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俩一个练得起劲,一个教得用心,不知不觉间只听到外面传来五声更响。刘富贵正练到妙处,却被叔叔用手一挡。刘镇江郑重地说道:“我们这门有个规矩,这门手艺只能在日落后练习,到五更天便不能再练。手艺未纯熟前,不能在人前演练,如果被人瞧破了玄机 ,便会有大祸降临!”
富贵见叔叔一脸正色,小声问道:“一时失手总归是难免的,难道演砸了也会出祸事?”刘镇江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只要你能练到入门,到时想失手恐怕也难了……”
刘富贵回房睡觉时,路过那间上锁的屋,只见幽幽的烛光从门缝里泻了出来。这屋子大有古怪,那红布下面到底是什么?富贵越琢磨,就越想知道。
他开把旧锁自然是手到擒来。进了屋里,富贵四下打量,只见屋中的陈设如刚才离开时一样,神台上那对蜡烛的长度没变,好像永远烧不完似的。
富贵径直走到神台前,抓住红布往上一掀,不由倒吸了口凉气——红布下居然是一双手!
那是一双黑黝黝的手,干枯得如同老树皮,而指尖却极其锋利!
4。违誓
接下来的时间里,富贵白天出门,日落回家,一回家关上门就一直练习到五更。三个多月过去了,他把三仙归洞这门手艺练得有了几分模样。
这一日下午,富贵在茶馆里喝茶听书,门外走进来一个瘌痢头,直接坐到他旁边,招呼也不打,拿起茶碗就喝了个底朝天。
“哎,你他妈的给我留点啊。”富贵叫道。瘌头小子一抹嘴巴笑骂道:“富贵,你小子最近着魔了?真的死心塌地跟着你叔叔学那门手艺了?”这瘌头小子名叫瘌头三,专做些狗皮倒灶的事。
富贵瞪他一眼道:“有什么不好,你小子看清楚了……”说着随便捡了三颗花生放在桌面,拿起三个茶杯扣住,然后指着其中一个杯子问:“里面有没有?”瘌头三嗤地一笑:“自然是有啊。”“我说没有。”富贵揭开杯子,瘌头三瞪大了双眼,杯子下竟然什么也没有 。富贵指着另一个杯子说:“在这里。”说完揭开那个杯子,只见杯子下面安安稳稳地躺着两颗花生。
瘌头三有些不信,双手死死地压着第三只杯子,说:“这里面肯定是一颗!”富贵说声“走”,瘌头三揭开手里的杯子,里面竟然空无一物。富贵拿起中间的茶杯,只见里面有三颗花生。
这一手不只让瘌头三惊叹,一旁听书的客人也看得痴了。大家都围着富贵要他再表演一次,有几个人更是掏出铜钱放在桌上。见有钱拿,富贵早把叔叔的话抛在了脑后。
富贵夹住花生,然后揭开茶杯,不料花生突然从指间掉了下来。他心中大叫“糟糕”,红着脸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打圆场,却听人群中有人鼓掌道:“好!”紧接着大家都叫起好来。
富贵看向桌面,不由愣住了,桌面上居然空空如也。
瘌头三不耐烦了,骂道:“你小子开不开啊,不开我帮你开了!”于是直接把手伸向了中间的杯子。富贵刚想说不要,那小子已经揭开了杯子,下面居然有三颗花生!富贵脑子里轰的一声,如坠云里雾里。
过了好久,富贵才醒转过来,见看客都散去了,瘌头三正一五一十地码着钱。
富贵一脸嘲讽地看着瘌头三,向他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点钱都是小场面,你以为学这手艺就为了混口饭吃?告诉你,用在那上面,还不发大财?”说着做了个掷骰子的动作。
瘌头三嘿嘿笑道:“西城新开了间赌坊,看场子的有几分货。咱们这就走吧。”
富贵这一去,直赌到太阳落山,有这手艺在身,那钱财自然流水一样朝他身上涌。赌罢,他跟哥们又胡吃海喝了一顿,才哼着小曲回到家里。
到了家,却看见外屋灯光还亮着,叔叔刘镇江正坐在桌边。“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身的酒味?”刘镇江眉头一皱。
富贵两眼一转,忐忑地说道:“我今天碰到三子了,他叔叔是省城的富商,他非拉着我去拜访叔叔,说他叔叔能给咱们介绍个好去处。我没钱买礼物,就表演了一手三仙归洞,他叔叔看了高兴得很,就留我们吃饭。”
“你表演了三仙归洞!”刘镇江的表情甚是紧张。“叔叔放心,侄儿练了那么久,虽不说出神入化,至少也是四平八稳。您看,这是人家给我的赏钱。”说着,从怀里摸出十几个用剩的铜板。
“你真没演砸?”刘镇江还有些怀疑。“这当然,演砸了哪还有赏钱?”刘镇江这才放心下来。
富贵松了口气,心中大叫“好险”。回房睡觉时,他觉得手臂上有些异样,掌灯一看,右手臂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块红斑,又痒又麻。富贵心想兴许是酒喝多了吧。
5。惩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富贵每日和瘌头三在赌坊中鬼混,早把当时入门的誓言忘了个干净。这些天来,富贵发现了一件相当神奇的事,在赌博时,就算自己不动手出千,那骰盅里的骰子也会变成他想要的点数,就好像有双无形的手,在骰盅底下拨动着骰子。
