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六年级即将升入初中那一年，我特别期待我能拥有一辆漂亮的自行车。爸爸许诺着，等我考上中学，会给我买一辆自行车，爷爷也许诺着。但我始终无法知晓等我考上的那一天，到底他们中谁会给我买。其实在我心目中，我早已物色好了一款漂亮而轻巧的自行车，褐红的颜色。
在我考上的那一天，我梦见了我的车子，那辆美丽地载着我驶向年少所有梦想的单车，像一位小公主一样轻巧婀娜地驶到我身旁。我骑上它，快乐地飞跑着，它使我更加热爱学校，热爱上学和放学。
可正在我白日梦还未醒的当儿，却发现爷爷意外地给我推来一辆自行车，只不过那辆自行车不是我梦中的那辆，却是当年市场价最便宜的一款黑色的偏长形的自行车，离我期待中的相去甚远。我不喜欢那种黑颜色，更不喜欢它比普通自行车偏长的形状。
看来爸爸没有给我买，难道是因为他害怕为此会与继母发生争执？可是，才刚刚上小学的妹妹就可以骑着爸爸给她买的好孩子牌（这在当时算名牌）自行车在院子里四处飞跑了，为什么我都是一个中学生了，爸爸却对我的承诺那么不在乎，以至于让爷爷为我买了一辆这么难看的自行车呢？
我的内心一天天失落，我觉得这不公平，爸爸太偏心了！他的心里可能根本没有地方装下我。他和继母的孩子可以像小公主那样，而我只能永远做我的灰姑娘。每天上学下学，我害怕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一样，把车骑得飞快好让人看不清车上的主人是谁。因为，我总觉得自己骑在这样一辆黑不溜秋的车上，像骑在一个巨大的灰头土脸的老鼠背上似的，这辆单车太容易让我联想到童话中的老鼠，但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幻想世界中的老鼠，反正，提起“老鼠”二字，对我而言总是一件让人不开心的事情。
我突然变得很胆小怕事，这辆车让我感到了一点儿青春期的自卑，我害怕那些男生对我投来的不屑目光和骑在漂亮单车上的女生嘲弄我的神情。我渐渐地不习惯加入他们放学的人流中，尤其当她们每个人都骑着她们公主一样优越的单车的时候，我一定要悄悄借故溜掉，这辆黑色的单车也让我变得越来越孤独。其实在我的心底我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地加入他们的队列，气宇轩昂地骑在绚丽可爱的单车上，踏着兴奋的节拍，一路欢歌笑语地前行。而这辆黑色自行车，像一个黑色的世界，让我感到伤心和失望。
尽管这样，上了中学的我还是很努力地用功学习，学习也还不错，但我已把这份对爸爸的抱怨自觉不自觉地埋在了心底。我只好努力地劝说自己：我的任务是好好学习，那辆自行车只不过是我每天搭乘的工具而已，况且风里来雨里去，好车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旧的。我努力地克服着这辆黑车给我带来的心理暗示，一次次地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成绩好就行了。我发奋图强，一直让学习成绩冲在最前线。渐渐地，紧张的学习使我淡忘了这些闲杂的事情，学习给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我忽略了生活中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事物，包括那辆与我相伴了快三年的黑色单车。
但是，就在我即将升入高中的时候，我的那辆陪伴我即将三年的单车在我去医院看望病中的奶奶时，丢了。从白得晃眼的病房出来，我突然感到很忧伤。不只是因为看望了病中的奶奶，还有，我的那辆黑色单车，真的丢了。
在刚得到这辆黑色自行车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盼着它被人偷走，我虐待它，在无人的街道上偷偷地踢它，想把它踢坏，再让爸爸给我买一辆新的、我喜欢的那一款。然而，在我渐渐适应了它，并且从心里能接受它的时候，它却意外地丢了。现在，我只能为我曾虐待过它的那些丑行感到良心受到了一次次的谴责，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真是有点儿太过分。
