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步伐从不因任何事情改变,一日一日走得不紧不慢,却又毫不留恋地将昨日的一切埋葬。这一年的冬来得早且寒冷异常,所幸长江并无结冻期,东吴水军优势便不会打折扣,周瑜连连施计,借蒋干假意将庞统引荐给曹操,庞统献上铁索连环,再施苦肉计使黄盖诈降,万事俱备之时,他登上战船遥望江北,却忽觉北风凌冽,让他心中猛然一惊。
诸葛亮此时正与庞统在舱中煮茶,谈及徐庶时都不由得惋惜,诸葛亮叹道:“士元倒还得见元直一面,亮此生都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了。”
庞统咂了口茶:“也不能这么说,若待到平定北方收复中原,到时约元直一见也未尝不可,说不定到时候元直还会跑到长安去跟我们会和。”
诸葛亮笑道:“言之有理。”侧身取出一个小包过去给庞统,“这是子筠给玥瑛的信和图纸,她颇为想念玥瑛。”
庞统接过拢进袖中,“玥瑛最近也常念叨你们,只是……”庞统顿住。
诸葛亮垂眼,心中已明了友人心中所想,“待此间战事定,大局稳,兄与玥瑛再去也不迟。”
“先生!鲁大人遣人来说周都督抱恙,约先生同往探望。”小童进来对诸葛亮禀报。
“哦?可曾说是何病?”庞统奇道,前几天见着还生龙活虎的,怎忽地就病了……
诸葛亮拿起桌上的羽扇道:“士元可要同往?”
庞统摆摆手道:“不了,我如今在江东无官无爵,贸然前往不合适,去吧,对了,这茶叶不错,给我包些回去。”
诸葛亮无奈一笑:“交友不慎,总是如此剥削我。”
庞统起身理了理袖子,“谁让你如今比我富呢?哎,可别再说你妾无余服,哄子筠还行,糊弄我这老友就不厚道了。”
诸葛亮将分装的茶叶往他怀里一塞:“厚道否?”
庞统嘿嘿笑着走了。
诸葛亮更了衣前去鲁肃处会和,一问之下得知周瑜乃是忽然起病,诸葛亮暗筹周瑜本就为大战劳心费神多时,如今诸事早被,却猛觉精心筹备的一切因一个未注意的细节化为泡影,如何不怒急攻心。
他曾多次在当地行走,问上了年纪的渔民这里的气候规律,得知每年冬季随大都是西北风,但也时常会有东南风,只要仔细观察掌握规律便能预测风向,捕鱼时便会有更好的收成,他就耐心向那渔民请教观测风向的经验方法,后用来实践了一段时间,倒是好用,故而前几日刘备前来犒军时,他便与刘备商定十一月廿十让赵子龙驾一小舟,收了帆搬作渔民前来南屏山麓等候……
思绪被鲁肃一句“如今大战在即,主帅染病,可如何是好?”打断。
诸葛亮不由笑道:“照子敬所言,公瑾之病,亮能医之。”
鲁肃闻言惊喜,“先生若能医好都督,肃先代三军将士,江东百姓,谢过先生了!”
诸葛亮一笑,摇扇不语,心中已想好言语,只等说服周瑜在南屏山设坛祭风。
筠自从步入十一月份后,就不由自主地每日抱着诸葛果去门口站一小会儿,刘备自赤壁回来就很贴心地遣人来告知筠诸葛亮大概十一月廿十一二就回来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便她一天到晚站在门边儿站成望夫石,他也不会早回来一天,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遍一遍地往门口瞧。
诸葛果一日日长大,奶娃娃长得很快,心疾在药物悉心调理下慢慢得到了控制,几个月下来早已不是刚生下来时猴儿似的样子,五官长开来,除了嘴巴比较像筠,其他都像极了诸葛亮,诸葛亮的二姐大老远跑来看时就轻捏着诸葛果的脸蛋笑道:“可跟二弟小时候像极了,不过姑娘家,可别像你爹小时候那么泼皮捣蛋!”
筠当时的思维就被这一句话挑得十分活跃,继而从二姐那儿八出来不少诸葛亮年少时的事儿,筠这才知道阿昭性子上到底是像了谁,想起阿昭,再看看如今被大家爱护着的女儿,心脏就像被拧了,却又不能让二姐看出端倪,只得掩起心中的伤痛强装无事,心里越发想念诸葛亮,盼着他早些回来,最起码自己心里有安全感。
诸葛果已经可以注意到外界的事物,看着母亲出神地看着远方,伸出小手想摸摸母亲的脸,却苦于胳膊太短摸不着,只得收回手放嘴里咂吧得香甜。一阵凉风吹过,筠回了神,低头看见诸葛果又啃手指,无奈地将那小手抽出来,瞧着女儿小嘴儿一撇要哭不哭的模样,又心软地低头亲了几下才拢了拢羊绒小毯朝屋里走。
十一月廿十夜,东南风大起,诸葛亮在风刚起的时候就嘱咐士兵们继续守坛不得擅离方位,自己下坛直奔赵云的小舟,扬帆往夏口而去。诸葛亮刚换下道袍束了发髻,便听得后方有人高声喊他姓名,走出船舱,遥遥拱手致意“请转告周都督,亮暂回夏口,待都督功成再会!”
