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爱带来了疯狂的占有欲:谁也难逃这种困境。恋爱中的人们已经将彼此的影像置入彼此缠绕之中去。那些疯狂的爱的绳索产生于他们的身体被照亮之时,产生于一个黑暗深处的辗转之地。
Δ当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
米兰·昆德拉说:她的灵魂非常的不定形,忠实和不忠实同存,叛逆和纯真相伴,风骚和羞赧共在;这些粗野掺混在一起的特性,就像是纷乱杂凑的一堆垃圾,让他很反感。飞机是男人赴约时的翅膀,当他拎上箱子出现在候机室时,他已经把赴约时的情景看见:她置身在一座他不熟悉的时空里,她穿着长丝袜,这样可以隐蔽她那裸露的长腿,她的裙子在后面开了叉,这可以展现她的某些女性的妖媚,她确实是妩媚的,他喜欢妩媚的女人。飞机已经滑出了跑道,他就坐在飞机的翅膀上,这样可以感到自己在飞动,男人是不可能飞动起来的,只有女人才可能飞起来,然而当一个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他却感受到了自己正乘着飞机的翅膀飞起来,飞,是一个人梦想的姿态,只有飞的过程才可能脱离地面,离开现实,当一个男人乘上飞机的翅膀去赴约时,那个女人已经让他产生了爱情的幻想。
坐在飞机上,乘着飞机的翅膀幻想着爱情,这是一次乌托邦的旅行。不错,从出发的时刻,他就已经开始了旅行,他的箱子里装着白色的衬衣和一把剃须刀,几盒香烟及一叠钞票,所有箱子里装满的都是现实,从剃须刀开始到钞票可以反映出这个乘飞机赴约的男人最现实的一面。而当箱子拎在手上时,他已经开始渴望那爱情的幻想:她居住在那座陌生的城市仿佛在集中全部的时间和注意力在等他。
当男人乘上飞机的翅膀去赴约时,这是一个旅行的乌托邦王国,他坐在翅膀上幻想着她的明眸,幻想着她从人群中扑进他怀抱,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爱情的幻想中引导着他飞翔。能够在飞翔中看见妩媚的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米兰·昆德拉说:他觉得他所爱的对象,都只是他自己的欲望、自己抽象的想法、自己的信心塑造出来的,而这时候她是“真真实实的”,她就站在这里,在他面前,对他来说是如此无望的“别人”,是如此无望的“陌生人”……飞机在慢慢地降落,他的翅膀已经合拢,他不可能继续飞翔了。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着,他回到了一个现实世界,看见了远处的烟囱和大厦,也许她就生活在一座大厦里面正等候着他,他的赴约地点已经向他清晰地展现出来,离开了飞机的翅膀,他拎起了箱子,当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他只为了迅速地看见她。
看见妩媚的她从地铁的台阶上走出来,这是她给他的一个机会,可以看见她的一个机会。她穿着风衣完全像他所想象中的那样正在上着台阶,他看见了她的微笑,被长丝袜所束缚住的修长的美腿,他看见了开了叉的短裙以及一双为约会而准备的鞋子。
当男人乘上飞机的翅膀前去赴约时,他陷入了把他炙热的灵魂作为礼物送到——她面前展览的时刻,他陷入了展览他炙热灵魂的深渊,他陷入了早已等待的一场游戏,他看见了她,她正把自己的妩媚送给他。
飞机把他抛掷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她出了台阶,这就是一个现实世界:她并没有像他所想象中的那样从人群里扑进他的怀抱。她比他所想象的要现实得多,一件风衣裹紧了她的身体,她把他引到一座旅馆,他耐心地等待着爱情的现实发生:她保留着自己的那颗跳动的心,并不想让心灵变为一只成熟的、灿烂的金苹果送给他。
当男人乘飞机去赴约时,他已经带着自己炙热的灵魂展览在她身边,因为飞机的翅膀使他触摸到了自己的灵魂。而她呢?穿着风衣迎候他,越来越明确的时间是黄昏,爱情多数在黄昏发生,终于,他的手触摸到了她的双手,他对她说:我已经将一颗炙热的灵魂展览在你面前,请你伸手触摸它吧。
Δ当女人住在旅馆里时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那是个邮筒么?那里走着的是个妇女么?车站到了,就是火车把我压成两段,我也会在那一边重新连在一起,因为我是完整的,是无法分割的。这个爱情故事必须在旅馆里发生,她住进了旅馆,独自一人,起初是旅行,然后她就有一股思恋之情油然而生,她想起了他,她给他拨通了电话,他问她在哪里,她看了看前面的目的地,一座银灰色的旅馆,她告诉也:我在旅馆里。当女人拎着箱子独自住在一座旅馆里时,她等待着她的恋人降临。旅馆,是她在旅途中缓慢挪移的目的地,她住进去,这座高大的容纳许多人身居异地时的身影,包纳他们悄无声息,离家出走的全部气息。她不是在做梦,而是召唤来了一个爱情的情节,她将在这里等待他。
召唤他来,似乎是她一种前所未有的爱情的胜利:在这之前,似乎只有他在召唤她,每每他在召唤她时,她就想:总有一天,我也会召唤你,让你不论路途多遥远,也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赶到我身边来。女人住在一座旅馆召唤恋人的时候,她觉得,她已经主宰了他的情感命运,他听从召唤而来,展现了她施展的爱情那神圣的力量。