但是，车子毕竟丢了。于是，要爸爸买新车子的计划也只能提上了日程。那一天清早，我趁继母不在家，一连串地跟爸爸说出了我要买新车子的想法。其实原因没有别的，只因为我那辆黑车丢了！爸爸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像看透了我的内心最深处，他平静地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撒谎的孩子，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那辆黑色的自行车，但是，它还没坏，它还能骑，你还是要把它找出来，继续骑着，直到它真的坏了，不能再骑。我可以再给你买一辆新的，但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着这番不痛不痒的话，我顿时就像是被吹鼓的气球，很难相信我现在是否还如此真实地待在地面上，眼前是否还是我如此真实的爸爸。从小他就偏向妹妹，他好像从来不知道我也是女生，我也需要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虚荣，更何况，我现在的单车是真的丢了啊！近三年来积压在内心的抱怨似乎一股脑儿全部要喷发出来，我哭泣着，差点儿跟爸爸吵了起来！而爸爸反常地向我掷过来一句冷冰冰的话：“没有你这样不懂事的！”我气呼呼地擦干眼泪，准备步行去学校的时候，看到继母已经站在了我们面前，她已经目睹了这一切！
等我走出家门，我又听到了冷冷的一句话：“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太爱慕虚荣，人小鬼大，车子肯定没丢，不用给她买……”
我再一次哭泣着跑出家门……一连几天，失去了我那心爱的黑色坐骑，那辆曾让我如此讨厌的单车，现在才知道是多么的珍贵！一连几天，我都是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跑步前行。遇到同学问我，我就说：“车子坏了。”时间久了，他们便不再相信。之后，也会遇到好心的同学愿意骑车驮着我上下学。在路上，他们总会不解地问我：“独行侠（这是他们暗中给我取的绰号）！为什么总看到你来去匆忙，独来独往的？嗨！你是不是觉得你学习成绩好所以很骄傲，不乐意和其他同学交往呀？”每当这个时候我总得惊讶地张大嘴竖起耳朵，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们，只好吞吞吐吐地搪塞他们说：“其实，其实我只是，没什么，我只是习惯这样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只是不喜欢那辆黑色的单车而已。但是，同学的这些问话却加深了我对那辆丢失的黑色坐骑的负罪感，甚至让我难过之极！而这种心情，更是无法向他人言喻。
我正懊恼地想着，却发现男生小昱已在我旁边放缓了他的单车速度，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并示意我跳上他的单车后座：“赶紧上来吧，不然迟到了，下午可是英语测试。”我看了看时间真的不早了，别无选择了，我只得任心里忐忑不安着，颤颤巍巍地跳上车。原来，不是那辆黑色的单车让我变得孤独，让我感到自卑，给了我这么多的伤心和失望，而是我自己！我在车后座上继续挖空心思地寻思着：是我的小小的虚荣害了我吗？还是心理上的自卑害了我？原来，一切都不是我那黑色坐骑的错，原因在我自己！那一天，男生小昱把我驮到了学校，好多女生竟然投来了羡慕和崇拜的目光。我有点儿尴尬，但只是故作镇静地像在自言自语：“我的车子丢了，幸亏遇到他们，他们说要迟到了，就顺便捎我一程。”我朝他们努努嘴，用手泛指着那些男同学说。当然，这种时候不能特指的。