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宛的理想并不是成为什么催眠师,但是她想要学习催眠术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她孜孜以求,也确实遇到了一些催眠师,学会了一些催眠术,然而她真正渴求的那种催眠术却依然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她听到了太多催眠师和催眠术的传闻,然而越是了解和见证了各式各样的催眠师和催眠术,就越觉得她所渴求的催眠术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她觉得杨正刚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然而杨正刚并不认可她。不管她哀求也好,胁迫也好,收买也好,耍尽所有手段都没有用,杨正刚不为所动。她甚至于想尝试一下献上自己纯洁的身体,但是每每都觉得就算自己有那气魄,只怕最后也只是自取其辱。
夏宛来心灵港湾就是冲着主任催眠师杨正刚,在一起工作总会增加许多机会。心灵港湾是一家以催眠疗法进行心理治疗的诊所,坐落在城市后背的半山腰。这里原来是一个小小的景点接待处,由于太过偏僻而荒废,后来被心灵港湾的老板相中买下。随着近年来城市的迅速扩张,建筑群如海潮般向山脚奔涌靠拢过来,仿佛在朝拜着这个白色的三层建筑,让这个僻处一方、其貌不扬的诊所渐渐地显得神圣起来。
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催眠诊所一样,心灵港湾也自称自己是全球少有的提供贵族式私密化定制服务的催眠诊所。或许是诊所所在的位置确实有那么一点“私密”不“私密”的味道,或许是由于其收费确实高得比“贵族”还“贵族”的离谱,总之越来越多的有钱人愿意花大价钱来这里接受“定制”非“定制”的疗程。虽然有很多人诽谤说心灵港湾之所以受到有钱人的青睐,一方面自然是这里的催眠师和心理分析师的口碑,另一方面其实主要的是这里负责联系和接待客户的女孩子们的口碑。当然也有人说那醇厚的咖啡、清幽的环境、俯瞰全城的视角,就算心灵的船还经得起风浪,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也不妨碍到这样的港湾靠一靠岸。
所以不难发现,心灵港湾的老板要做的不是一家诊所,而是一门生意。在这一点上一众美丽可人的女雇员们和她们的老板显然地不谋而合,她们在这里工作要么是为了丰厚的收入回报,要么是寄希望于有朝一日成功地将自己从诊所雇员转化为患者家属,更多的当然是两个目的兼而有之。在这个世道,不然还能图什么呢?所以和这样一群目的单纯的同事在一起,夏宛自然而然地显得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不受包括杨正刚在内的人待见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天夏宛又一次敲开了杨正刚办公室的门,谄媚地笑道:“师傅,我又接了一个大单,这次您老人家应该感点兴趣了吧。”
“只要你不叫我师傅,我就会非常感兴趣。”
“两千万的超级大单哦。”
“呵呵。”杨正刚的笑容似乎也挺苦涩。
“不叫师傅也成,只要随便教我两手简单的催眠术。”
“简单的恐怕都不用我教了吧,不简单的我又自己都不会,教不了,心有余奈何力不足。”
夏宛眼睛一瞪,翻了个白眼,嘟着嘴喃喃道:“师傅您就收了我这个入室弟子吧,我可是您老忠实的信徒,追求您这么多年了您老也都看在眼里。”那双眼睛简直要流出水来,媚得杨正刚全身直起鸡皮疙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啦。您有什么条件尽管吩咐,反正徒弟是惟师命是从,什么都可以的啦。”杨正刚更是浑身不自在了。“您老要是觉得我资质不够呢,小女子绝不声张,您只要随便传我几手简单的绝活,我也不是很在意这师徒的名分的,也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你传过我催眠术。您要是不放心,甚至可以把我催眠了,让我忘记到底是谁传给我的,这样不就更保险了,是吧。您甚至于可以先答应我,等把这个单子做完了就给我做一次催眠,让我彻底忘记你有答应过我要传我催眠术,我也不会怪你的。”
杨正刚正色道:“一个催眠师怎么能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催眠另外一个人呢,难道你不知道不论任何理由催眠师都不能不经他人同意而催眠他人吗?先不说我没有这种催眠术,就算有我也不会传给你的,你的想法正好说明你不适合于做一个催眠师,正如我问你学催眠术究竟想干什么你不敢正面回答一样。”
夏宛不悦道:“我学催眠术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学了催眠术能做什么呢,还不就是用来催眠?适合不适合的还不是由着长嘴的人说。我们不是一起见证过一次老板用催眠术吗,不知道你作何评价。”
