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北风凛凛,大雪纷纷。
室内炉火熊熊,热气腾腾。
哥仨在西屋围炉烤火。
刘沛然一如既往在小年前用马车拉姐俩为亲人们上坟后回到桃花峪,周小荷一成不变在小年前洗衣洗被洗身子,李小山一仍旧贯在小年前扫棚扫地扫院子。小年当天,哥仨在西屋砌炉子安烟筒,烟筒从西屋经外屋进东屋出窗户。周小荷生炉子坐水,让哥俩擦澡,自己也擦了澡。姐俩连推带拉刘沛然进东屋上炕睡觉,在西屋做出一桌丰盛的晚饭。哥仨酒足饭饱后团团围坐在炉边。
刘沛然因微醺而健谈,第一次对姐俩说出来两年半来四次领关张二人在塔城下鞍山上本系杀日本人的事情。
李小山击掌说:“哥,太好了!你为亲人们和同胞们报仇了!”
刘沛然挥拳说:“不把鬼子赶尽杀绝,我绝不罢休!”
李小山拉着刘沛然的手,说:“哥,要是中国人都像你这样,咱就能把鬼子驱逐出境!”
刘沛然摸着李小山的头,说:“小山行啊,还会用文词儿了。”
李小山起身抱拳说:“班门弄斧,承蒙过奖。”
刘沛然拉李小山坐下,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周小荷注视刘沛然的举动,倾听哥俩的谈话,容光焕发。看到刘沛然扭脸看她,红脸说:“要是把鬼子撵出中国,咱就能安居乐业了。”
刘沛然欲抚又止,问:“小荷,你脸咋那么红,是不是病了?”
周小荷低头摸脸,含糊其辞:“这炉子太热了……”
刘沛然喝了一口茶,说:“小山,你大姐也行了,还会用成语了。”
周小荷抬头嗫嚅:“都是小山教的……”
刘沛然抽了一口烟,说:“小荷,小山,你俩可都老大不小啦!”
姐俩异口同声:“哥,你才是老大不小啦!”
刘沛然无言以对,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把烟头儿塞进炉盖眼儿里,站起来说:“我回东屋睡觉去,你俩在这屋唠吧。”
李小山紧跟刘沛然进东屋,说:“哥,你就不应该上这屋!”
刘沛然坐在炕沿上,问:“我干吗不应该上这屋?”
李小山站在门口,一语道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沛然解开衣扣儿,敷衍塞责:“我困了要睡觉,你把门关上。”
李小山眉头紧锁,振振有辞:“晚饭前你就睡了一大觉,晚饭后你还喝了浓茶,你咋就成了小瞌睡虫大觉包了?我看你是装傻充愣!”
刘沛然站起,横眉竖眼:“小山,你咋跟我这么说话?”
李小山上前,横眉竖目:“我就跟你这么说话!”
刘沛然束手无策。
李小山含泪哀告:“哥,你知道不?自从大姐和我从槐树沟搬回来,除了逢年过节和农忙时你回来,再除了大姐和我上东山镇看你,大姐和我上小塔上奉天找李哥他们,大姐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两眼通红,那是大姐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做梦,在梦里喊你。大姐还每天白天没事儿就上后山,风雨不误风雪也不误,看着东山镇的方向,背诵《无题》……”
刘沛然跌坐炕沿儿,问:“啥《无题》?”
李小山低头揾泪,答:“就是李商隐的《无题》。”
刘沛然抓住李小山的双肩,问:“哪首《无题》?”
李小山抬头垂泪,答“‘相见难事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刘沛然点烟,低头沉思有顷,抬头说:“小山,我想……”
李小山拂散烟幕,梗着脖子说:“我知道你想啥,可大姐是我的亲大姐……”
刘沛然厉色疾言:“不是!”
李小山斩钉截铁:“就是!”
刘沛然慌忙阻止:“你小点儿声,有理不在声高。”
李小山据理力争:“小点儿声干吗?这叫理直气壮!”
刘沛然张口结舌。
李小山跪在炕前,抱着刘沛然的双腿,急切地说:“哥,你就和大姐成亲吧!我还当你们的亲弟弟,当你的小舅子。”
刘沛然起身断喝:“不行!”
李小山跪地不起,抱紧刘沛然的大腿,仰头低声问:“干吗不行?你是嫌……”
刘沛然破口大骂:“放屁!”
李小山声泪俱下:“哥,当初大姐走了才半年多,你就和二姐成亲了。现在二姐走了快三年了,可你还……干爸干妈大姐二姐大宝二宝要是地下有知……”
刘沛然含泪肃立。
李小山号啕大哭:“哥,你看大姐现在都瘦成啥样了,你知道大姐这三年是咋熬过来的吗?我那苦命的大姐呀……”
刘沛然搀扶李小山说:“小山别哭,站起来。”
李小山摇头,继续大哭。
刘沛然深思良久,摔掉烟头儿,说:“小山你不哭站起来,我就上那屋去!”