诸葛亮话刚落地,赵云就特有默契地一箭将追赶船只的帆射了下来,诸葛亮拍了拍赵云的肩膀道:“好箭法!此番多亏子龙来接应,不然我命休矣!”
赵云有个习惯,一被夸就不好意思,笑得可腼腆,第一回筠见着他时低声对诸葛亮赞了句:“子龙将军名不虚传,不仅枪法好,还是个美男子!”不想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赵云一字不落地听罢,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诸葛亮跟赵云相处久了知道他的毛病,于是笑着回头看了赵云一眼调侃道:“子龙可是身体不适?”
赵云默默地点点头,抱抱拳示意自己先失陪,然后大跨步似的走了,留着诸葛亮佯装不悦对筠摆着脸色,“在为夫面前夸赞别的男子,夫人不觉得有些过火么?”
筠摸了摸鼻头夸张道:“啧啧啧,哪里来的这么大醋味儿?”
这会儿被诸葛亮赞,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武艺精湛,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红了脸谦逊:“军师过奖了”复又诚恳道,“军师料事如神才让云敬佩!”
诸葛亮摇头笑叹:“谈什么料事如神,只不过跟着人学了些经验罢了。”
他抬眼望向夜幕,星光浩瀚,天道无常,岂人所能料,不过为心之所向,尽人事而已。
筠掐算着时间,一晚上没睡觉,坐在果儿身边,瞧着油灯亮了一整夜,却没能等来诸葛亮,待得天微微亮时,她起身,迈着僵掉的腿挪到案边将灯吹熄,低低叹了口气:那种朝夕相伴的日子终是不复,他是诸葛亮,是军师,以后还会成为一国之相,有国无家……
正想间,胸口忽地一通,筠不得不蹲下身,手握成拳抵住心口,从袖中取出药服下。有脚步声传来,筠以为是阿楠来了,正想让她扶自己去躺一躺,下一刻却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她惊了一跳却在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时闭上眼将头靠在他肩上,还带着外面寒气的布料冰凉地贴在面上,倒让她一夜没睡的脑子清醒了些。
“药吃下了么?”诸葛亮将她放在榻上盖上被子,眉宇间忧虑和疲惫尽显。
筠嗯了一声,把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他的,另一只抚上他眉心的结:“知道你操心,可也别总皱眉,皱多了老得快。”
诸葛亮抓住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头,将枕头竖起来垫在背后靠着闭了眼:“这就嫌我老了,届时过了不惑之年,你大约是连见都不想见了。”
筠闻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抱住他的腰乐道:“怎么敢嫌弃你,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我还怕你嫌弃我呢,更别说你还是响当当的美男子,就算老了也能帅的绝世无双,估计到时候都还有小姑娘倒贴呢……”
诸葛亮听得她一通带着花痴味儿的混话不由得叹道:“成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亏得果儿还听不懂话,不然定要笑话你。”
筠抬眼往摇篮里瞅了瞅,捏捏诸葛亮的腰道:“你闺女能睡着呢,才不会听……这点儿是不是随你了?你告诉我你那个卧龙的号是不是就因为你爱睡觉所以才那么起的?”
诸葛亮听她越说越离谱了,索性枕头一放躺下来将她往怀里一摁:“睡觉。”
筠这一觉醒来时诸葛亮已不在,伸手去摸身边的褥子,没有丁点温度,她垂下眼皮发了一会儿呆,继而赤着足趿了鞋子走到摇篮前,果还在安睡,嫩嫩的两瓣唇间吐着一个奶泡泡,随着呼吸变幻一阵破掉,筠拿帕子将小嘴角的口水拭去,打心里羡慕小屁孩儿除了吃喝拉撒睡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烦……可自己又有什么好烦的呢?想他,他回来了,虽不能时时见,却也每日都有说的上话的时间,之前在许都那么些年不也过来了,再说比比在现代时根本就不可能见着他本人那会儿,眼下的光景根本是不能实现的奢望,如今他忙碌起来也是必然的,这才是诸葛亮,整日里腻歪在儿女情长里,吟诗作画弄风雅,那是酸闲文人,可不是他……这么想着,筠脸上里失望的神色渐渐敛去,变成了淡淡的,带点花痴味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