她觉得:他已经启身,他已经出发,他已经转变成一只车轮——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穿越田野和树丛,于是,她的身体已经雀跃在他来的路上,现在,她已经将身体挪到窗口,这座容纳许多人临时居住的房屋,有窗,她坐在窗口就可以看见她的恋人的身影。当她坐在窗口时,她已经沐浴过,过不了几小时,她的恋人就会降临,住在旅馆里的女人,扮演的是进入爱情故事的角色。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我们身上的一小部分已经化为乌有。好吧!那么说是有某种十分重要的东西已经失落。我再支持不下去了。我要睡觉。可是我们必须走;必须去赶火车;必须走回到车站里……必须,必须,必须她期待恋人从窗下的小径进入旅馆的大厅,每每想到他上电梯后穿过走廊,将手放在门上,她就会油然升起一种情景,这个进入旅馆的男人为爱而来,他坚信她在此地,在一间客房中,在一种爱情的气氛里。然而,她一直没有看见她的恋人出现,她从午后等到黄昏,他失约了,她知道他已经失约了,问题是他连电话也不给她打来,他现在在哪里?她开始拨他的电话,铃声一遍遍地贴着她耳朵的跑道旋转着,她生气地放下电话,决心不再跟他联系。
住在旅馆里的女人等待的是恋人,但恋人失约了。她拉开门,穿过了几条走廊,事实上只要穿过走廊,就有各种各样的旅客,他们有的置身在露天酒吧里面,黄昏中可以看见他们手中的玻璃器皿的光泽;他们有的在楼下的花园散步,她想,他之所以失约一定有原因,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匆忙地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在寻找他恋人失约的原因是什么?
她的恍惚大约使她闯入了一个男人的视线,那个男人在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地凝视着她:她现在已经下了楼,她已经离那个陌生男人越来越近了,她并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吸着香烟在琢磨这个女人从哪里来?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拽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见了她的恋人,那个对她产生了期待感的陌生男人仍然吸着香烟,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女人存在着一种数之不尽的种种可能:她也许是那个男人的恋人,也许是被那个拽住她手臂的男人彻夜追赶的女人,从那个男人伸手拽住她手臂的那一时刻,他就感受到了男人的共性,他们追赶一个女人是为了得到这个女人。吸香烟的男人仍然坐在椅子上,目视着她被他带走,消失在露台酒吧深处。她的存在确实有数之不尽的可能:住在旅馆里的女人进入了故事的现实之中。
Δ当男人飘然远离一个女人时
罗兰·巴特说:有人认为,凡恋人都是疯子。可是,想到过一位钟情的疯子吗?没有。我只享有一种贫乏的、不完全的和隐喻的疯狂:爱情使我变得就像疯子。他的身体在离开她的刹哪也会变成——一片羽毛。当一个男人想远离一个女人时,他确实会变成一片羽毛,他想飘然远离她,在这之前,在他和她之间发生了一场战争,为爱情而产生的战争多数由嫉妒而产生。他们相互嫉妒那些闯入他们生活中的男女,她嫉妒另一个女人,她想象那个女人已经俘虏了他,于是,她就用一个女人俘虏男人的那种体验想驾驭他的情感: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妖精。当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发现她的恋人身边有别的女人时,她通常把这个多余的女人称为妖精。而他呢,他也发现了那个男人,他叫不出那个男人的姓名,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在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有一种无法看清楚的关系存在,就这样,嫉妒的火焰在各自的内心燃烧着,当她把另一个女人称之为妖精时,他则把另一个男人称为魔鬼:你为什么要与那个魔鬼交往?他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因为她的声音湮灭了他的声音。
他可以走,他要飘然离去,他可以变成一片羽毛离去。因为他想逃离她的声音,当她一遍又一遍地把另一个女人称为妖精时,他就已经无法忍受住她的风暴似的声音。
当一个男人飘然远离一个女人时,他渴望在一个寂静的地方:那是一个男人的世界,男人们在一起叙述或交流冒险的故事,他希望把他的故事告诉别人,那也许是他很久以前独自穿越一条河流的故事。他惟一不愿意讲的就是爱情故事。
罗兰·巴特说:没有任何权力的人是疯子。什么?恋人难道就不受权力刺激吗?不过,我则只有服从:由于我处于服从的地位而又想征服什么,我便以我的方式感受到权力欲望……他想飘然远离,离开她一段时间,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发生的战争让他感到疲倦;也就是说他不愿意她把他的另一个不是恋人关系的女朋友称为妖精。当男人飘然远离一个女人时,这个女人正是他的恋人。只有恋人才可能折磨他,让他苦恼,他现在最苦恼的问题是他发现了她对他的占有欲望,她想分分秒秒地贴紧她,而他在贴紧她时想脱离她,脱离她之后又想占有她,所以,他才会发现了她生活中另一个男人,他把那个男人想象成是魔鬼。
