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母子俩正说邹志的“美好前程”呢，邹志满头大汗的拎着两个大西瓜回来了。小鲁跑上前去接过西瓜：“呵，爸你发财了，大冬天的买西瓜？”邹志边关门边换鞋：“嘿嘿，财还没发呢，就是发工资了。”晨红给他盛了一碗饭出来：“哟，这么巧，我也今天刚发工资呢。”小鲁把西瓜放在厨房里，探头出来说道：“爸，这个月我妈挣的钱可比你高了啊，两千块呢！比你多挣两百块！”邹志做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啊？不是说一千吗？怎么又成了两千了？”晨红喜滋滋的说：“另外的一千块其实应该算在小鲁头上的，他这一个月可没少往店里带同学，老板娘说下个月要是生意更好的话还有奖金呢！”“妈，你自信点嘛！是你的水饺、包子做得好，我同学才喜欢去吃的。要是不好吃，光我们班和壮壮、优优他们班上的那十几个人去有什么用，你没看到好多都是低年级的学生吗？”小鲁提醒晨红。“哦，闹了半天我是一个人对付你们俩人啊！不过呢你们俩高兴得太早了，这个月你们肯定是没我老邹挣得多了，下个月再继续努力吧！”邹志得意的摇头晃脑。小鲁赶紧跑了过来：“爸，听你这意思好像也发奖金了是吧？多少多少？拿出来看看。”
邹志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丢给小鲁：“喏，拿去数数，让我先去洗个手，饿啦饿啦，进门尽陪着你们娘俩高兴了，都快忘了吃饭了。”
小鲁认真的数钞票，邹志和晨红边吃边笑呵呵的看着他，邹志乐道：“晨红啊！你别说，这个邹小鲁长这么大，我还头一次看到他这么财迷。数钱数的饭都不吃了。”小鲁顺口接了一句：“唉，都是生活所迫啊！英雄也得为五斗米折腰啊！唉呀，刚才数到多少了？爸，你净瞎打岔。”
邹志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那沓钱：“赶紧吃饭。甭数了，都高三学生了，三千块钱都数不过来。”晨红和小鲁惊讶地叫道：“三千块？怎么会呢？”邹志：看、看、看，你们娘俩儿张着这么大的嘴干什么啊？当心下巴掉下来没法吃饭了啊？我这个月不是兼了马场的一份工吗，那一千二是马场刘总给我算的一份工资。”
刘先生进了马厩，看见邹志用温水在为“美好前程”擦洗身体，“美好前程”恢复得不错，看上去精神多了。邹志拍着“美好前程”的脖子，心满意足地：“哎呀，你小子总算是长了点肉了，蹄子上的伤也愈合了。不错，不错啊。看看这小脸蛋儿比前一阵儿神气了，嘿，你还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害臊啦？来，转过来，帮你擦擦脸。”邹志仔细地为它擦着脸，“美好前程”的眼睛里似乎透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刘先生在边上看呆了。
“美好前程啊，你可是一匹好马啊，你得好好地爱惜自己，明白吗？别这样看我，还舍不得啊？你放心，我一定等你完全好了再走，我要看着你跑起来，我要看到你以前的劲头和威风。”邹志一脸柔情的跟它唠叨着，“美好前程”伸长脖子拱着邹志的下巴。
“它好像真的听懂你的话了，老邹。”刘先生动容地感叹到，邹志这才发现刘先生西装笔挺地站在他的身后，邹志收起了脸上的柔情，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怎么来啦？出院啦？”刘先生微笑着：“我自己的马场，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听黑子说这阵子你天天来这里？真是太谢谢你了。”邹志冷冰冰地说：“你不用谢我，我是冲着这些马来的，不是冲着你。”
“我知道。”刘先生递给邹志一根烟，邹志把烟夹在耳朵上。他用干布为马仔细地擦干身体。刘先生抽着烟在边上看着：“它碰到你真算是有福气了。”
“回头你也得好好待它，这里面就数它最聪明了，这家伙太有灵性了。”邹志拍拍“美好前程”怜爱地望着它，刘先生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唉，这就得看它的新老板懂不懂马了……”邹志愣了楞：“你还是决定要把马场卖了吗？”刘先生点点头：“对。把马场卖了去加拿大生活……”
邹志走到刘先生身边，刘先生替他点燃香烟，继续说道：“我承认，你说的很对，当时定的目标有些好高骛远了，马场连基本的生存问题还没解决，想做大哪有那么容易的，当我想明白的时候，没想到马场这么快就垮了……”
