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恳求，群爷就痛快地批准我独自去巡夜。我走出群爷的小院，走向旷野。我记着群爷的嘱咐，只要心中装着山川、河流、村庄、植物、动物，心里就会洒满阳光。我一路平静地走过，手电只是个摆设。
当我美滋滋地回到群爷的小院时，白发老人站在门口，像在迎接一个完成任务的士兵。
立正！群爷在星光下敬一个标准的军礼。我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这一夜，我深刻体会了深度睡眠地美妙，第一次在梦中看见了阳光灿烂的原野，蓝天中列队南飞的雁群。
早晨起来时，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梦境讲给群爷听。
可是，老人正在收拾我的旅行袋。喔，今天是我离开村庄的日子。时光怎么这么快呢？我刚刚熟悉，就要离开……我依依不舍，黏在群爷身边，给他讲我彩色的美梦，讲我即将进入的新校园，讲我们班里的趣事。我多想让他去都市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离开这片熟谙的大地，他还会行走得潇洒自如吗？
和群爷告别时，我努力装出男子汉的气概来。汽车开动那一刻，群爷老泪纵横。泪水打湿墨镜，淹没了他脸上沧桑的沟壑。我的热泪也喷涌而出。
爷爷呀！
八
回到家中，我彻底告别了从前的噩梦。
一天夜里，老妈又来关照我。我的卧室没有开灯，连窗帘都拉得严严的。
老妈打开电灯，看到的是深度睡眠的我。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喊醒老爸，一起来看我的睡姿。最后，她激动地取来照相机，拍下几张我酣睡时的照片。
脸上洋溢着向日葵般的笑意，嘴角仿佛发出甜蜜的呓语，嘿嘿，我原来是一个睡姿优美无比的少年！
（选自《东方少年》（快乐文学）2011年第1期）
谁说我是治愈系
田俊
我有想要的东西：能紧紧拥抱我的父母，能有暖暖的地方，温暖的人……这一切，是真的存在着。——《水果篮子》
向小葵出现之前，我在初一（2）班基本上是冬日里草尖上一点沉默的雪，没有阳光时，便兀自沉静；薄凉的斜阳一出，就悄无声息地隐去了。
我喜欢不被注意，这是我小学时代渴望至极却无法做到的。
小学时所有的女老师都爱关注我，尤其是孩子和我差不多大的。不仅仅因为我成绩好，常常主持个元旦联欢什么的，主要是因为我有个服装设计师的妈妈，我是她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也是她唯一的童装模特。周末爸爸妈妈到外婆家来，总给我带大包小包的东西，有吃的，更多的是衣服。我就像妈妈家里的木头模特，被她裹了一件又一件，站远些，眯着眼睛看效果，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她点头之后留给我穿的衣服，绝对能赢得别人的妈妈赞叹的惊叫，然后是一阵拉拉扯扯：
“什么料子？在哪儿买的？”
“哦，是你妈妈帮你打扮的啊，你妈妈真能干啊。”
“多讨喜的小孩子，她妈妈多喜欢她啊。”
我标准地微笑着，掩饰住心里一阵阵泛上的凉意。
我妈妈喜欢我吗？
不知道。
我从没腻在她身上撒过娇，因为不能弄皱她的套裙；她不会亲吻我的脸，因为她的唇上除了吃饭总是涂着精致的口红；她甚至没时间和我说话，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和那些冰冷的木头模特待在一起，左边披一块花丝绸，右肩搭一袭皮草，一枚一枚地试扣子、珠饰。
只有一次，她宠爱地拥抱我。
那是她的服装发布会，在终场时，我牵着爸爸的手，上台去给她献花，听台下一片叽叽喳喳：
“哦，她女儿这么大啦？”
“身材保持得真好啊，哪里看得出来？”
我看到她笑靥如花，新鲜甜美得像热腾腾的面包，散发出梦想成真的诱人香气。
之后她更忙忙碌碌，不过对于我倒也没什么大碍。
从小我就被她送到外婆家。这样妈妈才能一直做甜蜜的新娘，被爸爸呵护在手心里。他们的两人世界，本来没有规划我，是我非要出现，那么就注定被放逐。