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过了一家自行车店，透过宽敞明亮的大玻璃窗，我看到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各种款式的单车。我急切渴望地跑过去，趴到偌大的橱窗上，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一样粘在上面，极度艳羡地朝里面张望着，肆意流露出卖火柴的小女孩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神情……直到天边的晚霞渐渐染红了天空，商店要关闭门窗停止营业，我才充满遗憾与眷恋地离开那扇大玻璃窗，不得不带上一个绚烂却无比缺憾的梦，悻悻地往家赶。而拥有那辆褐红色单车的渴望，一路上也跟随着我前行的脚步，跟随着傍晚越来越绚烂的晚霞，倔犟地爬上我心空的天边，赤裸裸地绽放出了它那诱人的颜色，浮在那里，久久地无法散去……在这样漫长的渴望中，整整两个多月过去了。转眼，又要放暑假了。而一旦放了暑假，我那自行车的梦更会成为泡影了！
好在爸爸一开始不相信我，但最终他还是相信了我。因为，他确实好几次在路上遇到我向学校飞奔，或被同学骑车驮着走。
终于，爸爸还是答应了给我买一辆新车。
爸爸带我朝那扇我时常像苍蝇一样粘在上面的大玻璃窗走去，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难道，那辆褐红色的车子，那辆载满了我所有年少梦幻的车子，哦，我心目中的“小公主”，就要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让我骑回家了？！尽管，那辆丢失的黑色单车曾让我多么的负疚……然而，在这一刻，我满脑袋里想的却是那辆褐红色的车子。
这时，遇到两个警察，一个步行，一个手里推着一辆车子，他们像是查户口一样，在我们这条居住的街道上沿街盘问着什么。当他们迎面走近我和爸爸时，其中一个像问路一样停下来问我们：“你们认识车的失主吗？通过车牌号的备案，我们才得知失主的相关信息，他叫某某某，是某年某月在某医院被盗，过了多少天才被我们意外破获的！”那个做此说明的警察颇为得意地说着，好像在炫耀他自己非凡的办案能力。
我听着爸爸在和他们交涉着，突然觉得眼前这辆黑色的车子很熟悉，一时间，我神情恍惚，僵持在原地，就像正在经历一场恶作剧，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一样：那辆黑色的单车，我的坐骑，它又归来了！
（选自《儿童文学》2011年9月号下）
五巴见到木鬼子
王勇英
木鬼子十岁，不爱唱鬼儿戏。但他阿大，阿爸和阿哥都是唱鬼儿戏的，是以唱鬼儿戏为生的人家，他再不愿意也必须跟班走场。让他堵心的是，不爱唱鬼儿戏的他偏偏得了一个外号：木鬼子。
木鬼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参军，像战斗片里的解放军那样当战场上的英雄，而不是一个捧着用竹子雕刻的木鬼子在竹架戏棚里哼哼唱唱，逗人笑乐。
后天就要去龙眼塘唱戏，春社节，一些人要还去年许下的愿，一些人要为来年起愿。对方是十家人联合一起请戏，已经商量好了点《秦叔宝传》，共唱十本戏。对于他们这个小家族的戏班来说，十本戏已算是一笔大生意，不能轻视。阿哥一门心思地做走场准备，吊声，记戏场，背戏词。而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叫喊几声，一副漫不经心地瞄瞄摆在面前的戏本。他甚至连手都懒得动一下去翻戏本，只等风乱吹，吹开哪页看哪页。
龙眼塘人开一辆手扶拖拉机来拉戏具。木鬼子和阿大跟着戏具一起在后拖卡上搭顺风车。阿爸和阿哥各骑一辆单车跟在后面。
阿大仿佛天生活着就只是为了唱戏，在这颠簸的拖拉机上也一路上投入地哼着关羽走麦城的那段戏曲。关羽是阿大最喜欢的一个历史人物。可是相比那些骑马扛刀上战场的历史英雄，木鬼子还是更喜欢拿枪打仗的解放军。
春社节，唱鬼儿戏是南方这个东平小镇客家乡村人的盛会，老老少少都高兴。请戏的十户人家来自社庙附近的五个村庄，他们各家抽两个大人出来帮忙搬戏具，搭戏架。
