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方一回家,便听诸葛均跟他说有位刘将军来过一次,留下一封书信,并且说还会再来找他。诸葛亮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将筠送回屋里方出来看那封信,彼时夕阳西下,飞鸟还巢,他抬眼逆着光直直地盯着那轮太阳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书房将画好已久的地图拿了出来。
筠依旧没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去许都之前她只是以为阿昭仅仅是踪迹未知,如今却是生死未卜,她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时不是完全沉浸在悲痛里,稍微留一些理智,如果没有喝那碗汤,如果她能克服药性强迫自己站起来留住他,那么如今他是不是就能同爹娘团聚于此,她还能看到他调皮使坏的模样,还能听到他拖着长腔喊那声“娘亲”……
筠方才也听到诸葛均的话,却在此时才反应过来,这是诸葛亮快要出山的时候了,以前总是幻想着诸葛亮出山时她跟在身边如何如何,如今却没了那个心思,她总觉得在这个时代里她正在慢慢地迷失,离以前的自己越来越远,也渐渐地茫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穿越之前她曾笑说只要能让她穿越,就要哦竭尽全力为丞相服务,哪怕是在相府当个酱油妹她都满足了,如今真的实现了,她也有幸成了他的妻,才发现,原来那些豪言壮语真的做起来,那么难。
她起身缓步走到书房门前,原本打算进去的脚步生生顿住,她看着诸葛亮站在地图前的模样,忽地就明了,这才是他啊,他不仅是她的夫君,他还是季汉的丞相。
“丞相,丞相……”她嘴里轻喃这两个字,眼前画面流转,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换成捉了墨色相服的老人,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滑进她微张的口中,一瞬间苦涩的味道直直蔓延进心里,孩子不知去向,他如今也即将远去踏上征尘,等待她的将是漫长的企盼和守望,韶华湮没进岁月流光,再不复初昔……
诸葛亮感应到她的目光,回身看时,妻子背光站在门口,似是夕阳画出的剪影,孱弱而唯美,他走到她跟前才发现她正是泪流满面,诸葛亮用袖口拭去她颊边泪水,轻声问道:“同我一起?”
筠知道即将到来的战事以及在赤壁战前刘备军团并没有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城池,她跟了去,只会让他分心,行军途中也会拖了后腿,而且以她目前的状况,随他奔波征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在隆中等你。”
刘备在诸葛亮回家一个多月后再次来到了隆中,正值春日回暖,刘备的心情就跟路边儿的树梢似的,小风一吹,暖洋洋地抽出喜悦的芽儿来,随着在马背上颠簸他其实挺想唱一曲大风歌,但瞅了瞅旁边两个弟弟的脸色,还是算了。
到了茅庐门口轻叩木门,诸葛均开门一看就乐了:“刘将军,又来了。”
刘将军也笑开了,“烦劳告知先生,刘备来访。”
张飞嘀咕道:“什么叫又来了,小屁孩儿连个话都不会睡,也不知道他哥……”刘备瞪了他一眼,他才十分不情愿地将后头的话压了下去。
“刘将军随我进来吧。”诸葛均对刘备道,瞟了一眼另外两个表情不虞的人,心里做了个鬼脸。
刘备被引到阶下,诸葛均说了声请将军稍后,便进去到书房叫他二哥。诸葛亮正在给徐庶写信,闻言停笔起身整了整衣服出去迎见这位闻名已久的大汉皇叔。
筠彼时正坐在门口晒着太阳缝一件鹤氅,听得动静,锁边的手顿了顿,将最后几针缝完咬了线,放在一边。
诸葛亮跟刘备谈了将近两个时辰,俩人像是久别知音有说不完的话,完全忘了时间以及院门外站的俩人,筠起身去沏茶时往院门口随意瞟了一眼,看见关羽张飞真是跟门神似的站在那儿,不由得捂着嘴笑,唤来诸葛均将他们引到客房去歇歇脚,她看了看天色,着手准备晚饭。
诸葛亮不知第几次端起茶来润嘴时,看了下门外,太阳已完全落下,他内心叹了口气,自徐庶走后,自己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与志趣相投的人畅谈了。他适时地终止了谈话,邀请皇叔共用晚饭,皇叔也不客气,还说来的路上在一个酒家打了好酒,等下让张飞拿来下菜。
诸葛亮跟刘备他们用了饭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回房歇息,回来看到筠又在灯下缝衣裳,不由得道:“有了身孕就好好养着,这样挽了还缝,太费眼睛。”
筠笑了笑道:“你马上就要跟着主公东征西战,常年不在家里,不多备些衣服怎么行……对了,元直来信里可有阿昭的消息?”
诸葛亮摇头,看着筠又落寞下去的神色道:“我相信奉孝行事缜密,绝对不会害了昭儿的。”
筠抬眼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慢慢平复下情绪,她将手中针线放下,取过做好的直裾鹤氅让诸葛亮试,边帮他系衣带边道:“趁你现在还在家,把肚子里这个的名儿起了吧。”
诸葛亮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愣了下道:“还没出生便要取名儿了?”
筠抬手整了整他的领子:“孩子满月时你又不一定在身边,起个名儿还得托人送信,麻烦。”
诸葛亮哑然,忽地想起从前传信的信鸽就问:“对了,你那只信鸽呢?”
筠无奈笑了笑:“被你儿子烤着吃了。”
诸葛亮又哑然了,听筠继续吐槽他儿子的黑历史:“我当时正在药房忙活,你儿子就逮着机会将鸽子抓了,在梅林里烤,险些把林子点了,吃完还将你的信拿去擦嘴了,若不是阿碧扫地时看到地上脏兮兮的纸团子上有字拿来给我看,我都还在想你怎么那么久都没有来信了呢。”
诸葛亮听完半响才说了一句让筠也哑然的话:“有乃父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