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琼一下楼梯就看到朱燕珍从家里出门，自从上次为了壮壮填志愿的事儿闹得不开心之后，两人还没有说过话呢。宋琼本能地想躲，可朱燕珍已经看到了她，宋琼想索性一低头从她旁边过去算了，想不到，朱燕珍热情地跟宋琼打招呼。
“今天这么早就去单位上班啊？”
“嗯，今天单位里有点事情得早一点到。”
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朱燕珍说：“宋琼，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是为了壮壮好。但我实在是希望壮壮能够去考一个好一点学校。所以说话就急了一点。”宋琼淡淡地答道：“可以理解，没什么的，都过去了。”朱燕珍说：“后来我们还是觉得你们分析得有道理，所以壮壮的第一志愿填了申师大，稍微给他减掉一点难度。”
宋琼感到有一点惊讶，也有一点高兴，她心想只要对壮壮有点帮助，那她上次挨的那一顿骂也总算是还有点名堂。
从楼洞里出来后，宋琼就加快的脚步，她还是想赶紧甩掉朱燕珍，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宋琼已经有经验了，跟朱燕珍说话不要超过五分钟，时间一长，她准来事儿，可朱燕珍却拼命跟着她，要跟她说话。在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中朱燕珍永远占着主动的位置，她想热情的时候就热情万丈，她想冷淡的时候就冷若冰霜。宋琼经常会恨自己无用，她很想对朱燕珍彻底拉下脸来，可是她一直没有做到，就像是优优说的，妈妈碰到婶婶那就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记得当初拆迁分房的时候宋琼就不主张要同一栋楼的房子，可晨光说这样互相照顾起来方便，后来宋琼一直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好在，现在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再过两个月，等优优高考一结束，宋琼也该搬离这儿了，她早就不是吕家的媳妇了。想到这儿，宋琼轻轻地吐了口气，就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宋琼，你说我最近老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老爱发火，那是怎么回事啊？你说这会不会是更年期啊？可是我其他生理上都是正常的。”朱燕珍的话打断了宋琼的思绪。
宋琼淡淡地笑了笑：“这也许是因为太焦虑的缘故吧。”
“昨天，我又冲壮壮发脾气了，你说我这种脾气该怎么办啊？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住自己脾气的？”
“这种事情，我也没什么经验。”宋琼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多嘴。
朱燕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怎么办？我真怕这样下去会毁了孩子的。”
宋琼不禁抬起头看了朱燕珍一眼，此时朱燕珍的神情是那么认真，认真中透着可怜，宋琼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
“要实在不行你就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认识两个心理医生，我觉得他们还挺不错的。”
朱燕珍脸一沉说道：“看心理医生？那我不就成了神经病了吗？”
见朱燕珍又要翻脸，宋琼心里直后悔。“你看我又多嘴了，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要不相信的话，那就算我没说。我先走了，我赶时间。”宋琼说着加快步子往前奔了几步，她停在马路边伸手叫出租。朱燕珍皱着眉头站在那儿想了几秒钟，她又追着宋琼奔了过去。
“嗳，你等一等，宋琼，你倒给我说说清楚啊，这个心理医生是怎么一回事？”
宋琼钻进一辆出租车，她急急地对着司机说：“快，快开车！”出租车像逃跑一般地开走了，留下朱燕珍在那儿直跺脚。朱燕珍自言自语道：“话还没讲完呢，怎么就走了啊？这个心理医生真的管用吗？”
晨亮在给詹姆斯做陪驾的时候发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因为詹姆斯的“笨”让他心烦。这么笔直的马路，这么开阔的视野，可这个詹姆斯还是开得如此战战兢兢，晨亮只能对着他直叹气。
