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像样玩笑话,可是,他也许说得没错,我似乎太看重自己了,只不过,一切都太晚,在这个凡人的世界中没有灵魂,恰巧昨天就是审判日,他们也许早都去天堂了呢!
“有点玄乎了吧!先生,您也讨厌这鬼天气?底特律让我的心情糟透了。”
他好像没在意我的话,可能因为他耳朵不好使。不过,他倒显得很随意,就像那些不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的人一样!
“是啊,它也让你的家人蒙受灾难,底特律,这座过期的城市,谁会比你们一家人发现的更多呢?灾难消灭了所有的证据,彻彻底底,什么都不剩。你还指望留下什么呢?除了向灵魂,你还能向谁寻求过去?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的叔叔什么都不会让给你,包括那些粘了污秽的衣服。”
“……就算是这样,我也会努力弄清楚的,这是我来这的唯一目的,我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另一部分,否则,我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你可能会这么想,我说过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他将伞向后扬了扬,残留在伞上的雨滴从伞的边缘落向他脚后跟。
“噢,其实,你有些过于痴迷了,听我说,你是一座属于你自己的浮雕,一直都是,你永远都在试图挣脱自己,可是,事与愿违。就像这座该死的底特律永远都在试图摆脱衰落的厄运!孩子,我想:你该回去了,瞧,你的叔叔正朝这边走过来。放轻松,他只是个迷乱了心窍的混球儿……孩子,你不知道这恼人的天气什么时候会过去,这大地啊什么时候又会被阳光普照,不过,该过去的就会过去,你总会明白的!”
话音未落,就传来了叔父的叫嚷声。“我的上帝,哥哥,你在那里干嘛?大家都在等你……我让司机带你去杰佛逊街的出事地点。这就去,我们得赶在中午前结束这压抑的流程……”
“好……好……这就去,你瞧瞧,我的裤脚都可以拧出水来了。不过,我倒喜欢呆在这墓园里,我知道,离我到这里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在此之前,我很想快点适应这里的环境,以免到时候水土不服,呵呵……”
这位被叔父称之为“哥哥”的先生让我觉得有些风趣,可是,他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了,或者,是他太过超然。
“哥哥,您可千万别咒您自己啊,赶紧走吧!”
这场“长辈”的对话中,我好像被隐藏住了,叔父也许根本不想同我说话。总之,他那种在他哥哥面前的妥协和仓促的态度让我一度有些吃惊。
“我们走吧,梵……早上出门,我该多穿件衣服的……”
“哥哥”终于提醒了我的存在。
“噢……我们一起走吧……”我紧随其后。
“这该死的家伙,你跟他都说什么了?”我听到了叔父的询问。
“没什么,问问天气,呵呵,谈谈他的旅行。我喜欢这里,真希望快点搬进来……”
整齐的车队在通过道格拉斯·马克亚瑟大桥的时候渐渐被午间的车流冲散。我身旁的“哥哥”像一具死尸一样睡着了,我甚至无法感到他的气息。一开始,司机左顾右盼,他一会放慢速度,像是在等待落在后面的车,一会又前后搜寻着属于整个车队的特殊标记。
“别管它们,我们先去,到时会碰到的。我的天,这十几分钟的车程需要费这么长的时间吗?”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叔父点了一支烟。司机知道叔父这像是在质疑他的驾驶水平,而,等待大部队只会再次延误预期时间。于是,他挂了四档,很快就将大桥的围栏抛至脑后。在引桥的下桥段,汽车轻巧地打了一个右弯,就像编出了蝴蝶节的一翼。随即,我们行驶在了事发的杰佛逊大道上,过了不到500米,在一幢貌似医院的建筑和理查德公园的钢筋护栏间,一条如果不给予高度关注就会被人忽略的窄路从中探出。汽车在拐进去的时候明显地减缓了速度,这样,就足使我看清那个沾满黑色浆漆的路牌:鲍德温街。我用手抓住了车内靠近窗户的把手,俯视了路面一眼:这条路并没有像底特律其他的大街那样铺着深灰的沥青,就像一根年久失修的管道,或者一支坏死了的支气管。街上坑坑洼洼,雨水从裂隙或者坑洼渗入,又给原本丑陋的路面增添了更多疤痕。
“这条路过去一直通往一座破烂的汽车修理库,大概半年前,一名土地勘探局的员工,无意间在距离汽车修理库几步远的地方发现了印第安人做工精细的树脂钵的残骸。在他获得了公司和国家考古委员会的褒奖后,这一块地皮的价格也随之飞涨,那间汽车修理库的主人,一个体态像地薯一样的爱斯基摩人后裔发了笔横财。国家收购了这块土地,底特律政府也希望通过进一步的勘探和开发制造更多新闻,随后啊……上帝,我说到哪了?”
