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宁
乍一看这题目,有人会问,什么歌这么有威力竟让人恨成或是怕成下半生都不想再唱了。其实那首歌那时我并不会唱,但觉得很好听,很抒情,尤其对我这个从小特别依恋母亲的儿子来说,就更觉得喜欢,它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流行的一首歌——《再见吧,妈妈》。
生活中有一种现象,不是真理,但百分百普遍。父亲偏爱女儿,母亲偏爱儿子。我家只我和姐姐两个孩子,在几十年的生活中那个不是真理的真理在我们身上无数次得到验证。孩子与孩子之间总免不了磕磕碰碰,我和姐姐之间也是这样,经常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争吵,比如谁扫地谁洗碗之类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事的事,但那时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每当此时,爸爸便会不分青红皂白先撸我一顿,说我一个男孩子应该怎么着怎么着,直撸得我泪水涟涟。而母亲呢,一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我搂在怀里再批评爸爸一下,然后狠狠地训斥姐姐一顿“你这个死丫头,又欺侮弟弟了吧,看我怎么整你,去,干活去。”每当此时,我简直骄傲得马上就要疯了,把头紧紧地贴在母亲的心口上,然后万分得意地歪着脑袋假似漫不经心地看着偃旗息鼓的爸爸和灰不溜秋的姐姐,那份胜利者的得意劲不消说,让人一眼就看个透彻,远远一看,你准会得出“哇,赢了”的结论。
岁月在我和姐姐不间断的争吵中悄然逝去,我在妈妈的呵护下长到了十五岁。那一年的一个傍晚妈妈早早地吃过饭去上班了,妈妈那时在厂里大门当门卫,必须准时去接班,否则别人就吃不上饭了,按惯例大约在晚上七点左右我也该去妈妈的门岗那里玩一会坐一会,因为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会跟姐姐吵架,到头来势单力薄吃亏。偏偏那个傍晚我跟姐姐果真吵上了,为此,爸爸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叭”、“叭”给我两个耳光,我委屈得要命,哭哭啼啼朝妈妈的大门走去,由于伤心,我没像以往一样一路欢歌快步而去,而是迈着委屈又沉重的步子慢悠悠地散步而去,且边走边抹着眼泪。走到半路,只见妈妈一路小跑过来,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拉着我的手就往门岗走去,并一边问道:“又跟姐姐吵架了?”“不,爸爸打人。”说着我情不自禁地猛抽了几下鼻子,不争气的眼泪也啪哒啪哒落了下来,妈妈气愤地说:“这老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打人,看我回家怎么跟他没完。”说着、走着、抚摸着,不觉中,妈妈搂着我已来到了她的门岗,妈妈把屋里惟一的一把木头椅搬给我坐,自己到外边转悠巡逻去了。
我坐在值班桌前翻看着值班记录,这时厂里的广播又在播放歌曲《再见吧,妈妈》,听着、听着,我的手鬼使神差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圆珠笔,从记录本上撕下一张纸,在《再见吧,妈妈》的优美旋律中,我写着:“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今天我好生气,但我已长大,我要离家,请不要为我牵挂,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想念亲爱的妈妈,当我在外面有所作为时,你会看到盛开的茶花。”胡乱写了这些,我便把纸和笔端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然后溜到屋外草地里趴下,一动不动,如儿时常看的电影里,八路军、解放军潜伏一样绝不发出一点动静。不一会妈妈回到门岗,看到桌上的字条后,疯一样从里面跑出,边跑边喊:“儿呀,妈的儿呀,你上哪去了,你给妈妈回来吧,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不能走呀——”
妈妈的门岗,里面是厂区,外面两条路,一条通向家里,另一条通向城里(我们的厂子在郊区)妈妈在通往家里和城里的两条路上来回跑,向城里跑出十几米又调头向家里跑,跑出十几米后再调头往城里跑,如此数次,边跑还边唠叨诸如“你个死老刘,儿子没了看我不跟你拼命。”我趴在路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任蚊虫怎么咬,我就是不挠,我算是和蚊虫较上劲了。跑了一阵之后,妈妈气喘吁吁站着不动了,嘴里轻轻地悲绝嘶哑地喊着:“儿呀,妈错了,妈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原谅妈吧!你回来吧,你走了让妈怎么活呀。”
借着路灯和厂门口的大灯,我看见妈妈凌乱的头发在晚风中颤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妈妈脸上竞相滑下,四野一片寂静,但凡哪有一丁点响动,妈妈便会迅速扭头紧张地张望,在没有什么发现后,妈妈脸上便溢满了失望。
忽然从城里的方向开来一辆汽车,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拦住司机就问:“来的路上你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没有?”那焦急的样子和带哭腔的询问如一利箭穿心,令我一下子从草地上弹起,不能再闹了,不能再玩了,不能再等了,我大声叫道:“妈——,我在这里。”母亲本能地朝声音的方向“啊”了一声毫无表情,那样子仿佛还没有从惊恐的梦中醒来,恍惚间母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朝我的方向大声喊:“儿呀,你个王八犊子,你吓死妈了。”说着她朝我跑了过来,而我也飞速朝妈妈跑去,不一会,我们撞了个满怀,不是路太窄,而是我们都有意识这样,我扑进母亲的怀里,母亲则死死地把我搂在胸前,那架式仿佛一松手我又会跑了似的。我在母亲的怀里流下了惭愧的泪水,没想到我不经意的闹剧却动了母亲的真情,害得母亲心惊胆颤,肝肠寸断。
后来在我三十七岁那年母亲病逝了,死于心脏病,现在想来那心脏病的由来肯定有我的罪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这样认为,但我不敢说。要怪只能怪那首歌诱发了我的调皮劲。好在,不管什么时候,在我眼里,母爱大如天、母爱不老、母爱不死,妈妈永远活在儿子的生命里。
(选自2006年7月12日《新余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