足足有半根烟的功夫，邹志都没吭声，他回顾着自己的过去，有些同情身边这个意志消沉的刘先生了，邹志诚恳的说道：“老刘啊，我倒是劝你再好好想想，这一次你要是缴枪投降了，我敢肯定你今后再也翻不过身来了。成功和失败，有时候就是咬咬牙的事儿……我当时在山东办厂的时候，也有过和你差不多的经历，好不容易贷来的款统统被人卷走了，那时候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后来咬咬牙，也挺过来了。你听我一句，再奋斗一把，说不定马上就会柳暗花明了。”刘先生眼睛一亮：“老邹，你真的认为马场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邹志点点头：“只要你不倒下的话，我相信就一定会有。”
刘先生把手里的香烟往脚下一甩：“好！老邹，我就是看准了你有这股子不倒下去的劲儿。怎么样，来马场跟我一块儿干吧？”
邹志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刘先生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着：“我刚躺到病床上的时候，灰心丧气的真的是想把马场卖掉，几天前我的确也让人给马场估过价。但今天一到马场，我愣住了，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你和黑子两个人就把一个死气沉沉的马场打点的生气蓬勃了，当初我的马场里可是有二、三十个员工啊！我站在马场里想了很久，创业之初最重要的是什么？一定得是志同道合的人，要不然二、三十个人怎么就抵不上两三个人呢？我看得出你是一个爱马的人，我虽然不太懂马，但我跟你一样也是爱马的，这一点我们称得上是志同道合了。今天我故意说马场要卖了，是想看看你对这个马场有没有感情，听听你还有没有再一次创业的勇气和魄力。”
邹志的思路有些乱了，他不由得感慨地叹了一声，晨红睁开眼拍拍他：“怎么啦？翻了这么长时间烙饼，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事了？”邹志赶紧说：“没有，啥事都没有，你别瞎操心了，快睡吧。”
晨红打开床头灯，坐了起来：“不对，你一定有心事，你得跟我说说。”邹志也坐了起来，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替晨红盖住身子，然后伸手搂住了晨红。邹志犹豫了一会儿，说：“我现在碰到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极有可能会改变我下半生的生活，所以我很心动。但是这件事情又潜藏着很大的风险。也许它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晨红被他说得头皮都发紧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都听糊涂了，什么下半生啊？多大的风险啊？”
“嗨，我自己还没想清楚，说出来会吓着你的，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睡觉吧。”邹志说着又躺了下去，晨红使劲地拍着他：“不行，你这样已经吓着我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快说嘛，你不说，我今天是不会让你睡觉的。”
邹志又坐了起来：“好好好，我跟你说，跟你说。”
四
冬日的暖阳照在马路上，白花花的有些耀眼，人行道上并排走着邹志一家三口，每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邹志双手拎包走在中间，晨红右手拎包左手勾着他的臂弯，小鲁左手拎包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半年多来，我们全家好像还是头一次这么痛快的去购物呢。半年多来，我们这还是第一次给全家人买礼物呢……”晨红乐呵呵地指指邹志对小鲁说：“看你爸他兴奋得啊，估计这些东西全让他一个人拎着送过去，他也不会意见的。”邹志都快要飘起来了：“没意见没意见，的确是值得兴奋啊！你们看看，我们美好的上海生活看来就这样开始了。”晨红也开心的笑了。
小鲁木头木脑、若有所思地：“爸，你的目标不会就这么简单吧？如果是这样，那我觉得你为了我来上海这个选择感到不值，在山东那怎么说也是一份事业吧，你现在这算什么呢？”
邹志和晨红停下了脚步，笑容僵在了脸上，看着邹小鲁，仿佛不认识他一样。晨红嗔怪道：“小鲁，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扫兴啊？”小鲁自知言重了，吐了吐舌头，看着邹志的脸色。
邹志腾出了右手，朝着小鲁脑袋伸了过去，小鲁下意识的要缩头，邹志只是疼爱的撸了撸他的头：“儿子啊，你真的长大了。你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刚刚在上海立足，我的确是兴奋得太早了。”
一家三口，跑到吕母家扑了个空，好在是周末晨光和宋琼都在家里。优优一见小鲁给她挑的乒乓球拍就高兴的蹦了起来，急不可耐地拉着他跑去较量去了。