飘然远离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是他此刻惟一的逃避方式。有许多天,他只跟男友们在一起,他们驱车到乡村的池塘边垂钓,做一个垂钓者的最大快乐就在于:把爱情的烦恼抛掷在天边,此刻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勾引一尾鱼的意图上。
他还驱车去了他的恋人无法与他联系的荒野,他们在荒野上燃起篝火,烤着牛肉,喝着啤酒,他们在这一刻不谈论女人,只谈论另一种极乐世界:在没有爱情纠缠之中的自由自在。
飘然远离一个女人:他忍受着离开她时的寂寞,没有她的影子相伴,寂寞就像冰冷的无法抛掷出去的骰子,它把他引到离她远离的地方,引向抽动着腿让他用勇气横越的荒野;它把他引向一座男人湮灭孤独的城堡,他想在远离她时集蕴激情去会见他。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为了激起她的全部欲望,在爱情中的欲望:他想折磨她,他远离她正是为了更好地让出空间来折磨她。只要能折磨她,他就可以变成一根羽毛飘然远离她而去。因为折磨一个女人的过程是为了激发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最忠诚的爱情。飘然而去,远离她:这个爱情中的男人在非常时期寻找到了自己的彼岸,他上了岸,正是为了占有她。
Δ当女人为爱情而忠诚男人时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疯狂吗?幻想吗?也许是的。但是这是走出嫉妒之牢的唯一出路。多年以前,我曾写过:爱是没有效力的献祭。今天我要说:爱是一个赌注,一个疯狂的财注,押在自由上面。不是我自己的自由,是对方的自由。他,是另一个他,除恋人之外的他,穿着一套西服,开一辆轿车,很成功地找到了一个机会,坐在她对面——试图在调情之中追求她;他,是另一个他,此刻,他似乎已经掌握她的弱点,女人在面对一个男人的追求时产生的虚荣心,她的翅膀翘起来,想飞得高高的,让他够不到她翅膀上的羽毛;他,是另一个他,他出现在她的恋人远离她的时刻,她的恋人不在她身边的空隙,他开着轿车,穿着西装闯了进来。
她可以听他调情时的声音,那显然是悦耳动听的声音:他面对她的形象而调情,看来,这已经不是他生命之中第一次调情,在他多情的目光中可以延伸他过去的历史,他善于把握住女人的心理,他知道如何去获得一个女人的芳心,所以,他之所以向她调情,是想让她的情绪荡漾起来。
在他调情时,她望着他的眼睛,她想看见他的出现,看见恋人的他出现在眼前,这样她就可以具有力量战胜他的勾引。她果然看见了他,他对她的爱情弥漫在空气之中,从一辆摩托车开始追循她的足迹;他对她的爱已经在路上留下了漫长的辙迹。现在,她抵抗着他的勾引,她昂起头来,他可以用轿车带上她去开满小小的玫瑰花的路上去,她可以嗅着花香看见她的恋人,即使他远在身边,她也可以看见他,他诚挚的爱就像一场幻影游戏,让她圈在其中,所以,另一个男人无法走到圈内去。
当一个女人忠诚一个男人时,一定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可以战胜另一个男人——用尽一切手段的勾引。现在,他带着她,可她的灵魂并不在他车上,更不在他心灵之中跃动,她之所以跟他走,只不过想试探一下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会不会让她忘记爱情。
爱情始终伴随着她与另一个男人约会,他把她带到了一切约会的场景之中去,她只跟随他去公众场所,稍为隐蔽的地方,比如,他的家和需要经过时间穿越的黑夜之外的风景地,都被她拒绝了。
她拒绝他时,掉转身去看着远方,当她忠诚于她的爱情时,她就用此姿态来抗拒他的存在。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爱情开始于对一个活生生的在场的人的爱慕,随后是激动,结束于把我们领向幸福或灾难的激情。爱情是种考验,让我们大家都变高尚,不管是幸福的人还是悲惨的人。他还用物质勾引她,当他把她引向超级市场,准备为她的存在而打开鼓鼓囊囊的钱包时,她想起了那个用爱情编织出幻影游戏将她圈进去的恋人,他是那么纯洁,他从来不会利用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包来获得爱情。所以,女人在忠诚爱情时,她有充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爱什么人或不爱什么人。
当一个女人为爱情而忠诚一个男人时,她有充分的理由展现出给她带来爱情的——那个男人的形象,他的形象装在记忆的像册中,只要她用手翻拂,就会展现出来。他的形象即使在千里之外,也会帮助她战胜另一个男人的吸引。
哪怕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她也没有给予他一个进入爱情圈套的机会,因为她心荡漾深处——有着她的恋人给予她的圈套,她已被圈在其中,另一个男人无法将她的影子捉住,那是爱情施展魔力时所产生的圈套。
也就是说当一个女人为爱情忠诚时——她被圈入其中的浓烈感情所主宰着命运,她不可能跨出去,爱情支配她的灵肉,直到把她彻底地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