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爱情是出自不自觉的吸引,我们的自由意志把它转化成自愿的结合。自愿结合是爱情的必要条件,是把奴役变成自由的行动。火车所展示的意象把他笼罩住了。有一天他看见了火车,这时他已经离他的初恋者越来越远了,然后,他试图通过火车的意象把他的初恋者看见,于是,他拎上箱子去追赶火车。
追赶火车也就是追赶他的初恋者,他上了火车,很长时间了,在经历了人生的重大转折点:把他的事业确定在一个位置之后,他突然开始醒悟过来,他的初恋已经消失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她联系,她就像玻璃中看见的火花,置身密如织网的道路,突然间丧失了一切信息。乘火车会见初恋情人,他没有与她事先联系,他没有她的电话,没有她的地址,一切都意味着重新去寻找。
当男人乘车去会见女人时,他被火车轰鸣时的意象笼罩住了,他仿佛看见了过去时代的少女,看见了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他骑着自行车,除了那辆旧的自行车,他一无所有,他没有任何准备让她消失,只要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就以为未来在自行车轮下滑行。
现在,她丧失了联系的电话,地址,他只知道她生活在另一座遥远的城市:那座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那城市中央的一段小径、树木和鸟儿与他没有关系,只与他的初恋者有关系。
他被火车晃动着,当男人乘火车去会见一个女人时,他的情感随同车轮滑动,火车,是沾点古典情味的交通工具,他喜欢坐在火车上,置身在陌生的人行中,他打了一个盹后就眺望着车窗外,他的眺望超越了火车的速度。
奥古塔维奥·帕斯说:爱情是看见一个美的身体时产生的,爱情的阶梯从身体向精神上升,男性被爱者的美貌是通向观照永恒形式的一条道路。火车经过了两昼夜之后将他卸在站台上,当男人乘火车去会见一个女人时,他自己迷失在记忆深处,他的初恋者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少女,他盲目地穿行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了许多旅馆,一座粉红色的旅馆展现在眼前,想进入一座旅馆深处,在里面的走廊中被一团粉红色罩住的渴望是那样强烈,因为他正在寻找初恋女友,而粉红色正是那个少女的颜色。由此,他住进了旅馆,他敞开窗户,他心存侥幸:如果能在敞开窗的那一刹哪看见那个少女出现在窗下,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乘火车去会见女人的男人,那天晚上并没有从敞开的窗户中看见初恋的粉红色少女。他只好让自己的身影下了楼,迷失在这座城市的广场,他心存着另一个侥幸,希望那个初恋者到广场上来散步,在他记忆深处,那个过去的少女喜欢傍晚,她喜欢从密如蛛网的道路中走出来……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不过,她已经不是过去年代的少女,她已经穿上了一双桔红色的高跟鞋,更让他惊讶的是他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那个男人的身材有点像骑士,所以,女人的身体正依附在这个骑士的影子上,向前走去。他被这种情景推动着,他跟在他们身后,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把他抓住了。
乘火车前来会见女人的男人,那天晚上迷失在那座城市,他在交错的小径中迷失了方向,当他继续想去寻找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时,她已经紧挽着那个有着骑士身材的男人,消失在夜幕之下。
就这样他产生了嫉妒,他嫉妒那个骑士把他的初恋进带走了。整个夜晚,他倍受嫉妒的折磨,他嫉妒人生的反复无常——把他的初恋者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Δ皮手套
伊丽莎白·毕肖普说:每天都在丢失。房门钥匙丢了。一小时浪费了,早已满不在乎。产生的艺术并不难掌握。在她的手上有一双黑色的、柔软的皮手套,这是冬天,她戴着皮手套……除了他骑着摩托车,怀抱着鲜花来追求她,还有别的男人,一个女人被人注目,也就会被人所追求。男人追求女人都有他们的不同理由,而她戴着皮手套与男人们握手,对他而言,戴着皮手套握手就是拒绝男人追求她。
她戴上皮手套,这个冬天,她变得出奇的冷艳,也许这就是男人追求她的理由。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邀请她赴约,有些方式她可以拒绝,有些方式却把她迷惑了。因为她还没有进入婚姻的城堡之中去,她可以与任何人约会,除了他,那个骑着摩托车,怀抱着红玫瑰的男人之外,她想迷失在那双黑手套所激起的波浪之中。
伸出手去,她手上的黑皮手套使她的手变得那么秘密,一个男人坐在她对面,他盯着她的黑皮手套,而她呢,非常巧妙地拒绝着他,她越拒绝他,那双手对他更加神秘,终于他说:你可以把你的黑手套褪下吗?
