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他开始练剑,他发誓一定要成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剑客。十四岁时,他听说有个十二岁的少年只身独闯大漠,将在江南的十二个江洋大盗杀死,而且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他只带了一把剑。于是他发誓一定刻苦练剑,找这个少年大战一场。
两年后,他又听说这个少年独闯武当,打败了铁木真人。他自知他的剑法还没有超过铁木真人,于是他又继续练了两年。
两年后,他有听说这个少年被武林公认为剑神。
他的名字叫做独孤寒冰。
于是他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一月就冒着漫天花雪,从太原来到江南,此时已经三月了。
他终于见到了独孤寒冰,而且独孤寒冰就坐在他的面前,他本来要一剑刺向他的胸膛,他要告诉武林的人,他才是真正的剑神,可是他败了,败得十分落魄,败得几乎连战争都没有开始就败了。
这得却是一种比他的剑刺死还要耻辱的事情。
他抬起了头来,面对着众人,满脸泪花。他不怕别人看见,一个人临死前,还有什么怕被别人看见的?
他的剑锋已经滑向脖子。
马三叹了口气,像是在喃喃道:“剑无罪,一切却偏偏因剑而起。”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所以他听到了,所以他仰天叹道:“剑无罪,人有罪!”他的手已经用力一划,他感觉到了剑的寒气,寒气逼人,直至死前,剑还是冷的。
他在可笑,可笑人可以为剑而抛弃一切,剑却没有为人流过一滴泪。
他的剑已经“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可是他的人却没有倒下去。
因为他没有死。
就在他自刎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力,震得他的手麻痹,剑已脱落。众人低头一看,剑的旁边有一只筷子。
众人立即又看向那个背着剑的少年。
他脸上还是淡淡的,就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为之动容似的。只听他此时嘴角动了,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就道:“王家的三十六式飞仙剑,曾经无敌于中原一带,就连嵩山少林的无相大师,也称之绝,若能再练个十年二十年,到时若败再自刎也不晚。”他说话很慢,但却十分动听,每个人都在十分认真的听他说话。
世家子弟耸然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我使的是飞仙剑法?”
少年不再说话,因为他没必要回答,他可以是见过你,可以是知道你就是王家后人,也可以认识你的剑法,所以他没必要回答。
世家子弟看着他,眼里终于闪过异样的光芒,拱手道:“多谢指点!”于是他拾起了剑,重新挺起了腰,走了下去。
二楼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可是此时每个人的呼吸声更沉重了。
那个满脸剑痕的人忽然握起了剑来,盯着独孤寒冰,似要站起来,却被他的兄弟拦住了。
忽听楼外又几声马啸,一个人道:“他可在上面?”
“就在上面。”
于是楼梯又响起了“嗒嗒”声,而且连绵不绝,整座楼梯似将被踏倒了。十几个拿着剑的人纷纷走了上来,个个都穿着束服,看到现在的情况,于是个个都没有出声,纷纷坐了下来,霎时间就把桌子坐满了。
其中三个坐在书生旁,顿时就闻到了一身令人恶心的汗臭和各种来历不明的恶臭。一个大汉再也忍不住,于是叫道:“哎,臭书生,滚了!”
书生还是没有起来。
大汉急了,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还是没有动,甚至连声都没有出。大汉用力的将他推下,却怎么也推不下去。
他仿佛就像是座山,谁也别想把他移走。
另一个忙道:“算了,忍一忍吧!”
那个满脸的人见又来了这么多人,怕被人抢了机会,自己错失了机会,于是终于站了起来,拿着剑,就走到了独孤寒冰的面前,喝道:“独孤寒冰,你还认识我?”声音里充满了恶毒与仇恨,凝聚在空气里,久久未消失。
独孤寒冰这才抬眼看向这个满脸剑痕的人,忽然目光闪动,冷冷道:“江都鹤。”
江都鹤发出了笑声,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是被他的剑痕所掩盖,还是仇恨太深?只听他露出了凄异的目光,带着凄苦的语气道:“还记得两年前,黄山顶上吗?”
独孤寒冰记得。
江都鹤拔出了剑,他拔剑的速度非常慢,却慢得令人窒息。龙吟声起,剑光闪动,同时间另一个满脸剑痕的人叫道:“二弟,不要啊!”
