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的空洞而厚重，云层深沉繁冗绵延至视线尽头，像是刚砌好的水泥墙一样压在头顶上。一场大雨来临之前有些闷热，空气用尽最后一丝蛮力挤出来的轻盈的水汽缠绕在脖颈间，粘粘的。
人造草坪里的草绿的鲜亮而拙劣，周围跑道散发出淡淡的塑胶味。
纪凛冽穿着水蓝色的衬衫白色休闲裤坐在这偌大空旷的人造草坪里，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绿地中独自盛情怒放的蓝白色花朵。
灿火在学校门口下车，匆匆走进校园，一眼就看见纪凛冽坐在那里，背对着她，安静又干净的画面。
因是假期，此时整个学校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跑到他身边，喊他，“凛冽。”
纪凛冽听见这熟悉美妙的声音一向冰冷淡漠的脸上绽开一缕清透的笑容，赶忙起身，眼中光芒敛聚，可爱的卧蚕乖乖的伏在眼底，言语间都是愉悦，“这么快。”
眼前的人身着一袭冰绿色连身短裙，极简硬朗的精致线条衬得她的脸越发冶逸，上身披了件白牛仔上衣，既雅又痞，她气息还有些浮动，一本正经地抱怨，“这么急叫我来什么事儿啊？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跟越狱似的，罗念对我喝咖啡喝到一半就把她丢下嗤之以鼻，说我见色忘友，我说我见色忘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就bala没完，我都在车上了她还打电话bala我。”
纪凛冽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侧头看她，笑容温柔如盛夏微风缠绵，“那你怎么说？”
她一瞪眼，拔高声音，“我？我当然是说幸好咱们认识十几年你都没半道跑过，要不然你现在哪儿能这么健全的坐在这啊还喝咖啡？”
纪凛冽忍着快要溢出唇边的笑意，“她没生气？”
她扭过脸，特别认真地保持着刚刚说话的语调，“生气，特别生气，你是没见着，头顶都喷烟冒火，差点把我头发给烧着了，活火山我的天。”
灿火瞪着眼看纪凛冽，双颊两道优美的弧线紧绷着，满脸心有余悸。
纪凛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翻个白眼，放开他的手独自往前走也忍不住笑，走着走着停住了脚步。
轻风拂面带来些微凉意，树叶却还赖在树尖上一动不动。
目之所及，都是些往日不曾在意过的普通的景色和冰冷的建筑，此刻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暖黯淡，寂寞忧伤。
因为，我们毕业了。
纪凛冽缓步走上前，站在她身后，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灿火，我们和这里告别吧。”
这亦是我们之间的告别，让我们好好告别。
灿火脸上的笑忽然一寸一寸收起，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微微蹙眉，敏锐如她，“怎么了？”
“没事。”他的笑容里夹杂了深沉莫名的无奈和不得已，目光流连四顾，最后落进她清澈纯净，天真无邪的冰眸里。
风起，吹的纪凛冽的头发凌乱舞动，眼底的卧蚕微聚，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眸光从记忆中一一掠过，那些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的片段铺天盖地的砸来。
网球场里，灿火穿着白色的压褶短裙，露单肩的紫色运动衫，轻轻抬起手腕，亲吻腕上的珊瑚珠手链，左侧嘴角缓缓漾出一个浅笑，冰眸暗凛，压低帽檐，一计完美绝杀。
全场爆发出一阵疯狂热烈的欢呼，她转过脸对场外的他逐渐展开笑颜。
图书馆里，她踮起脚尖费劲地想要拿书架顶上一本差不多一千页厚度的书，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后面书架也有人像她一样非得费劲地拿最上面的书。
他眼看着她身后的书成排倾倒下来，惊慌地大步跑过去，她似乎也有了感觉迅速抱住头蹲下身，他双手扶着书架撑在她头顶上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书噼里啪啦地掉下来砸的他头昏眼花。
她抬头看着他那龇牙咧嘴的样，站起来靠在书架上双手环臂好整以暇，挑挑眉毛，“你没事儿吧？”
“你说呢？”
“感谢老天爷给了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纤细潇洒的背影孤傲的让人抓狂到想掀桌。
班主任办公室，他们两个排排坐写检讨书，原因就是这俩人虽然在考场隔了二十米但试卷上所有选择类答案完全相同，而且正确率高达百分自九十九，可问题就出现在那百分之一上。
“检讨是什么东西？怎么写？”她撇撇嘴，耷拉着脑袋单手搭在桌上撑住头，大眼直往上翻白，睫毛都快挂在眉毛上了。
他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那小丫头终于逮到他也不会的东西了，仗义的拍拍他的肩膀，自告奋勇提笔交代犯罪过程，“额头是A，眼睛是B，鼻子是C，嘴唇是D，别说是二十米了，就是五十米眼神跟得上那也能对题。”
她自己一边写还一边嘀咕，“哟，你看我写的这个，有点像战书？”
学校的篮球联赛，灿火非要他去参加。他在球场上光芒四射，引得一干人惊天动地的破喉咙拼了命的加油呐喊。
他没想到的是灿火竟然参加了他的助威团，站在看台上跟着别人一起声嘶力竭地喊口号，手里还挥舞着“凛冽，love-you!come-on!”的彩色大旗……