宋琼为邹志两口子如此破费过意不去，一定要留他们吃了午饭再走，她出去买菜。晨光在帮邹志分析着马场的前景，邹志和晨红正好听得认真也就不跟她客气了，宋琼笑了笑：“你们接着聊吧，晨光，你一定要留住大姐和姐夫啊，我马上就回来。”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当然了，骑马场在上海还是一个新兴的产业，在它美好远大的前景背后，也存在着许多问题。因为上海人没有一种天然的骑马兴趣，必须通过骑马场去培养他们的这种兴趣，所以马场的定位就十分关键。”邹志听了晨光的分析不住的点头，晨光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在国外也到过好几个骑马场去玩过，他们马场里的那种氛围，包括骑马人所穿的装束和所用的马具，都给你一种贵族般的感觉，你要能做到像他们那样的话，你的马场将来就一定会有很大的市场。如果弄得跟在康健园里骑驴似的，那你的马场就一定不会有戏。”
邹志一拍巴掌：“晨光，你说的太对了。老刘那天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他想去国外考察一段时间，看看人家到底是怎么经营的，才让我来接手管理家里的这个烂摊子。”晨红赶紧问道：“晨光，照你这么说，这是件大好事啊？”晨光犹豫了一下：“这个嘛，只能说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我觉得，姐夫如果现在接手这个骑马场的话，四年后他很有可能变成一个成功的合伙人，但是，也有可能会白白辛苦几年、一无所获。机会来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输赢各一半。”晨红着急了：“晨光，那你替你姐夫决定一下，这个马场，他到底是应该接啊还是不接？”晨光笑了：“姐，这个事情我只能跟你们分析利弊，我不能替你们决定的。姐夫不是一个拿不定主意的人，我想答案已经在姐夫的肚子里了吧。”
晨红扭头看着邹志，邹志拍拍晨红的手：“回头我带你和小鲁一起去马场看看，这个决定啊得我们三个人一起做。”
晨红和小鲁骑在马背上，他们的目光追随着邹志策马飞奔的身影。跑了好几圈，邹志终于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一家三口骑在马上在马场里溜达着。邹志兴奋的问他们：“你们觉得怎么样啊？”小鲁伸出大拇指：“棒极了！爸，你骑在马上就像是个大侠，不！像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邹志哈哈笑着：“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们俩觉得马场的事怎么样啊？下定决心了吗？”
“老邹，我想好了，既然这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你就去做吧。”晨红总是在最后关头为他撑腰的。“你就不怕我会白白辛苦几年、一无所获？”邹志又问。“不会的，我相信你，你能在山东白手起家建起一个陶瓷厂，你也一定能在这里办好一个马场。”晨红肯定的点点头。“可我还是担心我们的儿子啊，这么关键时候，我来做这件事情究竟对不对呢？”邹志真正的顾虑是在小鲁这里。
“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学习的，我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的。以前你跟我说过，你跑到上海来并不是为了来监督我的，而是来和我一起奋斗的，爸，你还记不记得你说的话？所以，你多挣个一两千块钱我不觉得有多好，但你少挣八百块钱来到马场创业，我倒是更佩服你了。”
邹志激动地看着妻子和儿子，他的马围着晨红和小鲁转了一圈。“有你们俩的支持，我的勇气又回来了，我又可以再做一回英难的梦了。”邹志一挥缰绳，他的马又飞奔起来，小鲁也骑着马追了上去。
两匹马你追我赶，在夕阳下看着十分动人。
夜深了，小鲁轻手轻脚的从床垫下面拿出了一叠稿纸，展开放在桌上。
小鲁在稿纸上写到：《美好前程》
献给我的父母，或者说是献给我的父辈们。
这一代人，经历了一个新生国家成长过程中的所有坎坷和变革，上山下乡、返城、改革开放、下岗……在他们中，有很多人一次变革就经受不住而沉沦了、再也没有重整旗鼓的勇气了；但是他们中又有许多的人，比如我的父亲，这一辈子伴随着他的种种坎坷挫折，从来都没有把他击倒，只要一有机会，他肯定会向着他的美好前程奔去，我不知道这种精神是天生的还是生活造就的，但我为他一次次重整旗鼓的勇气感到浑身热血沸腾……美好前程，是我为这篇小说寻找了许久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