她更忙之后，取消了周末外婆家的童装发布会，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不久，我毫无悬念地考上了我们这片最好的第一中学，遵守校规，每天把自己套在肥肥大大的校服里。我很高兴，这样的穿着让自己好像和身边的女生没什么不同，好像也是每天生活在妈妈温柔的注视和爸爸粗线条的宠爱里。作为班里最高的女生，我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上课时听讲，偶尔走走神；下课时看书，偶尔走走路。
“哎，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得像李嘉欣哎。”
我的耳膜刚刚接收完这句话，就接收到一声惊叫。
全班都回头来看我，不错，惊叫是我发出的。
九月中旬的南京天气还比较热，教室后门大开，我照例在穿堂风里偶尔走走神，却没想到忽然有人蹭在我耳边说话。
这个女生好像也吓得不轻，手指在纯白圆领T恤和深蓝牛仔裤上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滑稽地冲我行了个礼，然后跑到前门，对老师喊：“报告我是向小葵因为外出旅游回来迟了所以今天才来报到。”
全班都乐了。
“向小葵，你去和夏小满坐吧。还有，把校服领回去，明天记得穿。”班主任也难得地笑了。
“真荣幸，我们初一（2）班一下子认识了两个女生，肺活量超强说话不用标点符号的向小葵，还有长得像李嘉欣，动不动就红成一颗番茄的夏小满。”
这是左助回过头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叫左助，我同桌叫姚远。”
左助斯斯文文的，看上去就是挺好相处的男生。可不知为什么，向小葵好像和左助犯冲，一开口说话就是唇枪舌剑，听得我和姚远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是不是他们俩的星座不合？
向小葵利用小学时代的最后一个也是最轻松的一个暑假，去了浙江、广东，曾在西湖边的夕阳中沉沉睡去，曾走在海滨大道上，迎着强台风带来的暴雨，把自己淋得没有一处干地方。听她眉飞色舞地“驴友长驴友短”，我羡慕极了。我的爸爸妈妈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陪我外出的，外婆也决不会让我一个人到处跑。记忆里，只有一次外婆的一帮老姐妹结伴到南京市郊的栖霞山礼佛，我跟着跑了一趟。之所以叫跑，是因为的确说不上是玩，她们就是去拜拜佛、磕磕头，我什么风景也没看到，更别提有什么值得与人炫耀的旅途见闻啦。
可我的羡慕和惊叹还没出口，左助就轻描淡写地跟了一句：“有什么好炫耀的？天下的城市都是一样的钢铁森林，如果你想看，不如跑到新街口待一天。”
“嘿，碍你什么事了？”向小葵当即端着机枪上了阵，“偷听人家女生说话也就罢了还看不得人家到发达省份周游！”
“你那么大嗓门还用得着偷听吗？”左助干脆回过头，直视着向小葵，“拜托，这是自习课，不是你的演讲时间！”
“我明白了你是嫉妒，”向小葵毫不示弱，“没见过驴友吧，乖宝宝男生啊这个暑假一定是在妈妈面前承欢膝下吧，哈哈。”
“如果你觉得在西湖边逛逛、吹吹海风就很了不起，你连驴友这个名字的边也没碰着，”左助回过头去，淡淡地留下一句，“建议你下次考虑一下青藏高原之类的地方，需要什么住宿指南之类的，我很乐意提供帮助。但是现在，向小葵同学，我们的讨论好像不合时宜，你看第一排的同学看看窗外就开始高声读英语，我想一定是老班正在走廊上向我们走来了。”
这个左助，真的很厉害。
我知道，向小葵也这么觉得。我们听了他的话，立刻保持安静，在老师走进教室时，才没有被拎起来示众。
可向小葵不知为什么，就偏偏和左助较上劲儿了。放学时，她拉长声音说：“再见姚远再见，左——猪！”
“再见向小葵，如果你淋雨淋得连普通话也说不准，最好向你的同桌夏小满学习，相比之下，她这样的女生更让人有好感。”左助的神态简直不像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孩子，就像——对，像韩剧《宫》里的太子李信。
“饿滴神啊，他，他说什么？”向小葵大约对这样的反击有些意外，一时不知如何组织杀伤力的词句，徒劳地跺跺脚。
“好啦，放学吧。”我拉着她向教室外走。
是啊，他说什么嘛，我这样的女生？好感？还真让我有些脸热。
“这家伙怪腔怪调的你没少受他欺负吧？”向小葵冲着远远的左助的背影挥着拳头，滑稽得像演小品。
“哈哈，你说什么啊，开学有10天了吧，可我从没和前面这两位男生说过一句话。”
“饿滴神啊！你也太闷了吧，干吗？你自闭啊？”向小葵冲我做了个鬼脸，把我笑得几乎肚子疼。
