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家门口那细高的落地镜,左扭扭右摆摆地转来转去。嗯,还不错,一头精精神神的短发有型有款,上身穿着夜市里买的灰色棉布小夹克,内衬黑色高领小衫,下着深蓝色宽腿牛仔裤,脚踏黑色运动鞋。全身上下加起来,正好凑齐二百五……
简单,朴素,再搭配上这眉宇间的英气,也算是飒爽英姿了。
是的,要的就是这种风格……
“直接披个麻袋在身上不是更简朴?”透过镜子看一眼身后的靓妈,讽刺的话语却掩盖不了她眼里的哀伤。
“嗯,对!还是妈你有创意!”我转过身,笑眯眯的握住靓妈的手。
“书读得越多人越怪,给你买那么多名牌衣服放着不穿,专挑破烂儿的穿。你要是出国再读几年书回来,还不得穿纸作的衣服了呢?!”
“唉?别说,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看到靓妈瞪大的眼睛,自动闭了嘴,忙改了口气“这不是怕穿的太好了,遭抢劫的嘛。这样普普通通的衣服,满大街的人都这么穿,哪里是破烂了。”
“怕遭抢劫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满世界的跑什么?”
“哎——呀!妈,你今天这身可真够漂亮!”
“别转移话题!就你这点小花样,你老爸用了无数次了。”
唉,伤自尊啊!
“过一阵子我就抽空去看你,你在那儿老实点儿,别交坏朋友,别乱吃东西,别穿的太少……”
我低头垂目,恭敬的聆听圣训。
十分钟后……
“好啦——,妈——,都说一百遍了,再罗嗦就真变成老太婆了,小心老爸也不要你了哟。”
“你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正经。”
“哎——,妈,你还是笑的时候才好看嘛,我是去留学,又不是上战场。别老愁眉苦脸的行不?”
悄悄挣开靓妈紧握着我的手,撑起笑容冲靓妈挥挥手
“我走了!拜拜!你和老爸多保重身体啊!”
“滚吧,没良心的臭丫头!!!”靓妈双目通红的冲我大声一吼。
“滚了,滚了,我马上就滚……”
不敢回头看靓妈:“快开车吧,李叔”
李叔点点头,一边熟练地运转着方向盘,一边叹气说道:“你妈可真有得难受了,她那么宝贝你,含在嘴里都怕化喽,这一年半载的也见不上一面,她能受得了吗?你啊,不知怎么想的,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何苦跑那大老远的出国呢。像你们家这个条件,在中国什么享受不到啊,就是美国总统也不比你们过得好啊。”
我微笑着点头:“只是想出去看看,长些世面。老在家里享福,真快成了温室里的花朵了。”
李叔沉默片刻,轻轻叹口气,道:“你这丫头啊从小就主意正。”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靓妈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侧头看向窗外,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银杏树,飞速的倒退着飘向远方,就象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家一样渐渐的离我越来越远。忽觉一股异样的酸酸的热流涌上心头。
深深地看着道路两旁的闪过的建筑物,花草树木和行人,真想把眼前的这一切熟悉的风景都牢牢地印在脑海里,带到那个陌生的异国他乡。
车已经缓缓驶入机场的二楼,晃晃头,收回思绪。
机场上如期碰到了王琳,董大志和张辉,还有前呼后拥来送行的家长们。他们几个即将成为我就读的语言学校的同学。
我们这几人仅在中介公司里一次语言学校的面试中有过一面之缘,彼此之间还颇为陌生。
王琳是个开朗的漂亮女孩,可爱的苹果脸上嵌着一双单眼皮大眼睛,配上圆润的樱桃小嘴和娇俏的鼻子,和我小时候玩的布偶娃娃一样,可爱极了。
她还是个‘人来熟’,交际能力万万不可小视。
机场里,也是她先看到了我,大老远的就乐颠颠地跑过来和我打招呼,硬拉着我和他们几人凑在了一起。
我想我们几个人中,我应算是“大龄”的。他们几个或是高中毕业或是中专毕业,而我是6年制大学本科毕业。
张辉的年龄大概可能和我差不多,据王琳的不可靠消息,张辉是高中毕业后,在社会上闲散了几年的,大概混地不太好,便打算到日本淘金去的。
乘着扶梯上二楼,无意中回头撇见董大志,他颓丧的低着头,偷偷地用手背抹眼泪。
一身酷酷的牛仔乞丐装,两只发红的兔眼,满头极富个性的黄毛和粉嘟嘟的瓜子脸,极不协调地搭配在这个脆弱的小帅哥身上。
我暗叹一声,掏出一块在苏州买的真丝手绢碰碰他。
“擦擦吧,是不是眼睫毛进眼睛里了?”我不欲说穿他。
“啊?……不是,我哭了……”董大志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
他冲我腼腆一笑,接过我的手绢擦了擦,又把手绢还给了我。我拿着那块粘了泪痕的真丝手绢不知该放哪里好。
过边检的时候,董大志瞪着一双含羞泪眼,楚楚可怜地面对着身着绿军装的工作人员,无奈那个见过云云众生相的工作人员没有给与他丝毫的同情,不知是不是由于董大志本人与照片上的形象差距太大的原因,那个工作人员捏着他的护照,一直在来回仔细地对比鉴别。
时间一分一秒地淌过,董大志的表情也变得越发地可怜了。
我拎着10斤重的手提包,在后面等啊等……等的胳膊都酸了。
我……我忍不住了,好管闲事的毛病马上就要泛滥了。
快步走到董大志身边,对着仅露出半个头的检查工作人员献出可爱的笑容,谄媚地说“董大志绝对货真价实,比24K金还纯正。我可以作证!……”
“退回黄线后面”检查人员严肃的对我说。
