出了一生时光的人们都已经选择了抛弃,选择了拒绝,我纵是阴阳掌教、堪舆主人,我的解释还有用吗?”
“那就解除天外天的封印,解除天外天的封印能削弱尘世的屏障……玉阳子,你仍是舍不得?”
“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修者,我的生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累了,不想在为谁去守护了,但我仍不想让这个梦境碎掉,梦里虽然也有争吵打斗,可也还算平安喜乐。所以,迦罗,不管你说多少遍我都不会解除天外天的封印。解除天外天的封印是能在一定时间削弱尘世屏障,可时间一长反而会侵蚀压制住整个天外天。我玉阳子已经痴愚了一辈子,纵是希望尘世的梦境能够维持,也不会容忍任何人染指天外天!”
“即使真元散尽,魂飞魄散,也不让我们找到天外天吗……玉阳子,值得吗?”迦罗真的觉得不懂这群疯子、傻瓜,值得吗?值得吗?
“值得,因为这片大地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的故乡。迦罗,你说的很对,每个修者都有一份执念,而守护九州就是我们大多数九州修者的执念。”
“玉阳子,你今天这么坦白的将一切告诉我,就不怕我将这些话告诉我身后的人?”伽罗迟疑起来。
“你不会。”玉阳子肯定的开口。
“你这么信我?”
“不是信你,迦罗,如果你们值得信任,那个赌约我也不会输了。世间从来活太难,死太易,我玉阳子有的是玉石俱焚的方法,而迦罗,你是知道我说得出,也做得到的。修者从不轻易许下誓约,因为修者的誓约从无落空,修者誓约是以修者的灵魂血咒为引。这个赌约是我和你立下的,愿赌服输,我自担当。但我门下的弟子无辜,他们大多还都是普通凡人,我只是希望在多争取一点时间,将他们安排妥当。而你,迦罗,你需要的同样也是时间,将你们云天稳立九州的时间,所以你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
“玉阳子,你该听过‘太过聪明并不是好事’这句话吧?”
“听过。”
“可我迦罗糊涂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笨了。”
伽罗摇头,拿起卷轴,一身惆怅的离开玉阳子的屋子,最后喟叹了一声,却分不清这声喟叹是为玉阳子而叹,还是为自己而叹。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却总有那么一群人想守护住一个岁月静好的梦境,当真是痴愚傻笨,可也当真……让人敬佩——
可是,玉阳子,你之后这份岁月静好又会有人多少去守护,又能守护多久?
你终是将这群梦里的人儿宠的太久了,让他们误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岁月静好、非黑即白,也让他们忘了是谁在为他们守住了一片岁月静好。让这群梦里的人儿一个个自视甚高,却可笑的连什么是最基本的对错都分不清,还妄议对错;可笑的连什么是危险什么是安全都分不清,还攻击者为他们守护安全的人;更可笑的是,引虎当羊,还一脸沾沾自得。
“玉阳子,我有我的使命和立场,我不可能让阴阳存活,也必须消灭天外天。”
“可我伽罗仍想掏心的问你一句,你们这样的守护,这样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值得!”
仍是如此毅然坚决声音,仍是如此痴愚傻笨的回答,伽罗却如败下阵一样,最后望了玉阳子一眼,然后彻底离开。
【注】
注1:堪舆,堪,天道;舆,地道。
注2:这里的那年那日那战,指的是堪舆宫之主玉阳子和云天方丈伽罗对战定赌约的事情。
注3:重儿,重阳子,玉阳子的徒弟,后来的重阳宫的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