车行到路口，詹姆斯又犹豫不决起来。
“是往右吗？”詹姆斯问。
“你说呢？”晨亮答。
詹姆斯打方向盘右转，晨亮大叫起来：“你干什么？往哪儿开？这条是单行道，牌子上不写着吗？上次不是已经上过当了吗？怎么这么没记性？”
詹姆斯的车在路当中熄了火，连发了几次都发动不起来。
“你怎么搞的？你这样挡在马路当中碰到警察怎么办？”晨亮冲着詹姆斯喊道，詹姆斯愁眉苦脸地求着：“亮，你今天情绪不好。我开不了了。还是你来开吧。”
“不行，你这样要到哪一天才能学会啊，再发动，开车。”
詹姆斯硬着头皮继续，还好，这次把车发动了。
“开起来啊，加油门啊，只有你一辆车，你还怕自己撞到自己吗？”晨光对着詹姆斯张牙舞爪地大叫着，詹姆斯把车拐到旁边的小路上停了下来。“亮，你今天情绪真的不好，我真的不开了。”
晨亮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他赶紧调节了一下情绪跟詹姆斯陪起了不是。可詹姆斯一点都不生他的气，他似乎还很欣赏晨亮的性格。
“亮，这儿环境不错，这么安静，不如我们停在这儿聊聊天吧。”
晨亮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也好，那今天我就不收你的培训费了。有烟吗？”“有，我给你点上，师傅。”
詹姆斯掏出烟给晨亮点上，两人打开车窗抽起烟来。
这世界上的事儿可谓是一物降一物，晨亮在朱燕珍那儿受了气，他居然就可以把那股气冲着詹姆斯发出去，这个在老婆面前窝窝囊囊的小男人，在詹姆斯眼里却成了一个男子气十足且十分幽默的大男人。
“亮，你一定有什么烦心事，跟我说说吧，说出来你的心里可以舒服一些，我等一会儿开车也可以安全一点。”
“还不是因为我的儿子吗？眼看着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做父母的是越来越担心了，家里的气氛也是一天比一天的紧张，特别是我妻子，整天一副神经过敏、提心吊胆的样子，哎，我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来啊。”
“亮，自从我和你认识，我就一直看你为了儿子担心，你这样不好，你儿子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们做父母的这样为他操心那是不正常的。”
“你知道在中国有一句话叫望子成龙吗？我和我的老婆高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文革，什么机会都没碰上，我们俩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孩子将来有出息能成才，别像我们一样过得这么窝囊。否则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呢？詹姆斯，你能听明白我的话吗？”
詹姆斯频频点头道：“我明白，但父母这样的心愿给孩子太大太大的压力了。你知道吗，这个月我的公司业务量直线上升，有好些高三学生顶不住压力选择在高考前出去。对了，亮，你倒是为我们公司拉来过好几笔业务，为什么就没想过把你儿子也送到国外去上大学呢？”
晨亮的眼睛突然一亮，但一转眼又暗了下来。
“我儿子？出国留学？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你这么担心他考不上这里的大学。”
“可出国读书得花多少钱？我像是拿得出那么多钱的人吗？”
詹姆斯哈哈哈地笑开了，他拍了拍晨亮的肩膀说道：“亮，你不要哭穷了。我知道现在中国的家长都很有钱，从我这儿出国去的学生，他们的父母很多都是像你一样上班挣钱的人。亮，你别以为我是想赚你的钱，我是想帮你，我真的是想帮你，因为我看你实在太苦太难了。你放心，我不收你中介费的。”
晨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詹姆斯，他真的有些动心了。
这个晚上，晨亮失眠了，睁着眼掰着手算了好久，恨不得能算出一笔巨款来，他都算到这房子能卖出多少钱的份上了。旁边朱燕珍急促的呼吸声搅得他脑袋剧烈地发疼，他往边上靠一靠继续用劲儿地算着。
朱燕珍看上去睡得很沉，可是她却被一个接一个的恶梦纠缠着。在梦中，她的壮壮已经坐进了高考的考场，朱燕珍透过后门的小玻璃窗往里看着，她看到壮壮拿着笔呆呆地看着卷子，迟迟不动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壮壮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他的考卷上没有写上一个字。朱燕珍心急如焚，她想喊可是喊不出来，她拼命做着手势，其他考生都转过头来看着她，只有壮壮还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朱燕珍绝望地张着嘴，唯有眼泪刷刷地往下流着……朱燕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晨亮转过身拍了拍她，他把朱燕珍拍到了下一个梦境之中。