“怎么可能人人都像你这么人见人爱啊，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生呢，为了旅游居然耽误了报到，第一天上学就给男生起外号，你在你们小学是大姐大啊？”天啊，我怎么这么说话啊？
向小葵却没生气，反而来劲儿了，一手握拳，做话筒状，用《三枪拍案惊奇》插曲的调子唱：“不要疯狂地迷恋姐，姐会让你吐血。”
没有什么是完美的，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所以才显得美丽。——《钢之炼金术师》
也许她疯起来是让人吐血，可是对于我这样很闷的人来说，真是个难得的好朋友。我在小学时代万众瞩目，可谁也没想到，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是啊，连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和我住在一起，我还能指望被陌生人接纳吗？
可向小葵会接纳我，我刚和她接触不满半天就感觉到，她会是我的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你就是网上流传的那种‘治愈系’女生哎，外形青春亮丽，性格开朗阳光，你身边的人心上有一点点小阴影小冷漠，都会被你治愈，都会被你暖透啦。”小葵，你不知道，你已经照耀我啦。
“什么治愈系啊，饿滴神啊，你说的我怎么听着好像夸我是暖羊羊啊？”
“天，你还看动画，更是标准的治愈系了。我敢打赌，你啊，肯定是从小就万千宠爱在一身！”小葵，我真有些嫉妒啊，你一定是你妈妈的小公主，一定是从小被她捧在手心，不像我……我猜得没错。她之所以和我一样，背离了女生的大潮流，疯狂地喜欢穿校服，就是因为腻了从小被妈妈打扮成芭比娃娃。她的爸爸妈妈在寸土寸金的新街口开了一家精品服装店，她就是在织锦蕾丝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恨透了那些缠缠绕绕的小花头，宁愿一件白T恤、一条蓝牛仔行走江湖。
“哎呀，我们都是时尚界的牺牲品啊。”向小葵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隔着两层滑叽叽的化纤布料，她的体温传递过来，让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更妙的是，她还和我同路，在离我外婆家30米的地方坐115路公交车。我们当时就约定，早上如果谁先到，就把一块石头放车站边的凳子下面，继续往学校走。另外一个人到的时候，看见石头在凳子下面，就加快脚步追上前一个人。
第二天，当别人看到我放石头，都特别奇怪地打量我，有些人甚至感觉有点可笑。但是我的心里默默地想：“这是我和她的小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呢！”
我们本来就是朝夕相处的同桌，对路上的这一点点时间还这么重视，主要是向小葵有无数的话要和我说。她的故事太多太多，她们家每天好像都在演肥皂剧。
“那个胖太太非要把自己挤进少女装里，饿滴神啊，挤裂了一件，不要紧，包起来，再买一件新的，留着减肥成功再穿。”
小葵和我一样，是细长竹竿，这让我更喜欢她。因为我再也不必为了藏起比身边的女孩子高出的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弯腰驼背。如果下次妈妈再指着我高高的蝴蝶骨皱眉，“怎么办怎么办，根本撑不起衣服来。”我就告诉她，小葵也很瘦，而且还有人为胖烦恼呢。
小葵伸出两只手，拉扯起校服的两边，鼓起腮帮，叽里呱啦地怪叫：“谁说我胖谁说我胖，我就是要那套少女装！”
哈哈，我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哎哟哎哟。”我的肚子好痛，这个小葵，是不是女版周星驰啊？
“小满？”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妈妈！”我条件反射地直起腰，收腹、提臀、沉肩，好像准备换装的木头模特儿。一转脸，我看到的照例是妈妈微微打了结的眉毛，她为了不生皱纹，一向面无表情，眉毛如此纠结，心里的火势恐怕已然燎原。
“哦，阿姨好！我叫向小葵，是夏小满的同桌。”小葵乖巧地甜笑着，“夏小满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花，原来是遗传了阿姨哦，阿姨，您看上去好像我们高中的学姐呢。”