李小山破涕为笑,迅速起身拉刘沛然出东屋。
刘沛然被李小山推进西屋,和站在门边的周小荷撞了个满怀。
二人就势拥抱。
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二人乘势亲吻。
他抱起她,把她放在炕边。
她搂下他,把他放在身上。
二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房后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刘沛然穿上衣裤,绰起双枪,吹灭蜡烛,蹿到外屋,哈化玻璃窗上霜花,向外看去。
三人走到房门外。
一个人轻轻敲门悄悄说:“沛然,我是老孙,还有老吴,张三……”
刘沛然连忙打开房门,同时拥抱孙吴二人,说:“孙哥,吴哥,你俩可回来了!对了,你仨咋凑一块儿了?”
老孙拉张三进门,说:“你问他。”
老吴拉刘沛然进门后关门。
李小山和周小荷分别走出东西屋,上前打招呼:“孙哥,吴哥,张哥。”
老孙急迫地说:“小荷,小山,快收拾东西。”
刘沛然接着说:“小山,你套车。小荷你收拾东西。”
老吴也接着说:“沛然,光牵马不套车,咱那车在东山镇车店。小荷,快先带小山收拾东西。”
周小荷拉李小山进西屋。
刘沛然拉张三进东屋,问:“咋回事儿?”
张三口吃答:“老、老二、老二叫那俩日本娘们儿带塔城去了。”
刘沛然喝问:“你干啥去了?”
张三低头答:“我上东山镇打麻将去了。”
刘沛然抡手打了张三一记耳光。
张三昂首说:“都怨我,老大,你打吧!”
老孙抓住刘沛然的一只手,说:“沛然,现在不是打他的时候。”
老吴抓住刘沛然的另一只手,说:“沛然,关二那人不是物,跟踪过小荷和小山,肯定供出桃花峪!”
李小山和周小荷各提包袱进屋,说:“收拾妥了。”
老孙接过李小山的包袱,说:“小山,给马带上嚼子套上笼头牵出来。”
老吴接过周小荷的包袱,说:“事不宜迟,快走!”
一行六人从房后上后山。
李小山和张三牵马带路。
刘沛然和周小荷居中。
孙吴二人断后。
北风凛冽,大雪纷纶。
刘沛然从张三口中得知:张三在东山镇打了一天麻将回到王家堡子,决心当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督促关二灭口。因此他过他居住的刘沛然家门而不入,直奔关二居住的王富裕家,可王家却是人去屋空。他在屋里院里踅来踅去,前院少妇告诉他,天刚黑时两个女人抬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问城里医院怎么走,她告诉了她们去塔城的路。他马上跟踪但毫无踪影,他只好跑回东山镇粮栈,正好遇见老孙老吴,自我介绍后跟孙吴二人抄道到桃花峪。
刘沛然又从孙吴二人口中得知:大李的母亲和妹妹已被日本人杀害,老魏被日本医生暗害,小韩被特殊输送到哈尔滨日本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那里戒备森严,无法援救。他们在北满找到了大李,大李让他们回塔城接哥仨上北满。
李小山刚走上山腰,突然回头低声说:“快趴下!”
众人和马随李小山在南坡卧倒。
李小山指着山下,说:“你们看,山下有人。”
众人透过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看到山下有一些白东西正向山上蠕动。随着白东西越动越近,众人越看越清白东西中还有黑、红、黄的东西。白的是斗篷,黑的是枪支,红的是领章,黄的是军装。走在前面的是关二,关二后面是两个日本女人,两个日本女人后面是一个日本军官,日本军官后面是一个机枪手,机枪手后面是三十来个日本兵。
张三持枪张目说:“我打死关二和那俩日本娘们!”
刘沛然持枪乜斜说:“那个当官的和扛机枪的我包了。”
老孙掏出手榴弹,说:“那咱四个就炸鬼子兵们!”
枪声骤然。
关二和两个日本女人仰八叉。
日本军官和机枪手四脚朝天。
炸声轰然。
日本兵纷纷倒下或逃窜。
刘沛然一跃而起,绰起机枪追击日本兵。
李小山周小荷持枪逐个击毙受伤的日本兵。
山下炮声隆隆而起。
山上炮弹呼啸而落。
火光中,李小山急忙推开周小荷后倒下。
硝烟中,周小荷慌忙爬起抱着浑身是血的李小山,哭喊:“小山……”
李小山睁开眼睛,吃力地说:“大姐,你的脸受伤了……”
周小荷放下李小山,哭叫:“小弟,姐牵马驮你走。”
李小山看着周小荷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大姐,跟哥走!”
周小荷猛然回头。
李小山持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打了一枪。
周小荷跑向李小山抱起他,号啕大哭。
刘沛然蓦然回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奋勇杀敌。
山下又是炮声隆隆而起。
山上又是炮弹呼啸而落。
刘沛然在火光中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