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燕燕
“如果我有很多钱,我会去流浪,一个城市一个城市走过去,在我们呆过的地方驻足,观望,然后,继续流浪。可是,现在我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了。”半夜3点多我接到小荒的电话,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这个固执的女子,这样说已经在向我妥协了。我在黑暗中听着那疲惫的声音,想象着那熟悉的笑脸,突然间伸出手想要挽留。我被自己这个动作吓倒了,我一直没想过自己会在某天回忆的时候伸出手在空气里去挽留。一年前的一个晚上,小荒拎着大包打开门又关上,如此反复几次后转过头说:“林凡,你若留我,我便不走了。”我在沙发上抽烟,没抬头。许久,听到门哐啷一声响,偌大的房间陷入了莫名的寂静中。
爱情也许就是这样,在突然间戛然而止,莫名其妙,找不到原因,也许根本没有原因。
我依旧一个人。上午休息,下午签到然后离开,晚上去上班。小荒离开前我在电台做一档晚间谈话节目,11点到凌晨1点,对着话筒说话,安静地听着夜的声音,音乐流淌在整个直播间,偶尔会在短信平台上收到小荒的短信,装模做样诉说心事,然后要点歌,送给她爱的人。我对着电脑偷笑,所有人都知道天天有个叫丫头的女孩来点歌,台长说这样的固定听众要留住啊,我暗自偷笑,回去和她说,我们一起笑到肚子疼。
可是小荒走后,我就不再做这档节目,每天依旧在那个时间到台里,也只是习惯了在这样一个时段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傍晚一个人坐在公车上看着窗外,总会想起她,那个叫小荒的女子。
和她相识很简单。咖啡屋,我等人,她等人,我们都没等到彼此要等的人。走的时候,一同起身,她推右边的门,我推左边的门,然后我站在原地让她先走,她转过头,对我笑,很腼腆,很可爱,有着两颗小小的虎牙。我承认,喜欢上了她的笑,一直以为一见钟情永远只是自己骗自己,可在看到小荒的时候,我瞬间明白了一见钟情的力量,像突如其来的闪电,击中了我的大脑。
在最初的日子我们的确是快乐的,小荒刚毕业没有工作,她搬来与我同住。小荒是学美术的,经常画一些向日葵,有着耀眼的金黄色,她把这些画挂了满满一屋子,眯起眼睛笑。“林凡,你看见过向日葵的固执了吗,它绝不低头,用它的金黄色直视另一种金黄,尽管很多人认为它只是在寻找阳光……”她拿着画笔在画板上左戳一笔右戳一笔,心不在焉地说着,却不停地转过头来看我有没有认真听。
晚上一起吃过饭,我和她拉着手出去散步,然后回来,我去电台,她在家看碟子或听节目等我。很多时候我回来她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说小荒。我找领导说,改为白班吧。小荒笑着拍我脑袋,没关系的啦!