我一愣……没动。
“请退回黄线后面!”检查人员又朝后指了指。
我哆嗦了一下,顿时变成可怜的小老鼠,灰溜溜的回到黄线后面。
不过我的证词可能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董大志被放行了。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工作人员很快把护照还给了我,看了看我,又从身后拿个袋子递给我,语气温和地俨然同刚才不是同一个人
“你帮个忙,好吗?把这个袋子捎到东京,出口有人接的。”
我……可以说不行吗?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其实我要是有点个性,也可以说不行,可是我学‘雷锋’学惯了,学着,学着,就真把自己当雷锋了。
很幸运的,我手上的份量又多了5斤。
几个人在候机室里安静地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就陆续的登机了。此时的我们都沉浸在即将远离故土的哀伤中,没什么心情聊天。
登机后,王琳与我旁边的小女孩客气了一番,然后成功的与她调换了位置,又一次亲热地坐到我的身边。
王琳个子小,大概不到160cm,却背了个重约15公斤的大背包,很严重地超出机场要求的规格。满满的不知塞了些什么。机舱里的储物箱有点高,她费力地踮起脚举了两次,奈何东西太沉,都没能放上去。我很绅士地站起来,凭借着微妙的身高优势,帮了她一个小忙。
王琳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笑道:“衣雯姐,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极好,极优秀的人。”
“哪里,哪里,其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却飘飘然了。
然而还是好奇她那美妙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于是虚心地问道:“你会看面相?”
她笑着摇了摇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你不仅漂亮,身上还有种特别的气质,文静,端庄,高贵,让人见了就觉得是个出身不一般的人。你一定是个高干子弟吧。”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夜市里买来的廉价衣服,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对她笑了笑,心里却暗叹她真是看走了眼。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老爸赏给我的总结性评价。
虽然我极不情愿拥有这么恶劣的概括性评价。可我却不得不接受一个真实存在的客观性事实……这个评价是多么精准而贴切啊!
她喝了口橙汁,顿了顿,像一个幸运儿一样神采飞扬:“果然,面试那天,记不记得有个笔试?我感觉你学习一定很好,于是特意坐在你的旁边。你不知道,我的日语很不好,全靠一字不落地抄了你的卷子,才顺利的通过笔试的。”
我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王琳柔声笑道:“嗯,你应该不知道的,你答完卷子后,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当时我就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简直太牛B了!你睡着的时候,我悄悄的抄了你的卷子。”
我苦笑“可我的日语才学了2个月,也不算好的。”
王琳皱皱眉,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什么?才2个月!?……那我还不如不抄你的了。起码我还比你多学了一个月的日语呢。”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呀,真是,早知道我就抄你的了。”
‘聊天’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本来还沉浸在远离亲人的忧伤里的两个人,聊着聊着,浑然不觉间竟都心情愉快了起来。
两个人一路神侃,不知不觉的飞机已经飞至日本国上空了,从窗口向下望去,错落有至的稻田,整齐的的罗列在山谷间的的平野里,一座座看似不高的小山包上,密密的铺着墨绿色的森林,无一处荒山。与我们刚刚享用过的ANA公司提供的日式套餐一样,日本的山,林,田,还有房舍,给人的感觉是干净,精致和整齐。
今天的天气很好,碧空万里,只有几片棉絮般的云彩偶尔从身边飘过。
王琳突然兴奋地大声叫道:“富士山!那一定是富士山”
日本,不是第一次去,三年前去过北海道,一年前去过九州,但富士山我却没见过。
与刚才见过的那几个小山包不同,这座山恢宏大气,周围亦是群山环绕,连绵不断。虽说现在身处万里高空,应是一览众山小才对。可无论怎么看,这盖着白帽子的山都不算小。
与电视里,写真里,绘画里无数次见到的富士山一样,中间漏个大黑洞的山顶上积雪皑皑。
曾听说,日本人钟情富士山,就连自杀也有好多人选择到他们心中神圣无比的富士山上去。
随着日本自杀率的连年攀升,到富士山上自杀的人数亦是只见多不见少。可想而知富士山上聚集了多少怨灵阴气吧。不知各路神仙们是不是真的不介意这么重的阴气而生活在这里呢。
我看富士山应该改名了。
叫‘赴死山’才对!
