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长
春天里一个双休日的下午,我午睡起来,泡了一杯浓茶坐在阳台上看书。自从搬入新居以后,阳台就成了我的书房,特别是春天或秋天的午后,太阳已不像夏天那么猛烈,而且角度也有了变化,温柔的阳光通过窗玻璃斜斜地照进来,阳台上顿时明媚而灿烂,几盆不怎么名贵的花草在阳光的沐浴下,发出清新宜人的气息,我仿佛走进美丽的大自然。
这天,我看的书是一位上海学者写的《王国维传》,七百多个页码,沉甸甸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厚重的书了。这么厚重的一本书是不适宜捧在手上看的,因此,我一改以往躺在床上或靠在沙发上看书的习惯,把书端端正正地放到书桌上,正襟危坐地一边品茶一边慢慢品读起来。
聚精会神地正读着,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隐约从阳台窗户的缝隙间挤了进来,像那似有若无的天籁,又像茶杯里那袅袅升腾而起的一团热气,飘在我家阳台上。夹好书签,我放下书站起来,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腰背一边打开窗户。这时,一阵更加清脆嘹亮的笛声伴随着春天那温润微甜的气息向我扑面而来。现在还有谁吹笛子呢?!当我确认这就是笛声,而且就是从我家对面楼上的一个窗户里飘出来的笛声以后,我发出这样的疑问和感叹。现在不要说在这样的居民小区这样的一个下午,就是平时的电视机收音机里也很难听到笛声了。
久违了,激越悠扬的笛声!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时,是经常听到竹笛的,那牧童横笛牛背上的场景多少次在我梦中出现。当然,那时除了笛声外,有时也能听到二胡或口琴的声音。我英年早逝的大哥就曾教我学二胡,可那时我还小,贪玩,耐不住寂寞和烦琐,学了两个晚上就不学了。不过,二胡确实也太难学了,如果它像竹笛一样好学,也许我就学会了。我大哥虽没上过一天学,但人很聪明,学什么像什么,他不仅会拉二胡,还会做二胡,他用的二胡就是他自己用毛竹筒和蛇皮做的。他会拉很多曲子,什么《孟姜女》、《十八相送》、《十二月花名》等等,当然更多还是那些红色歌曲。那时我已上初中,正是心理上毛毛躁躁的年龄,难得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当我和小伙伴们玩了一圈后停在他身边时,他突然说要教我学二胡。我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拘于面子我还是坐下来接过二胡学了起来。连续两个晚上,我收了收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坐在他身边吱吱呜呜地拉着胡琴。可第三天晚上我就跑得远远的,连哆来咪发嗦啦唏都没学会就再不愿学了,从此再也没摸过二胡。
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文化生活非常贫乏,不要说电视机收音机,有的地方连电都没有,就是有电也是经常停电,等于没有,一些不甘寂寞的年轻人就买来笛子自娱自乐。在所有乐器中笛子最易学,有一句俗语:千日胡琴百日萧,笛子只要一夜教。竹笛不仅好学,价格也便宜,农村供销社柜台里放着一大捆,几角钱就能买到一根,当然,一些家庭条件稍好的,或那些刚从学校毕业回来的中学生,有的也花几块钱买个口琴吹。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哪天能有个口琴。
那时乡村的夏夜最热闹,天还没黑人们就把凉床搬到外面,或排成一溜,或集中一处,吃过晚饭就到外面乘凉,有的整夜都睡在外面。乘凉的人大多聚在一起,或聊天,或说一些鬼怪故事,吓得我们夜晚时常做噩梦。那些会吹笛子的人就把竹笛随身带着,兴致来了就吹上那么一曲,给乡村的夜晚增添了一层诗意般的色彩。
离开乡村二十多年,我再也没听过竹笛的声音,今天突然听到悠扬的笛声,怎不让我欣喜和激动,它又一次把我拉回到童年的回忆里。
自那个春天的午后,每到周末,我就泡一杯浓茶早早地候在窗前。果然,有时是下午三点多,有时是下午四点多,那悠扬的笛声就从对面楼上传过来。他吹的大多是一些老歌,什么《洪湖水浪打浪》、《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太阳岛上》等等,许多我已不记得名字,但都是一些我非常熟悉的旋律。我从没见过他,我觉得他的年龄一定比我大,可能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我有好多次想走过去敲开他的门与他好好谈谈,有几次我已经下了楼,转到他的楼下,但我还是没有走上去,我站在楼下听了一会又折返回来。我觉得见还不如不见的好,真的见了面我又能说什么呢?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年轻时一定有过许多梦想,如今,人到中年依然有一颗良好的心态,在这日益喧嚣的世界里依然能守住一片宁静,是多么不易啊。
(选自2007年4月27日《安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