杨正刚道:“首先,老板的催眠术可不是我这个平庸之辈教得出来的;其次,老板是一位收放自如,超凡脱俗的顶级催眠师,不在你我的理解范畴之内,不应该由你我来置评;最后,你要是再提起关于老板催眠术的问题,我不保证老板不会知道。”
“标准还不都是依人而定,”夏宛不理会杨正刚那充满要挟的语气,撅起她那可爱的小嘴来:“还什么催眠师协会的副会长,催眠届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心灵港湾的头面招牌呢,这么小气。您老也一大把年纪了,是时候收一个关门弟子了,难不成还带着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催眠术埋进坟墓里去?都什么时代了,那大段大段道貌岸然的理论谁还没有听腻,要是那些稀世罕见的催眠术,那人类真正宝贵的财富就这么失传了,您老于心何忍啊。”
“呵呵呵,在我这个年纪,一个信念比万千种技巧宝贵得多。毕竟是有代沟的人,我也不期盼你的理解,咱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你请回吧。”
“主任的高深理论我这平凡的小女子一时怎么领会得下来,我先记下来回去好好学习领会,主任千万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要不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两千万的单子就是你的了,还有我那两成的分红,我也不要了,一并奉上。”
“你的问题太难了,我半个也解答不了,恐怕连听都听不懂。”
“主任过谦了,您不妨就先听听:如果……”
“不会的东西听一百遍也是枉然。”
夏宛终于怒了,狠狠道:“杨老头,我是看得起你才来找你,求着跟我合作的人多的去了,我就不信我学不到我想要的。”说着转身走了出去,附带把满心的不乐意报复在了杨正刚办公室的门上。
杨正刚冷冷道:“不送——”
如果说杨正刚的内心和表面上一样地波澜不惊,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拒绝过夏宛的好几个不小的单子了,而这一次甚至于是两千万的超级大单。按照他自己应得的四成加上夏宛的两成分红,那可是一千两百万。何况她还暗示了很多。这个一身随意的牛仔,扎一条简单马尾,时而风情万种,时而霹雳暴烈的小女孩不仅水灵活泼,而且个性十足。既美艳到勾魂夺魄,又有些野性难驯,甚至于还有些稚气未脱。她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杨正刚这种眼看着岁月如清风吹过却已无法触及的男人不可抗拒的青春饱满的魅力,勾起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邪欲。所以当夏宛真的走出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杨正刚的内心其实无比惋惜失落。
杨正刚早就对夏宛做过调查,这是个很普通的女孩,上学开始就搬来这个她姐姐工作的城市,一直和她的姐姐住在一起,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然而这个历史系的高材生大二开始忽然开始疯狂地痴迷于催眠术,从她的经历,从她所处的环境,查不出任何动机。然而她的痴迷程度,她那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地渴求高深催眠术的行为,实在是可疑。越是没有目的就越显得格外可疑。
杨正刚实在是信不过这个迷人又能干的女孩,这个表面上显得太过于简单的女孩。也不能怪杨正刚多疑,从他的角度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女孩都来得太蹊跷,他可不想阴沟里翻了船,枉费一世英名。所以虽然很不甘,但杨正刚还是不动声色地把她放走了。
“以后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吧!”杨正刚的怅然若失全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然而第二天中午夏宛就来找了,而且是飞奔而来直冲进杨正刚的办公桌前,不等杨正刚表示不满就一边喘气一边口齿不清地叫道:“杨主任不好了,小少爷昏过去了!”
“什么!怎么回事?”杨正刚大吃一惊,急忙站起来一边跟着夏宛匆匆往外走,一边询问情况。
夏宛道:“就是昨天那个大客户,你不接,后来我就找了小少爷,你不是说他潜力无限吗。今天上午小少爷和他的搭档方晓雨带着客户进了催眠室,我就在外面等着。刚才方晓雨匆匆跑出来说小少爷在给客户催眠的过程中忽然昏迷了过去,让我赶紧来找你过去。”
杨正刚急道:“打电话给医院了吗?”