“哥哥”忘记了自己说到哪了,他好像根本没有睡着,又好像说的都是些梦话。
“噢,对了,”似乎是叔父的啧啧声刺激了他记忆力的复苏,在停顿了片刻后,他接着说:“然后,政府让施工队将这一片土地全部夷为了平地。又增派了好几个考古专家小组,加大开发力度。可是,一个月后考古队除了发现了一艘面目全非的独木舟以及舟中残存的几串链饰以外一无所获。也许,那件树脂钵的残骸也是出自这只独木舟中。上帝,一群疯子为了一只烂掉的独木舟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这真算是一条全美最幽默的报道了。孩子,我指的是黑色幽默。”
说到这的时候,汽车已经减速找到了停车位。“当然了,政府官员们顾及了他们的面子。在许多民间团体都振振有词的时候,他们下令暂时停止开发,这是借口,你明白吗?孩子,其实他们应该愿赌服输,你瞧,这么长时间了,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无人照应的墓穴。不是那样的话,你的父母也许就不会冲过去了。”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墓穴”的方向,也许他想说,“在那荒草后,就是圣克莱尔湖和伊利湖的交点。它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广阔无垠!天哪!”汽车的马达停止了震动……
我们一行三人战战兢兢地下了车,司机还呆在车上。就在这时,我明显感到了犹如当初大海的压力,这股压力并非来自于我面前那片“墓穴”和搭了一半的简易支架,就像某种中国古代的拳法——隔山震虎,我断定那股压力源于它们的背后。我又似乎听到了某种召唤:“梵……你……忘却了……你彻底……忘却了……”
“跟我来吧!”叔父的话让我感到了一阵不安。于是,像担心迷路了的孩子,我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地面凹凸不平,雨后更显得泥泞不堪,我们就像正在练习某种踢踏舞步的初学者,甚至都无法跟上自己的节奏。看得出,这片土地不久前还被系统地规划过,它被小心翼翼挖掘的痕迹,并没有因为长期弃置而有所磨灭。我们跨过了一个窄坑道,穿过了披着稀稀拉拉的杂草的烂泥地,涉过了一个水洼。
“这该死的地方,瞧我的皮鞋!”叔父大惊小怪的嚷嚷道,我也顺势看了看自己的皮鞋,黑色的皮鞋上沾满了深褐色的污点,受到污染的还有我裤筒的后半部分。所有的一切都使我们像刚从这片泥淖里爬出的死人一样。
“你看看这里,积水覆盖了这里的车轮印,老奔驰就是从这里撞翻了护栏冲进水里的。”“哥哥”用手指了指我斜前方的一片水洼和距离水洼50米远的一段空隙,很明显,这里多出了几个护栏的空位。“你可以想象汽车当时的速度,你父亲想当然的认为这条路可以岔到弗兰克林街上他的家里,或者,他根本就是弄错了方向……”
“哥哥”的话让我的心突然一紧。这似乎像是某种由来已久的讯号,它一直潜伏在这里,等着那些选错了时间选错了道的人,接着,讯号把一切都布置成濒死的色泽,在它的引导下种种死亡的偶然穿透了生命的铠甲。刹车的失灵、蓄电池线圈地松动,门窗的自动上锁,就这样,他们井井有条地办理着通向死亡的一系列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