她知道我喜欢在晚间坐在直播间说话,说给听众,说给自己,说给黑夜。她说你喜欢的都是我喜欢的,她说不用担心我,放心吧!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小狗一样纯真无辜的双眸。
也许我在最后的时候做得太绝情了吧,我不再理她不再宠着她不再对她好,她对着我赔着笑,她担心我工作累倒了,担心我做晚间谈话节目有压力,担心是她自己让我不开心,她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抽烟,只有在烟雾中才可以忽略她的表情。整整一周,她哄我逗我,甚至哭闹,可我始终没开口对她说一句话,甚至没再看她。香烟成了我惟一的需要。
终于,她走了,走得很彻底,不曾遗留任何东西,但却在满屋留下了她的气息和回忆。曾有一度我以为已将她忘记,但却会在独处时突然将她想起。我开始回忆她的样子,她的脾气,她像猫一样偎依在我怀里。
我交过很多女友,她们都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不曾停留,我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游戏,习惯了在感情世界里主宰一切。我一度以为这就是我所希望的,自由到32岁结婚。小时候母亲拉我去算命,算命的老先生说我生命中有一劫,过去就好了,母亲把手掌贴在我脸上,暖暖的,我抬头看她,满脸的惊慌。老先生谈到我的婚姻,也只说了一句,这孩子有桃花运,不过只能在32岁结婚,开始安稳宁静的生活。母亲的脸皱成了一团不做声。很多年过去,我还能记得算命先生的表情,摸着我的脑袋,很怪地看着我笑。
我没等到32岁,因为突然很想结婚了,那种感觉很奇妙和很酸涩,我苦笑,我已经剥夺了自己爱的权利。
习惯了颠倒的日子,傍晚来到电台,找一些稿子放一些歌。我已经不做节目了,有时候在电台的编辑部帮忙,但每天晚上那个时段我仍旧在直播间,习惯了这两年里晚上在这里度过,我一直有怀旧情结。
在直播室不像以前那样说话,却依然神采奕奕,给他们找出很多伤感的歌拿出来放,然后对着大大的玻璃窗向导播做鬼脸,在自己制造的快乐中玩得不亦乐乎。
那天热线接到一个女孩子的电话,她说要和林凡说话,主播笑着说,他在旁边坐着呢。那女孩愣了愣,她说好久没听过他节目了,只是想问候一声,还有,我想问句话:“累的时候我有没有去处?”我的心紧紧一揪,我沉默着,那边也沉默着,主播拽了拽我袖子,我摇了摇头,他笑着对那女孩说:“林凡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然后他开始笑,我依旧是沉默,许久,电话断掉,嘟嘟声在直播间回荡,导播连忙挂断电话拼命给我打手势。剩下的20分钟我什么也没做,在那些忧伤的旋律里一点点沉迷。
1点钟,节目结束。导播是个5岁孩子的妈妈,很照顾我们,她拍了拍我肩膀,晚上不用再这样耗着了,下午做完事就可以回去了,照顾好自己身体,别太熬夜。我感激地笑笑,离开。
“累的时候我有没有去处?”小荒无辜的眼睛总是在我眼前晃动,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这句话,墙壁上被小荒贴了很多蔡卓妍的海报,她俩很像,很多人说她俩才像双生,她一听到这话就笑,小小的鼻子皱成团。床头放着我俩的合照,她走的时候说林凡,我可不可以带走它?我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小荒的表情写满了失望,她最后为我收拾了房间,一遍遍地擦拭着相框。如今,照片上已布满灰尘,渐渐掩盖了两张幸福的笑脸。
也许,我注定和幸福无缘,一次次擦肩而过,我不懂停留,亦不会挽留。
我又交了很多女朋友,我想找回从前的自己,哪怕放荡不羁,也不愿在一个女人面前输了自己。可我已经输了,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回,放弃。
在这样一个夜晚,她打过电话来,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助,我依旧沉默着,靠在床边抱着电话抽烟,一如一年前看着她走的姿势。她在那边轻轻叹气,她说:“对不起。”我依然沉默。电话挂断了。
我在黑暗中抱着电话,这样的黑暗是发不出声的怀念、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孤独,我想像是小荒睡在我胸前,空气由冰冷变得温暖。
小荒,我想好了,在32岁那天和你结婚,过我从小渴望着的安稳宁静的幸福生活,可突然间的失声让我一瞬间慌了神。如果你第一次的离开是个错误,那以后你未能回来就是我给你的幸福。
我不能让你回来,我不能挽留你,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我不能说话。自从声带出了问题后,我经常陷入莫名的恐慌,我怕失去你,失去工作,我这两个最心爱的东西,可是,为了你,我只能放弃。
这是一种无言的放弃,不只因为不能说话,而是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却又阻止不了的无能为力。
原来,生活和爱情原本就是一场无法逃离的劫难,我们惟有站在原地,等待它的降临,享受着最后一丝甜蜜作为幸福的回忆。我带着无法预知也无法逃离的劫难,在时间的轨道上奔跑,所有的一切像烟花一样被迫蹿到空中留下最华丽的瞬间,痛楚地绽放,给天空留下伤痕。劫难,最终沿着寂寞的终点靠岸。
(选自2007年第2期《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