夏宛道:“晓雨说情况极为异常,先不要通知医院,等你过去看过之后再做安排。”
叶家的小少爷叶秋林一向被杨正刚许为最具潜质的青年催眠师,方晓雨则是杨正刚见过的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心理分析师,她在国内受过最好的心理学教育又在国外游学多年,是老板费了许多心思才挖来和小少爷搭档的,他们的组合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潜力不可限量。然而这个最具潜质的青年催眠师在催眠的过程当中以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心理分析师认为的极为异常的方式昏过去了,这到底会是怎么回事呢?究竟发生了什么?杨正刚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再次加快了脚步。
杨正刚进入催眠室的时候,叶秋林已经被安置在沙发上躺着。他和睡着了别无二致,脸上挂着一丝笑容,仿佛还沉浸在催眠的顺利进展当中。杨正刚看了一眼那个传说中的大客户,他耷拉着脑袋,两眼空洞,目光涣散,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场不成功的催眠对他精神的摧残当中恢复过来。
方晓雨托着腮帮坐在叶秋林对面,秀眉微蹙。然而一头如瀑的长发随意飘散着,衬托出一种安静祥和,仿佛从本质上她其实丝毫也不被眼前的困局所困。于是微蹙的秀美展现出来的也不再是烦恼或者困惑,而是一种别样的魅力。
夏宛道:“晓雨,杨主任来了。”
方晓雨优雅地站起身来,淡淡一笑道:“有劳杨主任了,实在抱歉没把秋林照顾好。”
杨正刚没有多余的客气,微微点头示意便开始仔细检查了叶秋林的情况,又看了看那位接受催眠的客户,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到休息室谈吧,”方晓雨一边将杨正刚往旁边的休息室领,一边道:“小夏,这是你的客户,你给杨主任介绍一下情况吧。”
夏宛道:“这个客户叫刘兴富,警察局副局长。最近这位刘副局长无缘无故地开始觉得内心很不安,总处于一种仿佛即将出事的预感状态当中。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整天过得心惊肉跳的,神经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想过许多办法都没用,慢慢地内心的不安使得行为也开始有些反常,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他的一些朋友在这里接受过催眠治疗,知道这里确实安全可靠,所以想花大价钱解决问题。”
杨正刚道:“这属于比较正常的病例范畴。”
方晓雨道:“我和小少爷也是这么判断的,所以觉得这人愿意花上两千万可能是内心确实恐慌到了极点。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使是症状严重一点,问题复杂一点,这类问题慢慢来也能理出个头绪。至不济我们知难而退,见好就收,大不了就是无功而返,另请高明,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从表面看催眠的过程进行得非常顺利,中间从小少爷的表情判断他应该有过三次略微的困惑,但是之后的进展似乎又很顺利。后来慢慢地我总觉得有一些蹊跷,怎么形容呢,仿佛小少爷在给自己催眠。”
“给自己催眠?”杨正刚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他略作思考,道:“从小少爷的状态看,八成可能是处于被催眠的状态。自己催眠自己也不是没有先例,但是要说他给自己催眠,这也太过荒诞了吧?”
方晓雨道:“所以除非他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或者不自觉。”
如果在平时,杨正刚会再次体会到方晓雨的不简单,她不仅完整准确地把握到了叶秋林在催眠过程当中的心理活动,而且根据这些做出了大胆而精准的推测。然而现在情势危急,不容他在这方面做多余的思考。
夏宛低声道:“难道是我们诊所有什么仇家,这个刘局长是对方的一个人肉炸弹?不,应该叫头脑炸弹!这不他就拿自己的脑袋把小少爷炸倒了吗。”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仍然没有完全掩盖去那略微颤抖的声调中的丝丝兴奋。
方晓雨倒是很冷静,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对方很有可能以一种巧妙的催眠术控制住了刘局长,一方面在他大脑中植入了一个反催眠的陷阱,一方面让他心中产生到我们诊所接受催眠的需求,然后通过他对付我们。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的话,他的大脑里肯定有一种类似于陷阱的东西,让催眠他的人不知不觉地陷进去,环环相扣,最终反被他催眠的大脑迷宫。当然也有可能对方针对的仅仅是刘局长,而之所以设置这个大脑迷宫是为了让刘局长的疑心病无法被治愈。”
杨正刚道:“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当务之急,我们需要确认两件事:首先是小少爷目前处于什么状态,有没有生命危险;其次是这个自称刘局长的究竟是什么人,真正的对手是谁,抱有什么样的目的。”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夏宛,续道:“刘局长的确切身份还要麻烦小夏再去细细调查一下,至于小少爷目前的情况,我需要对这个刘局长再做一次催眠来确认。晓雨,这次催眠还是你来压阵。”
方晓雨道:“我恐怕无法胜任,是不是通知柳主任赶回来?”
杨正刚道:“那胖小子跟老板办事去了,等不了他。你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就算他在这里也没有你合适。小夏,你留在这里照料一下,等那个副局长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带去我的催眠室,我和晓雨先过去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