她仰起头来问道:为什么。他说:我想邀请你跳支舞,你喜欢跳探戈舞吗?她抬起头,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从未邀请过她跳舞,探戈舞,她被迷惑了。终于,她摘下了一双黑皮手套,那天晚上,这个男人把手放在她腰上,旋律来了,巧妙地从舞池中飘来,她进入了这旋律,他是跳探戈舞的王子,他巧妙地带着她迷失在舞池中,此后的几个晚上,她都用同样的方式迷失。那副皮手套被丢失了。她的手露了出来,那个男人的目的达到了。
伊丽莎白·毕肖普说:接下来锻炼丢更大的东西,更快地丢:到过的地方、认识的人,还有你本想见识一下的地方。这也不会带来灾害。他邀请她跳舞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到——黑皮手套从她手中褪下,他想看那双裸露的双手,也就是想看到她手上的屏障被他摧毁。男人在追求一个女人的过程中用尽了种种妙计,而她在防备一个男人时的皮手套终于在舞场上褪下来了。
摘下皮手套之后,她迷恋上了探戈舞,在舞池中,她寻找到了除了被玫瑰花所笼罩之外的另一种快乐。探戈舞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表达灵魂的舞步,随着舞步的熟练、流畅,她的手已经对着那个男人彻底裸露。她爱上了探戈舞并不意味着爱上了与她跳舞的男人。
于是,走出舞池之后,她仍然戴上了那副黑皮手套,因为在她未爱上她的舞伴之前,她的手套可以不让她的双手迷失在他的世界。她与他划清了界限:他只可能做她的舞伴,不可能做她的恋人。有一天傍晚,她戴上了那副黑手套,将那种划出的界限告诉了他,从此以后,他就不再邀请她去舞池了。
但她已经学会了跳探戈舞,对此,她对那个男人充满了感激之心,当骑着摩托车的恋人怀抱一束鲜花敲开她的门时,她的手对他裸露着,这是幸福的裸露,发自内心的裸露。
一双女人的黑皮手套,性感地丢在一旁,她的生活已经靠近了他的抚摸,他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双手。她想起了那个已经放弃追求她的舞伴,在舞池中,她为他裸露着双手,那时候一切是多么的纯洁。无论如何,探戈舞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份,她想把他带进舞池之中去,她想让他既成为她的恋人,同时也成为她的舞伴,然而他进入不了探戈舞之中去,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她的舞伴来。
那个已经离她而去的舞伴已经去追求别的女人。她想:如果没有那副黑皮手套,也许他就会进入我的生活。于是,她丢弃了那副手套,做了一个梦,又重新裸露着双手。
Δ当女人送给男人剃须刀时
阿尔弗莱·德·缪塞说:是不是你的声音在呼唤我,啊,我可怜的女神!是你吗?哦,我的花!哦,我永生的女神!唯一贞节、忠实的生灵,你身上依旧焕发着我的爱情。剃须刀——它是男人的工具。当她看见剃须刀时,这件事发生在夜里,在他箱子里剃须刀占据了一个角落,就像女人的香水瓶占据一个角落一样。
面颊上的胡须只需经过一夜就会长出来,这是健康的象征,那个男人就是这样,每天凌晨站在镜子面前,因为使用剃须刀他务必面对镜子。当他站在镜子面前时,她在另一间房子里听见了从剃须刀内部所发出来的声音。这是男人才可以倾听到的声音,很快,他的胡须没有了,他面颊干净,他就喜欢这样,将每天长出来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
那时,他们有一次短促旅行。他的箱子里除了照像机、衣服、香烟之外就是金属色的剃须刀,有时候她帮助他收拾衣物,将手伸进箱子里,她就用手触到了那只坚硬的剃须刀,这是男人的工具,也是男人的世界。每当他使用剃须刀的时候,每当轻微的轰鸣声从另一间房子传到她耳朵的时候,她就站在窗口。她想:起初我并不适宜听这声音,我根本不喜欢男人使用剃须刀时所发出的声音,而此刻,她已经接受了这声音,男人的任何东西,她却应该试着去接受它。
就像许多故事的不确定一样,正是她已经接受那把金属色的剃须刀所发出的声音时,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却出现了问题,一场小小的冲突开始后,剃须刀仍然在响……阿尔弗莱·德·缪塞说:啊女神!不知足的精灵,不要过多地要求我。当北风狂欢的时节,人在沙子上写不成什么。我经历过我那个时代,我的青春总是在我的嘴上,准备着像鸟儿一样歌唱。在一条路的中途,一座旅馆的房间,他合上了箱子,开始与她面对面地告别。这种告别,无疑也是与一把金属色剃须刀的分离,它使她能够面对时间,无论如何,男人箱子里都应该有一把剃须刀,用来了解面颊,用来验证自己面庞的变化。