阿大带领阿爸，阿哥和木鬼子给木鬼人穿衣戴帽，按次序摆在戏架座上。
在简易的戏架外，三十来个村孩齐刷刷地站成排观看。一眼扫去，他们都是脏脏的脸，光光的脚板乌黑黑，眼睛睁得很大，毫不掩饰内心对木鬼人的喜欢和对唱戏人的崇拜。
木鬼子说要去上茅厕，其实是找借口跑到周边去溜达。他在社树（当地人敬称安放社神的榕树为社树）外的水塘边遇到一个年龄跟他相仿的小男子。他的穿着打扮跟很多乡村小男子不一样。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套一件无袖的褐色冷毛衣背心，配一件黑色的棉裤。他穿得比别人多，却也像很多人那样打光脚。白白的脚板瘦瘦长长，青青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躲藏在薄皮下面。他还戴着一顶老人毛织帽，帽舌往右歪着低下，挡着右眼。其实，他的右眼已经被茶色的眼镜片挡住了。他戴的眼镜只有一块镜片的，左眼镜框是空的。他的皮肤很白，略显青灰色，手和脚都很瘦。他还拿着一根彩色的木棒，是电影里齐天大圣孙悟空拿的武器金箍棒。他在臭草丛里挥动着金箍棒赶飞来飞去的蝴蝶。
别的孩子都像探见蜜源的蜜蜂那样扑到社庙前，而他却独自在这里游荡。
木鬼子对这个装扮特别，神色又有些冷淡的瘦小子感到好奇。以为他也像自己那样不喜欢鬼儿戏，是同类人。“嘿。孙悟空用金箍棒打妖精，你怎么用它来打草？”
小男子好像不确定木鬼子是不是问他，朝着声音处看来，问道：“是问我吗？”
“当然。这里只有我和你。”木鬼子说。
小男子不太好意思地笑笑，他说他要离戏架远一点才看得清楚唱戏的人和木鬼人。
原来他还是一个戏迷。只不过比别的戏迷奇怪。
不过，木鬼子觉得他的回答有趣，问：“你不是戴着眼镜吗？”
“这眼镜对我的眼睛没有用。右边这块镜片只是用来挡眼睛……”
他说到这，语气放轻，有些事好像不想说完。
“那你看不清楚站在这里的我吗？”他指指自己问。
“能看得出是人样，面部看不清楚，”他说，“不过，你从拖拉机上下来时我已经见到过你了。也听过你讲话的声音。你叫木鬼子。你们这个戏班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唱戏。”
木鬼子这时候发觉，他的左眼的目光是不明亮的，眼神茫然。右眼在镜片下盖着，看不清楚。猜想，他的右眼可能是红眼病。木鬼子见过生红眼病的人也故意戴眼镜来遮挡。
小男子好像感觉到了木鬼子在看他，把脸转开一下。“以前我两只眼睛都能看得见东西。不过是远视。后来，右眼肿痛，才慢慢看不太清楚东西。”说着他摸摸手中的金箍棒，“眼睛刚痛没多久的时候，我阿爸带我去县城医院看。在医院的大厅里有很大的彩色电视机放电视给看病的人看。我在那里看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有金箍棒。我也有。”
他不管木鬼子爱听不爱听，就把孙悟空怎么打白骨精的故事给他讲来。木鬼子反正也不想回去那么快，就听他讲讲。木鬼子觉得他讲故事的能力还算不差，能把打斗的气氛渲染得紧张、精彩。
“我阿大一定会喜欢你。你会讲故事也一定会唱戏，”木鬼子说，“不过，我不喜欢唱戏。我想当兵拿枪打仗。”
他吃惊地“呀”了一声，一是因为他不想唱戏，二是他想当兵。他说：“我不想唱戏，也不想当兵拿枪打仗。不过，我想听你们唱孙悟空的戏。”
木鬼子觉得他的心愿很容易达到，只要也点一本孙悟空的戏就可以了。但他说他家在这次春社戏中也点了一本戏，只是大家都一致商定唱秦叔宝的戏，这样有头有尾看起来才完整，不能独独他们家另外唱一本孙悟空的戏。
木鬼子看到他那无奈的表情，便想到自己，竟然有点点同情起他来。他觉得改一改戏应该不是那么难的事，跟他说帮着问问阿大。小男子对木鬼子感激万分，他表达感激的方式就是把金箍棒递给木鬼子，让他拿去把玩一下。木鬼子拿过金箍棒，像猴子那样挥舞起来。有几个孩子被吸引了过来，也被木鬼子逗笑得滚在地上。
“想看我唱孙悟空打白骨精的戏吗？”木鬼子问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