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越来越浓,风也越来大。
风将烟雾吹去。
烟雾却不断翻滚上来。
塔内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依稀听得见下面火烧东西的剧烈声音。
左风行坐了下来,面向着里面,面向着那具他跪下的尸体,望得出神,嘴里有话将说未说,眼里有泪将落未落。
方天正只是呆呆的,眼睛黯淡无光,坐在地上,张开着嘴巴,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
而另外两个人也坐定了下来,他们只能认栽,他们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他们在生死关头自然不能吭一声的。
名声有时的却比性命还要重要,至少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吴道子和黄非子在打坐,闭目塞耳。
张灵秀还在啜泣着,姗姗握着她娇嫩的手背,安慰着道:“别哭了!”
她嘴里虽这么说着话,但是眼神却瞟向了左风行那儿。左风行就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她含着嘴唇,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爱慕,她渐渐垂下了头去——直到死了,也不能透漏出半点深情爱意吗?
温度越来越高,众人的额头上挂着一串重重的汗水。
一声墙倒塌的声音响起。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另一面墙的粉末也渐渐洒落下来,透过看着弥漫的白色粉尘,依稀见得墙上又多出了许多个长方形洞口,洞里自然站着许多具尸体。
黄非子忽然道:“追风剑家李尚因,广东剑虎费剑清,他们都在这儿。”
吴道子道:“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最厉害的剑客……被邀请来的人,都是拿剑的武士。”
左风行忽然睁开眼睛,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芒,过了很久,他开口道:“阴谋,这当中一定有弥天大阴谋!”
朱灿道:“他们是不是要将练剑的人都一一打尽?”
黄非子道:“为什么是针对剑客?”
左风行道:“对方也一定是个剑客,他杀这些人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阻挡了他的成名之路,甚至是……称霸武林的道路。”
姗姗问了一个最幼稚却又最彻底的问题:“这个人是谁?”
在座的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知道。
如果知道是谁,还会被困在这儿吗?
又是一片寂静。
火烧的声音越来越大,温度也随着越来越高。
朱灿喟叹道:“看来我们不必等火烧我们身子了,单凭这温度,就已经快烤死人了。”
沈坤望着窗外,带着悲伤的语气道:“不错……咦!”
众人立即抬头看着沈坤,在这个时刻,任何一个惊异声都可能是希望的欢呼声。
沈坤嘴里果然再闪出了三个字来:
——陈单骑!
——陈单骑!
——那个永远带着淡淡的表情的陈单骑!
——那个聪明却又低调的陈单骑!
——那个可以原谅任何人,理解任何人的陈单骑!
众人挨着望向窗外。
他们的眼里都忽然有了光芒,比外面的火焰还炽热的光芒。
他们的眼光里就像是饥渴的行人在大漠里看到了一滩水一样充满了希望。
陈单骑就站在塔的数丈外。
风是朝着他的脸吹来的,火势也是在朝着他这边蔓延的。
那一团团凶猛迅即的火焰,就像是一个个狰狞的恶魔,正向他招着罪恶的魔爪,仿佛在说:“过来啊!”
陈单骑只是抬头看向最顶层的窗户。
他看到了群人的眼睛都向自己望来,眼睛都充满着对自己期望的光芒。
陈单骑拔出了剑,身子展开,飞向寺塔顶层。
风更猛,火焰更猖狂。
火就在陈单骑脚下。
陈单骑跃上了最顶层的窗户边,道:“不要慌!”说话时,右手持剑砍向窗棂。
嘭的一声。
之后是毫无动静的窗棂。
和在外徘徊的陈单骑。
人们的眼光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因为人们终于看到了他手中的那把剑。
那把剑在此刻,在钢制的窗棂看来,显得那么的滑稽,那么的荒唐。
生锈的剑。
左风行忽然道:“小心!”
陈单骑已经感觉到了他的背脊上一阵寒意掠过,他立即展开了双臂下落了一尺。
他抬头看时。就看见了一把充满着杀气的剑,剑尖正朝自己头部刺下来。
陈单骑又看见了他的脸,他的脸冷漠,却又是那么的令人憎恶。
十三剑!
陈单骑横剑一削,削去他的剑,又立即提取一股内劲,往上跃去,飞向第三次的窗户边,作飞鸟状立在了那儿。
十三剑一个翻身盘旋再回身,又一剑带风刺了过来,二人再次缠斗。
下面的火势只增无减,整座寺塔已经摇摇欲坠。
上面的人却是焦急,激动,额上的汗水也越积越多。
方天正问道:“这少年是谁?”
张灵秀激动的道:“陈单骑!他叫陈单骑!”
左风行眼睛里也泛着异样的光芒,他很隆重的道:“我左风行一生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只对陈单骑,只对他佩服五体投地。”他抚摸着脖子上的那一条剑痕,想起了那个可怕的黑暗……如果不是陈单骑,只怕自己早已夭折了。
陈单骑虽然剑在舞动,但身子却在盘旋着,几道红光闪过,他已避过了十三剑的剑气范围之内,他又飞身前往窗棂,企图再次尝试砸开那几道窗棂。
可是就在这时,十三剑的剑尖已在他背后寸处,张灵秀尖叫道:“小心啊!”
