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永生不能忘记那一天,姚佳方死尸骨未寒,她哭肿了眼睛守在他旁边,阿昭端来了燕窝让她喝了就被阿齐带着去休息,筠看着阿齐一瘸一拐地抱着阿昭的身影想说话却觉得自己忽地就失了力气,整个人歪倒,倚在棺木上陷入黑暗,但朦胧间意识却没有完全丧失,她知道郭府着了火,耳边都是尖叫和哭喊,她不知被谁带离了火海,渐渐远离了喧嚣,一路颠簸不知去往何方。
隆中的清晨笼在薄雾里,竹林深处一辆马车毫无方向地缓慢移动,却似乎始终都在原地踏步,马蹄触碰到某两棵竹子见的细线,静谧的林中便突兀地有铃铛的声音响起,诸葛亮正在院中看书,闻声起身,在想是何人误闯了他的竹阵,待看到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时不由得皱眉,挑开车帘,看到里面的人是眉结松开,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笑容,他一个多月月前收到姚佳的信,说是不日有惊喜,不曾想这惊喜如此之大,但……他抬眼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往车内再看看,也没见他想象中儿子的身影,不由得疑惑。他捏了捏筠的鼻尖,却不见她醒来,只好回身驾了马车先回茅庐。
诸葛亮本来的喜悦在看到筠怀里掉出的信后一扫而空,信赫然是姚佳的字迹,写到筠沉睡不醒是药物所致,解药在马车坐下的暗格里,诸葛亮取来解药喂了筠服下,一个多时辰后筠才悠悠转醒,看到诸葛亮时先是不可置信,脑子里空白一瞬后所有的记忆纷至杳来,她猛地抱住诸葛亮的腰身哭起来。
“他死了。”诸葛亮听着筠痛哭失声,他从未看到过她哭得这么失态,那个“他”,诸葛亮已隐约猜到,他曾在与筠的通信里得知姚佳随军出征得了伤寒,本是小病却生生拖得重起来,后来不知为何他隔了很久没有收到筠的回信,却收到姚佳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信中姚佳也提及了病情有恶化趋势,诸葛亮回信还劝他说如今军情已稳大势已定,他大可放心早返许都莫要再随军奔波,后来就失了音讯,直到如今,筠一醒来便说了这三个字,诸葛亮有些恍惚,五年的时光眨眼而过,他将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与死这个字联系了一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联系上,可事实就是如此,人的性命无论是在战争中还是在疾病面前都是如此不值脆弱。他抚着筠的脊背不知如何出语安慰她,他理解筠对姚佳的感情,虽然他也曾误解过,但曾经那次密谈让他释然,他隐约明白两个人在异世相依为命的患难之情,姚佳也直白地告诉他他的妻子从上一世就爱他,即时在那个年代来讲,他是个已死了千年的人,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座冢。
他静默地任他抱着他发泄,待她渐渐哭累了,起身倒了竹叶茶端与她,缓缓问:“阿昭呢?不曾见与你一起回来。”
筠喝水的动作顿住,细细想了半晌确定自己在看到阿昭被抱走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急忙问道:“可有信?”
诸葛亮将那封信递与她:“并没有说阿昭在哪里。”
筠反复看了几遍喃喃道:“他不会不管阿昭的,他把我送回来,阿昭应该也送回来了,难道路上出了事?是谁送我回来的?是不是阿齐,他最后将阿昭带走的。”
诸葛亮按住她的肩膀道:“马车上只你一人,想来驾车之人将你送到林边让马车自行入林,如此定时知晓林中有阵法,必是奉孝心腹之人,我这就出林去看看,你不要慌。”
筠含泪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门口看,祈祷阿昭没事,诸葛亮能尽快把他带回来。然而事与愿违,诸葛亮孤身一人回来,筠眼中的希望慢慢灭掉,她清楚阿昭必然是被阿齐带到别的地方去了,阿齐是姚佳心腹之人,定然不会加害阿昭,但,姚佳到底把阿昭送去了哪里,想要做什么,筠一点都不知道,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掏走了一块,有些疼,她不自主地弯了腰用手抵住心口,诸葛亮看她出了虚汗唇色发紫惊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筠闭眼摇了摇头,慢慢缓过来,她晓得这是心疾又发作了,姚佳去世的第二日,筠就曾因为心疾发作晕倒过一次,彼时多亏了曹操命人给她配的药丸,昏迷中她再一次见到了曹筠,曹筠哭得很伤心,魂体也虚弱异常,身形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会湮灭,她哭着对筠说郭嘉死了,她最后的希冀碎了,再没了留恋此间的牵挂,她会离开心脏,筠不知道曹筠离开这个身体会如何,但她明确地知道一旦曹筠离开,那么这个身体本身就有的心脏病便会不定时地发作,她曾研究过曹筠打小就吃的心疾药,里面有几味药材并不好找,曹操自是有人力财力,但如今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能尽量用别的药性相似的药材替代,而发作不严重时,强制平稳情绪安静下来慢慢也会得到缓解。
筠看着诸葛亮担忧的样子,稳了稳神缓缓开口,“我想,有些事,不该再瞒着你了。”
诸葛亮闻言,已经大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于是坐在床边将她带进怀里低声道:“你说吧,我在听。”
筠咬了咬唇终是道:“我,我不是真的曹筠,但我占有了这个身体,也就是说……这个身体里,换了灵魂。”筠尽量说得缓慢,她害怕诸葛亮接受不了,把她当妖怪一样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