说话间浑身的汗毛,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只觉得阴森森的,对富士山顿时好感全无,也不觉得美了。
王琳一路亢奋,一直盯着窗外,一分景致也不错过。
“快到东京了吧,衣雯姐?”
我望向窗外,天色已经见黑,万家星火映入眼帘。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安全着陆,待指示灯熄灭,大家纷纷解开安全带。我取下王琳的大背包和自己的提包。规规矩矩地站在过道上,排着队等着下飞机。
顺着人流很快到了办理入境手续的地方。
一个醒目的黄牌子上清楚的写着“外国人通道”,拉着王琳几个过去规规矩矩的排了对。
很快轮到了我,工作人员什么都没问,就很客气地让我通过了。
随后,张辉安静地走了出来。这个同学给人的印象,就是两个字:老实。体格很健壮,个子也高。少言寡语。皮肤稍黑,国字脸,一字眉,大眼睛大双眼皮,相貌虽普通,但也端正。
这位同学的人生信条是“沉——默——是——金”。
董大志似乎又不太顺利,等了好久,才见他讪讪的走出来。
他额头上细细的密着汗,耀眼的灯光下反射着亮亮的光,脸色透着苍白。虽然身形高挑,却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单薄。又是耷拉着脑袋,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我真够倒霉的,你们都那么快就出来了,却盯着我不放。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的问。”
我试图安慰他“说不定人家看上你了呗,舍不得你走了呢。”
“有没有搞错,那个人是男的!!”他大声强调道。
“绝—对—不—会—错!”我冲他眨眨眼,笑道“这说明你比女人还有魅力——啊”。
“扑哧”,“扑哧”,旁边两个捧场的很给面子的笑了。
董大志又好气又好笑地赏了我温柔一拳。
到了出口,我急于甩掉手上那多余的5斤分量。到处找一个叫‘宫崎浩’的人。
看了一圈,没有!
本以为出来之后,会马上看到接机的人,却不想每个人举的牌子我都仔细读过了,竟没一个人是来接我们的。
看看手表,已经距离飞机着陆将近40分钟了,东京时间晚上7点半。
照常理,接机的人都应该早到了啊……
手里的5斤分量,也没人来取。我只能仰天长叹“生活在东京的人哟,怎么都这么不靠谱啊……”
他们3人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结果就出现了我们4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怪异场面。
我突然想起中介公司的张阿姨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于是蹲下来从塞满东西的提包里翻出电话记录本。
一抬眼看见俩个人,亚洲青年版哈里波特带着一个可爱美丽的小女孩,走过我们身旁。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用磕磕巴巴的日语问道:“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他愣了一下,没回答。
看来是我的日语不够标准,他没听懂。
我再接再厉又说了一句:“Excuseme,Wouldyoukindlylendmeyour携带電話?”
“你……想借……手机?”
他终于有反应,而且是用我最喜欢的汉语回答滴,虽然这句话说得如同我的日语一样蹩脚了点,不过还是让我感到万分意外,万分欢欣。
“是啊,我们几个找不到接机的人,想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可以吗?”我用缓慢的语速恳求道。
“可以……没问题”哈里波特一边从包里掏手机,一边痛快地点头答应。
小女孩用日语叽里咕噜的对着哈里波特说了什么。
哈里波特又看了看我手中的包。
问到“你叫衣雯?”
“你……是宫崎浩?”
看他点了头,我高兴了,安心了。忙把手中那5斤的多余分量转移给了他。
他冲我鞠了个躬并点头称谢。
我一急,鞠了个更深更大地躬还给他。
后来我有些后悔,觉得在此件事情上,多少是有些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