陈单骑欲要将身子再次纵高,可是十三剑的剑却抵在了他的背部。“嗖”的一声,陈单骑的身子已向上纵高了几尺,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子更加轻飘飘的,向下一看,却原来是自己一直背着的那个木匣子掉落了下去。
左风行这才看清了他背后包着的原来是个红木匣子,匣子里面显然是把剑。他再看陈单骑时,只见陈单骑一个翻身,脚朝天,头向下,直往下去抓住那个红木匣子。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往火堆里跳去?
众人此时又是焦急又是吃惊。
焦急的是陈单骑会不会有危险,吃惊的是此时十三剑也是脚朝天,头向下,一剑向陈单骑刺来。
如此一来,就算是陈单骑抓住了那个红木匣子,他也要纵身跃去,可是这么一跃,他势必会撞到十三剑的剑,结果还是葬身于火场。
这只怕也在十三剑的计算之内。
可是十三剑却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忽略了那个红木匣子里藏的是什么。
每当陈单骑暗自回忆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时,他都无不感激着红木匣子的那把东西!
红木匣子在空中翻滚而下,发出“咚咚”金属敲击木块的声音,接着红木匣子忽然张开,一把在阳光下无比明亮的宝剑夺匣而出,陈单骑立即伸出左手一抓,恰巧抓住了那把剑柄,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红木匣子落在了火堆里,很快的消失了。
他已离火势不远了。
他也感觉到了背脊上一阵寒意袭来。
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想如果换做是自己,在那样的情势下,一定会做出唯一的选择——往上跃。
这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下去一定没有生存的机会,而往上兴许还能躲过这一剑——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每个人都清楚的。
陈单骑也没有躲过去,可是他不必躲——他忽然盘旋着身子,左手剑横身一挥,一道精亮的白光闪过,只听得“吭”的一声,陈单骑已经纵身而起。
他竟然没事。
十三剑忽然展开双手落到空地上,他右手的剑已剩下半截。
他无法相信,在当时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削断他的剑。
他给了自己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陈单骑不是人。
他立即消失在了仙鹤寺院子内。
上面的沈坤眼里却放出炽热的光,道:“好一把削铁如泥的鱼肠剑!”
陈单骑在一个纵身,挥剑“噼里哗啦”的几声,只见钢制的窗棂顿时被削成了几段。
陈单骑飞将进去,忙道:“快,快跳下去。”
左风行点头,一手拉住姗姗的手就跳窗而出。
陈单骑也抓起张灵秀的手,道:“不要怕!”他也带着她跳了下去。
朱灿和沈坤尾随而跳。
陈单骑落地时,又看见了另外两个人跳了下来。
张灵秀看着他苍白无力的脸,还想说什么,陈单骑却向众人道:“还有人在上面吗?”
朱灿立即道:“有!方天正,他受了伤了。”
陈单骑不等他说完,他已经纵身跃起。
张灵秀尖叫道:“不要啊!”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狰狞的火焰吞噬。
他的人也同时消失在了灰色的烟雾里。
寺塔已经渐渐斜了上去,就仿佛一个垂死的老人还在站立着坚持,可是肆虐的火焰还是会将他吞噬一样。
张灵秀嗄声道:“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她终于哭不成声了。
左风行也叹道:“英雄当属陈单骑,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沈坤却道:“这倒未必,他如果是在逢场作戏……”
左风行忽然剑指着他的脖子道:“你去做戏试试?”
沈坤只得陪笑着把他剑挪开。
火势越来越猛,一层青灰色的外焰如野兽的獠牙一般。上面是青灰色的烟雾,将整座寺塔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了。
一人道:“这时候还没出来,莫非已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个疾风般的声音传来:“左大侠,接着!”
是陈单骑的声音。
左风行还未来得及回味他的话,只见青灰色的烟雾中一个壮大的身影闪来,左风行纵身接住了这个身影——是方天正,陈单骑呢?
左风行也问出了这句话。
方天正没有回答,他只看着那团青灰色的烟雾,垂下了头。
这无疑是个不好的回答。
忽然一个硕大的身影从众人眼里闪过,很快就扑向火焰上边。
朱灿喝道:“谁?”
他的话刚刚落地,只见灰色的烟雾里忽然一个令人激动的场景出现了——陈单骑,陈单骑出来了!
可是他整个人却是被一个妇人抱着出来的——马三娘。
这是令人最吃惊的。
因为他们不知道她和陈单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左风行本来大是不解,他现在看着陈单骑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才渐渐解开了心中的疑问——你中毒了?
左风行问道。
马三娘将陈单骑放了下来,陈单骑淡淡的笑道:“没事!”
方天正跪了下来,响当当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大声的道:“多谢陈少侠舍命相救,我方天正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陈少侠的大恩。”
陈单骑忙扶起他,道:“方大侠不必如此!”
陈单骑转身看着马三娘,只见马三娘眼光仍是那么的冷淡,却带着无限的悲伤与痛苦。
她只是凝目注视着那无情的火焰,很平静的说出了一句话:“你不必感谢我,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她伸出了脚,她竟然向火场走去。
众人大吃一惊,陈单骑也是一惊,他正想要阻止,可是他很快又止步,因为马三娘又说出了一句话:“臭小子,我的儿,在黄泉路上不要走得太快,我就这就去追你们……”声音终于被火焰所吞噬,她的人也被火焰吞噬了。
风出来,这坚固的古老的寺塔竟仿佛是被吹倒下去的——终于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