妈妈的眉毛松了些，“不早啦，你快点回家吧，家里要着急了。”
“嗯，115路正好来了，阿姨再见！小满再见！”小葵撒开两条细长腿，向公交站跑过去。
我低着头，跟在妈妈后面往外婆家走。
“不是提醒过你吗？要抬头挺胸，这像什么样子？”妈妈的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背上，“还有，别再和那个小葵一起疯。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班花班草的，还懂拍马屁，你跟着她，迟早要学坏！”
“才不会呢！”话一出口，自己先吓一跳，我还从没和妈妈说过“不”呢。
妈妈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看吧，这么快就学坏了。那孩子一看就世故，社会经验丰富，她父母是干什么的？”
“在新街口开服装店。”
“新街口？”妈妈好像挺感兴趣，“那孩子姓向吧，难道她就是向总的女儿啊？”
“妈妈，你认识她爸爸吗？”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你少管啦，这种闲事你最上心，不是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要优雅，瞪大眼睛好蠢！我告诉你，上了初中学习任务重了，可不能再迷迷糊糊的，不考第一，谁知道你还能不能继续在一中读高中……”
哎呀，真烦人，妈妈还不如不来呢！
更烦人的是，第二天向小葵的话题就舍不得离开我妈妈了。
“饿滴神啊，你妈妈真漂亮啊她到底多大啊她是你亲生妈妈吗真的生过你啊她的皮肤比你还要白腰那么细天啊谁能相信你是她女儿啊……”
这个姐姐，真让人吐血！我终于忍不住了，“干吗？我长那么丑啊，配不上做她女儿吗？”
“不是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她真的看不出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拜托，你是第1001个这么说的人，一点没新意。”
“真羡慕你啊难怪你的气质这么好遗传的力量多么巨大啊……”
“别肉麻啦，说真的，我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好。妈妈应该是贴心贴肝地和自己好的吧，可是遇到事我还不如找外婆有用，所以，唉，算了。”
向小葵瞪大了眼睛，难得地沉默着。
其实她真的是个纯真的小孩子，妈妈还说她世故、会拍马屁，却不知道她是真心夸奖，从心里觉得妈妈貌若天仙呢。
“不过我还是希望我妈妈像你妈妈那么美！”向小葵喃喃低语。
“对了，我妈妈好像认识你爸爸呢，昨天我说起你家在新街口的时装店，她说什么向总，肯定是你老爸吧。”
“啊？”向小葵也很惊讶，呵呵，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我们一不小心就成世交啦，哈哈。
“向总的千金，今天是你擦黑板，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课啦！”左助回过头来，冲着向小葵低沉地命令了一声。
很难得，向小葵一声没吭，吱溜一下蹿到黑板前面忙活起来了。
对哦，马上是班主任的课，可不能自找麻烦。这个向小葵虽说有些大大咧咧，关键时刻还算拎得清主次。
不想看到别人流泪，微笑才是最好的人生。——《KIDS》
我对向小葵的妈妈也很好奇，她长什么样儿呢？《流星花园》里杉菜妈妈那样无厘头，喜欢八卦，有些贪财的……这不是胡思乱想吗？我赶紧刹车，真是糊涂啊，人家能在那么繁华商业圈开店，一定是实力雄厚，怎么可能贪财啊？不说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至少也该像道明寺的妈妈一身名牌职业装，拎个LV的包包吧。也不对，那么阴森恐怖的妈妈，怎么可能培养出这样的治愈系甜美女孩子呢？像《微笑万事达》里面眯眯笑、头上绑发带扮少女的搞笑妈咪？不会啦，人家好歹也算是商界精英嘛。嗯，可能还是像《宫》里面太子妃的妈妈，有生意人的精明强干，又不乏一位妈妈的护犊心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