这一声刚完,江都鹤已经倒下去了,他倒得十分缓慢,仿佛不甘心就这么倒下去,他的目光还带着惊疑与不信,直到临死之前,他还不知道,独孤寒冰是如何出手的。
没有人知道独孤寒冰是怎么出手的。
如果不是江都鹤的喉咙上还在格格作响,如果不是他的喉咙上血泉喷出,人们甚至怀疑,独孤寒冰根本就没有拔剑过,他只是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坐了下去。
马三很少夸人,特别是要他夸别人的剑,那简直就比一个自以为很美的女人去夸一个美人还要困难得多,但他此时还是赞道:“好快的剑!”他的小声无疑相当于别人的普通声,所以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所有的人情绪都在上下波动着。
另一个满脸剑痕的人,一剑直接从他的左边刺了过来,喝声中带着愤怒。
独孤寒冰没有动,但他的剑根本就如同那个世家子弟一样,根本就无法沾到他的衣襟,他顿时也感觉到了一种侮辱,一种羞愧,他仰天长叹,然后一剑划向了自己的脖子,干净利落,血泉溅出时,他的人已倒在独孤寒冰桌子上。
独孤寒冰左手握起了剑鞘,右手拿着酒杯,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那个少年的桌子上,于是他站了起来,走到少年的面前,柔声道:“朋友可否请个座?”
少年这才抬眼看着他,俩人目光接触的一霎那,竟是那样的奇异,他们的情绪都在上下波动着,他们的目光也都有了笑意,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见面虽无言以对,但目光中却充满了无尽的语言。
他们就像是离别了许久。
马三忽然看到了独孤寒冰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就像是远山上的冰冻,而少年无疑就是春天的阳光,解冻着这座寒冰。
少年忽然一笑,这一笑,也充满了许多语言,但他却忽然问道:“还有许多空位,为什么要找上我的?”
独孤寒冰道:“因为你是这里唯一看着顺眼,唯一看着舒服的人。”
少年深邃的眼眸里发了光,嘴角略有笑意,只听他道:“请坐!”
独孤寒冰坐了下去。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这张桌子上,所有的人目光都带着愤怒,恨不得将这个高傲的少年生吞活剥。
马三也已有些愤怒,所以他站了起来,握着剑,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道:“阁下难道说除了这少年,这里就再没有人让你看着顺眼吗?”他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怒,但还是无法全部压抑住。
独孤寒冰的回答是:“是!”
马三终于克制不住,嘴角上的肉在颤动着,他的目光已如闪电般爆射在独孤寒冰身上。
独孤寒冰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仍然静静的坐着,喝着酒。
少年在尝试着用一只筷子夹菜。
他们好像都把马三当成了摆设,当成了空气。
马三也感觉到了一种耻辱,一种从未有的耻辱,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不敬过,一个也没有,就连他的师兄,师傅,也要敬他三分的。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容易生气得多,他拔剑,他拔剑的速度很快,快得人们刚反应过来,他的剑已在了你的脖子上。
他是面对着独孤寒冰的,少年是侧脸对着他。
可是他剑刺向独孤寒冰时,竟被少年挡住了。
少年用什么挡住他的剑?
筷子!
竟然是一只筷子。只见少年的拇指和中指夹着筷头,筷尾却贴着剑身,紧紧的。
马三暗道:“好浑厚的内功!”马三的剑竟然被这支筷子贴得紧紧的,根本无法移动,就好像一块铁被磁吸引住了一般。
马三顿时羞红了脸,今天他是算碰到了刺了,只听他喝道:“小子,你插什么手?”
少年淡淡道:“他既然坐在我的桌子上,我就不能让他受半点伤害!”
马三脸在扭曲,道:“你这是找死。”说完,用力一拔,饶是他有几十年的内家修为,还是让他拔了出来,然后他迅速反手一剑,削向少年。
但见剑光一闪,马三立即停住了,剑落在了半途中。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好像是踩到了****一般,他脸上的肌肉颤动得更加厉害。
他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一把剑。独孤寒冰的剑。寒冰的剑,发出冰冷的光芒,摄人眉宇间。
马三自知自己已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的选择也许只有和世家子弟一样,他的选择只有死,但他不能和那个世家子弟一样,再回去练个十年八年,因为他的年纪已经大了,这时候就应该是成名的时候了,所以他的选择只有死。
能死在独孤寒冰剑下的人,也该觉得光荣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能令他拔剑的人毕竟不多,他很庆幸自己是其中一个。
他的脖子在微微移动,独孤寒冰似乎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或是他剑入鞘和拔剑的速度快,他此时已经收回了剑。
马三愣在了原地上。
独孤寒冰冷冷道:“这楼阁里已经充满了血腥气了,我不想再加重血腥味。”
马三垂下了头,在独孤寒冰眼里,他现在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缓缓转身,缓缓走下了楼,他的脚步摇摇晃晃,就仿佛喝醉了一般。
他的却该找个没人的地方,然后大醉一场,这也许可以发泄他内心的痛苦。
——虽然醒来后他将承受更多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