这要不是亲眼看见了，打死他都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
罗念让灿火干脆去参加拉拉队，灿火震惊地看着罗念一脸茫然，眨巴着眼睛清清嗓子说，“拉拉？竟然还有这样的队？我异性恋呐，再说打个球要这样的队是想干什么？”
全城黑线……
……
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笑脸，每一声呼吸都是她的痕迹，都是铭心的记忆，以永不腐朽的使用期限印在脑海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丰富清晰，像树的年轮，像杯里的茶垢，像来自地狱的修罗的呼唤。
灿火深呼吸，不好的预感逐渐蔓延，她眯起眼，“纪凛冽，你有话就说。”
纪凛冽笑笑，摇摇头，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笑意。
硕大的雨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迅猛而密集，丝毫不加掩饰的凌厉。
他拉着她跑进大厅避雨，她紧靠着他温热的胸膛，鼻翼间萦绕的还是独属他那不曾改变过的熟悉的味道，如同泉水般自然、清冽。
耳畔都是呼吸声，灿火的心突兀的空白，纪凛冽的目光停在她的肩头，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只是害怕看见了，自己做的所有准备都会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纪凛冽沉默，灿火也沉默，这样的沉默着实美妙，时间静止，他缓缓闭上眼睛，“灿火……”
灿火下意识地双手紧握成拳，皮肤几近透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现，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浅浅一笑，“你说。”
“清则回来了。”淡淡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天边一声炸雷骤然，有一瞬窒息，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结在胸口，流不通，分不散。
他告诉她，清则回来了。他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做出决定了。
其实……她早就知道宛清则这个人，可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宛清则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她不痴不傻，没错，都是自找的。
现在从他的口中吐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清则？比说灿火的时候还温柔动听呢。
灿火纤细的身体忍不住一晃，心随着鲜红色的浪涛狠狠地撞击在这礁石上，淋漓破碎。勇敢完美地演绎了不顾一切这四个字，比飞蛾扑火来的壮烈得多。
她脸色惨白，缓缓地抬起一双冰眸，硬扯出一个浅笑，“然后？”
纪凛冽抓着她的手腕，眼眶红红的，眼睛里蕴满了疼惜和舍不得，他注视着她，用全部的深情，他一刻也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可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溜走，好像在预言她的离开，“灿火，别这样……”
她斜睨他，不动声色的挣开他的手，“哦？那你想让我怎么样？让我送花祝福你们幸福快乐、白头偕老，还是想让我像个疯子一样或者是温柔城府出来百般阻挠、暗地陷害？还是什么都不做成全你们放了你？不管是什么，说出来，我满足你。”
这是奇灿火。
直到他告诉她清则回来了的前一秒他还以为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峙只会是一场梦，但是，他此刻无比清晰地看见梦醒了，现实站在眼前，这是奇灿火，他爱的人。
纪凛冽眼里浓的化不开的爱和隐忍的疼，灿火全数无视，她周身竖起了坚硬的玫瑰刺，这是她的底线，她有这样不被任何人伤害的能力。
“我们……分开……灿火……我别无选择。”他声音抖得连不成完整的一句，喉咙泛出一阵腥甜，他不知道一个人要多绝望才会有这样决绝的表情，连周围的一切都跟着失去了希望。
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雨里，浑身瞬间湿透。
纪凛冽随即追着她冲进雨幕，从她身后紧紧地拥住她，她浑身冰冷僵硬，这怀抱是这样冷，连最后一丝暖意都被雨水冲了个干干净净。
在无边无际的雨帘里，在嘈杂烦乱的雨声里，纪凛冽强忍着泪水，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说，“灿火，我爱你，你相信我，求你。”
“你……拿什么让我信任。”她耳畔汹涌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声，每一个清醒的细胞都在狞笑，每一根被理智包裹的神经都被烈火烧断，眼泪和着雨水不知流向哪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完成了它的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