这个发现令富贵无比兴奋,他赌起来自然更加有恃无恐。可令他心烦的是,手臂上的红斑居然越长越大,富贵怕人多嘴,便在手臂上缠了一层白布,只说喝茶时不小心溅到了开水。
这一日,富贵和一群朋友去喝酒。这一顿喝得昏天黑地,富贵醉得不省人事。
间,他感觉有双柔软的手放在自己的脑门上,缓缓睁开眼一看,发现身边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富贵脸上一红,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朋友呢?”女子捂着嘴一笑说:“公子醉得太厉害了,这里是金雀巷软香阁啊。公子的朋友在隔壁。”
金雀巷软香阁,金雀巷那是……富贵心中一荡,再看怀中那娇滴滴的窑姐,身体顿时如进了火炉一般。只听女子媚声说:“公子,奴婢扶您更衣沐浴吧。”
女子为他脱下衣服,发现他手上缠着白布,问道:“公子,您的手?”“哦,烫伤的。”他顺口回答道。
“这里有上好的烫伤药,奴婢帮公子敷上,保准见效。”
富贵点头答应。女子刚为他解开右臂上的白布,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这叫声把富贵从绮梦中拉了回来,他木然地看向自己的手,酒顿时醒了大半,只见自己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干枯得像一根柴棍儿似的。
富贵抓起衣服一口气跑回家中,直接闯进了放“鬼手”的那间屋,迎头正碰上刘镇江。刘镇江见富贵的手,脸上突然现出惊恐万分的表情。他冲过来一把抓住富贵的手,厉声呵斥道:“你……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事到如今,富贵不敢隐瞒,把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全说了出来。刘镇江听罢,连滚带爬地跑到神台,一把掀开红布。只见神台上那双原本干枯的鬼手不知几时居然变得饱满鲜嫩了起来,尖利的爪子时不时微微颤动,像要活过来一般!
刘镇江瘫坐到地上,回头望着富贵:“你……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赌钱,要规规矩矩的吗!你可知道,违背誓言的人,会被鬼手食尽全身血肉而亡!”
富贵早已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头:“叔叔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救你?晚了……”刘镇江长叹一声,闭上眼,两行热泪从眼角滚滚而落。过了好久,他才睁开眼,留恋地看了一眼富贵,说:“以后,要好好做人。”
说完,刘镇江猛地站了起来,抓起神台上的鬼手大声喊道:“祖师爷有训,弟子德行有失,师若救之,必以自身血肉替代。我刘镇江愧对祖师爷教诲,甘愿代侄受罚!”说完,手腕一转,把鬼手爪尖对准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富贵心头一紧,连忙扑了过去,可是终究晚了一步,那鬼手已经插进了刘镇江的胸口,鲜血顿时浸湿了衣服。鬼手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顷刻之间,刘镇江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富贵看得睚眦欲裂,伸手要拔出那对鬼手,却被刘镇江制止了。他断断续续地对侄子说:“富贵,叔叔要去了。你以后……以后要好好的。我们鬼手一门世代供奉这对‘鬼手’……所有的技艺五分靠天资苦功,五分借助鬼手之力,所以绝不会失手。但门中弟子如有违誓 ,便会招来鬼手的反噬。你……你要记住,不能再错下去了,否则……否则再也没人救得了你……”
说着说着,刘镇江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突然全身一颤,便再也没了生息。而那鬼手吸饱了血肉,再次变回干枯的模样,只是那黑黝黝的表面上,泛着一道红色的光晕,甚是骇人。
6。尾声
鬼手刘先生死了,原来刘先生的位置如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表演的依旧是三仙归洞,每次依旧只表演三场,也绝不多收赏钱。
熟识的人认出他便是刘先生的侄子。他很神秘,右手老缠着白色的布条,从未见他打开过,而他的话很少,就算表演时也只有只言片语。
唯有闲暇时,刘富贵总会盯着栖凤桥出神,然后对旁人讲起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关于贪婪与悔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