一间教室坐满了等候录取通知的家长，壮壮的班主任老师拿着一叠录取通知从教室外走进来，家长们一拥而上把老师给围住了。朱燕珍拼命往里挤着，喊着，可还是喊不出声音来。老师在一大摞录取通知书中翻着，一个个名字在朱燕珍眼前跳过，就是没有吕壮。朱燕珍一把拉住了老师的手，老师大声地对她说：“没有你儿子的录取通知书。”朱燕珍费力地对老师说着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很小很小，老师听不见。老师又找了一遍，冲她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了。朱燕珍一把拉住老师的衣服……朱燕珍发出一串怪叫，晨亮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推醒了。朱燕珍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不住地喘着粗气，她的头上拼命地冒着虚汗。
“你怎么啦？又做恶梦了？”
“吓死我了，真正吓死我了。幸亏是场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朱燕珍从床上爬起来，她走到桌边一口气喝下一杯凉开水，然后打开窗，坐在窗边抚着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脏快受不了了。”
“是不是又做到壮壮考试迟到啦？”
朱燕珍摇摇头说道：“比这严重多了。”
晨亮说：“我看等不到开始高考，你就已经把自己吓死了。”
“自己老要做这种梦，我有什么办法。”
晨亮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恨自己不是一个有钱人。否则我就把壮壮送到国外去上大学了，你也用不着这么神经了。”
朱燕珍白了他一眼，然后走过来往床上一躺。
“行了行了，不可能的事情想也不要去想它。哼，出国留学，靠你赚这点钱还想出国留学？笑话。”
“哪里可以让我发一笔横财就好了。”
“发横财，你吕晨亮有这条命吗？我们啊，就别想入非非了，还是老老实实盯牢这次高考，就盼着壮壮最后搏一搏了。我朱燕珍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想老天不会对我这么不公平的。”
二
贺聪颖要去美国了。临走那天，小鲁到她家为她送行。聪颖打扮得整整齐齐地坐在轮椅上，她的手里紧紧地抱着那只小花猫。小鲁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互相对视着，他们的内心都感到有一丝失落。尽管他们做同学的时间并不长，但却似乎已经习惯了彼此间的相互关心。
“你这次去美国要呆多长时间呢？”小鲁问道。
“不知道，也许过一两个月就回来了，也许永远也不回来了。”
以前，贺聪颖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已经忘了，可剧中的女主角对男主角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聪颖很喜欢，她觉得这话说得好酷。可今天当她照着样把这话说出口时，她的心却生生地疼了起来。小鲁听着也伤感起来了。
“干吗永远不回来啊？那儿再好，你也不能不回家啊。不是说好了，我们还要在同一所大学里上学的吗？”
“那好，等我治好了腿，我也考到武汉去。”
“那可是你说的，那就一言为定了。等你的腿治好后，我们再去我爸的马场骑马。”
聪颖的眼圈红了一下。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了。她永远忘不了，那个黄昏她和小鲁骑在马上的情形。聪颖赶紧把话题引开，她知道她如果再不从这段回忆中走出来，她会哭的。
“邹小鲁，我没想到这次的签证会办得这么快，说走就走，本来我还想看你写的小说呢，现在都来不及了，真是太遗憾了。”
“我本来是想写好结尾再给你看的。有头无尾的多不好。要不我这两天我抽时间把结尾写出来吧，完成以后我把小说寄给你。”
“别这样，这样会影响你复习的。你就把前面的给我寄过来就行，让我自己去想象结尾吧。”
“其实，我这样做也不全都是为了你，我想一旦有了结尾我就可以给杂志社送去了，如果能赶在招生前公开发表，对考上武江大学兴许还会有帮助的。”
聪颖兴奋地说道：真的吗？真是这样吗？那太好了，邹小鲁，那你就赶紧写吧，我太希望你能成功了。”