金属色的剃须刀必定是任何男人使用的工具,他们在使用中被女人看见,有时候女人会把剃须刀作为礼物送给男人,无论世界怎样变化,男人面颊上的胡须还会重新长出来。手可以触摸到胡须的长短,剃须刀则可以解决长出来的胡须。
我们因此在许多工具之下前进,男人携带着他们的剃须刀,为了明天而前进。剃须刀所发出的轰鸣声使一个女人了解了男人的某种生活。
当她准备将一把金属色的剃须刀作为礼物送给他时,他必定是为他脸上所长出来的胡须所感动,她看见他在长胡须,他在岁月的存在中逼近了她的目光,看见他的胡须在长,她轻盈的脚步正在走近他,她要送他一件礼物:剃须刀。
剃须刀作为她的礼物——面对着他的胡须,这是一件亲近之物,是一件携带之物,她似乎可以在这无名的喧嚣之中隐约地看见——在镜子中那张干净的面孔,具体的面孔。当她将剃须刀作为礼物送给这个男人时,爱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露出了它的本性,她渴望利用剃须刀去抚摸他的脸,在看见一匹硕大的飞马飞走之后,她看见了他脸上长出的胡须,当一匹硕大的飞马又闯进了她的视野,她渴望用那把剃须刀的声音去抚摸他的脸。
脸被剃须刀的声音抚慰着,这样,他当然可以忘不了她,他无疑会想起她的手指,在抚慰脸的噪声中,他看见了她的双手伸出来。这就是她留在那个男人身边的一种柔软的武器。当她把剃须刀作为礼物送给他时,她利用了剃须刀的摩擦让它去亲近这个男人。 Δ裸露
米兰·昆德拉说:性爱不只是一种肉体欲望,从另外一个层次来看,它也是一种攸关各节的欲望。我们所拥有的那个依恋我们、爱我们的伴侣,成了我们的镜子,在我们衡量我们所重视的形象,以及我们的价值所在。当爱情进入某种最抒情的阶段时,他和她愿意让对方的手抚摸自己。今日人们抚摸历史的方式仍停留在用心灵去诠释每一细节、场景,性的抚摸仿佛在抚摸彼此的历史,肉体在爱情的阶段串成无数旋律,他轻轻地解开她的衣领、钮扣,在爱情的笼罩下,她愿意让他的手侵入她的领地吗?
肉体的领地就是她历史的居住地,在他的手来解开她的吊带裙时,她宛如在历史中独自披着丰满的白色羽毛高歌的小鸟,她的历史从母胎中过渡到此刻,她有了柔软的小手、纤细的腰和秘密的三角区域,在他的手未伸进她的领域时,她正在串成无数的音符,像是嵌在一台乐器中的一道窗户。此刻,她开始裸露了,是性的关系让她敞开了那道窗户。
在爱情中的裸露:它只能激起人在爱欲之中的激情,让他用足够的力量去丈量通向女性之路的距离,到底有多深;他看着雨夜之中的裸体。她正在圣洁地把自己给予他,他正在圣洁地展览自己,圣洁地幻化为一个形体之后陷入了他的目光。
要知道在亚当夏娃的世界中,我们的人体是裸露的,在此刻的雨夜之中,她的形体正在唤醒他意识中一种最古老的幻觉:他想把面前裸露的女人带到极乐世界去。人们寻找性是为了在性别之中真正地结合,性带来了一场狂欢,带给他一个在裸露中用灵魂勾引他的女人。
米兰·昆德拉说:亲爱的女人,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喜剧角色,而且这还不是我自己的功劳,而应该归功于唐璜,就是因为有他欢悦在悲剧性这个历史背景……我追求女人的存在方式具有一种愁惨的喜剧性。用灵魂勾引他,这是她裸露中的意图。她爱他,就想用灵魂勾引出他的灵魂来,现在,他也裸露着,皮肤在雨夜中冰凉地、灼热地摩擦着,先是在皮肤中感受到了肉体像是一阵闪电,后来他们感受到了两个充满灵魂的肉体在热烈地结合,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用灵魂彼此勾引的爱情使他们的裸露:在一个雨夜被记录下来。被他们的心灵记录在案。似乎只有这种记录有助于他们爱情的历史,有助于从一个雨夜过渡到另一个雨夜之中去的历史。不错,他们之间的历史被他们认为是一种永远。
于是,他们的灵魂从那个雨夜开始,成为历史中的闪电。在带电的肉体中,他的男性力量第一次在她面前裸露,他是有力量的骑士,他具备了覆盖她裸体的全部激情和力量。现在,对于她来说,他的裸露让她看到了一座岩石,她喜欢岩石,因为只有面对岩石,她的身体才会变得柔软,也许这是神的安排。
他裸露,因为他裸露在岩石上,这让她想到了鹰。鹰在岩石上空盘旋,是一种怎样的意象啊!她就是这样被这岩石般的肉体中燃烧的灵魂所勾引着;鹰在岩石上空飞翔着,这是一种让她发出颤鸣的意象,仿佛从那个意象开始,她才捕捉到了用身体覆盖她的男人,正在变成鹰。
性就是这样在裸露中接近了灵魂燃烧的神话。在这个神话里:她裸露着,她是他的一切,她解开的丝带裙是她的又一种存在,她穿上裙子在大街上飘荡的绰约风姿,证明她的灵魂在尘埃之中同样能飘荡,而此刻,她的灵魂像柔软的粉红色花瓣,他裸露着,他是她的一切,她褪下了盔甲和衬衣,然而,在他的盔甲之外是鹰在拍击着岩石,而此刻,他的灵魂像鹰飞过之后留下来的一阵旋律绊住了她身体中的一切节奏。
Δ照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