这时门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聪颖妈妈走了进来。“聪颖，车来了，咱们准备走吧。”贺聪颖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她的小猫交到了小鲁的手中。
贺聪颖坐在那辆大奔里，小鲁抱着她的猫站在车旁看着她，她的父亲亲自开车送她们，他扭头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贺聪颖将头探出车窗外，她情不自禁地向小鲁伸出手去。“再见了，邹小鲁，谢谢你来送我，谢谢你帮我照顾小猫，谢谢你答应给我寄你的小说，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帮助。”
小鲁从衣兜里掏出一件用布包着的东西塞到聪颖手里，小鲁大声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不要说这么多谢谢了，别忘了我们是好朋友。”
车子发动了，聪颖向小鲁挥挥手，小鲁也冲她拼命挥着手。聪颖大声地喊着：“再见了，邹小鲁，我等着你考上大学的好消息。”小鲁也大声地朝着她喊：“保重，贺聪颖，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聪颖低头打开手中的东西，原来是那块石头，石头上的字已经被描成了红色：
“一个伟大的灵魂一定是经过重重磨难而不倒的灵魂。”
聪颖扭过头哭了起来，妈妈含着泪搂住了她。
小鲁久久地站在那儿，一直看着聪颖乘坐的大奔渐渐远去没有踪影。
那天下午第一堂是数学课，小鲁迟到十来分钟，数学老师很生气，下了课以后就在钟老师跟前告了一状。说来也巧，数学老师前脚刚走，邹志后脚就进了钟老师的办公室。
“哟，老邹，咱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啊，你怎么知道我正想找你啊？”钟老师的话让邹志一愣，“我一直想来，但又怕耽误你的时间，钟老师，是不是小鲁又有什么事儿啦？”邹志紧张地问道。
“请坐请坐，先别紧张，听我慢慢跟你说。”钟老师把邹志请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为他沏好一杯茶，他这才开始把小鲁这段时间的表现一五一十地说给邹志听。
“这次学校组织的模拟考，邹小鲁的成绩还是不够理想，虽然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往下滑。可现在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看来还得让他再加把狠劲儿才行啊。”
邹志脸上露出很焦急的神色来：“前一阵子他瞒着我们偷偷地写小说，被我们发现后就把小说稿给锁起来了，这阵子他天天在那儿埋头复习，照理成绩也应该上去一点吧？怎么还上不去呢？这小子会不会又瞒着我们在搞什么名堂？”
钟老师点头道：“这些天，我觉得他又有些放松了，今天下午的数学的课还迟到了十来分钟。而且上课时注意力也不太集中，所以说这孩子的状态还是不够到位。老邹啊，你这个当爹的任务还十分艰巨啊。”
邹志皱着眉头一筹莫展。“这可怎么办才好哇？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自从上次训了他一顿以后，他就什么话也不跟我多说了，永远只有嗯，啊，知道了，有的时候啊我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他那里头到底放着一些啥玩意。”
钟老师笑着说：“恐怕你打开他的脑袋瓜你都看不懂那里头到底是啥玩意。现在的孩子啊，我们都跟不上他们的趟了！反正以我的经验，对待高三的孩子，急不得，也松不得。这其中的分寸，就只有靠你自己去拿捏了。”
邹志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但他心里实在是不清楚该怎么去拿捏这个分寸，他心想，现在做父母，实在是难啊！
小鲁已经在他房间的墙角边放上了猫粮和水。他今天下午迟到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忘了替咪咪放水了，他走到半道上又赶回去，所以把时间给耽误了。一放学，小鲁就往家里赶，想着咪咪正在家里盼着他，他的心都荡漾起来了。
小鲁推门进来，他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嘴里喵喵地叫着，上上下下一通胡找，终于在床底下的一个纸板盒里找到了躲在里面的咪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