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原集结于东固,似有在东固作战的企图,但当我军向东固推进时,他们仅留一小部分在东固虚张声势,主力已撤向小布、黄陂一带。而张辉瓒仍以为红军尚在东固,分4路(张师两路、公师两路)向东固进行包围。张师行至距东固约40里的罗坊,忽然下令休息一天。我当即向张辉瓒说,各路军队均按进程表前进,如一路停留可能引起事故。张不听。20日晨浓雾弥漫,对面不见人。我旅先头部队到达东固时,果然与前一天到达东固的公秉藩师发生误会,自己打了起来,双方死伤多人。公秉藩以首先占领东固报捷,大受蒋介石嘉奖。由于这次误会,公秉藩与张辉瓒不和,也不与张见面,而将全师开往富田。张对此非常不满。
第18师在东固稍停,张辉瓒即命我旅向南垅(今南龙)推进。
沿途小有接触,我李月峰团一排长受伤。红军似在迟滞我军行动,或者是诱我深入。我到南垅的次日,与主任参谋练光枢到附近侦察地形,发现荆棘丛中隐匿妇幼不少,我彼时未惊动他们,并为一妇女赶回一小猪。根据沿途找不到食物和用具等情况,知道苏区已采取空室清野的措施。在南垅约停三天,没有发生战斗。12月29日,部队到达龙冈。
龙冈位于丰县城南部约180华里,集镇上铺屋有300余家。当时,市面上不但找不到食物,且寂无一人(师部到达后,搜出一中年男子,即指为奸细,把他枪毙了),惟遥见远山红旗隐约,我认为情势是相当严重的。当日下午5时许,张辉瓒率王捷俊的第53旅及师直属部队(计有炮兵营、工兵营、特务营、骑兵连)开到龙冈。先一日,我曾写信给张,请他全部开来,东固不必留兵。他不听,仍留朱耀华的第54旅在东固,说是维持后方交通。
晚9时许,师部召开军事会议(师部驻在集镇上一铺屋内),张辉瓒首先说明谭道源师望援甚切,本师奉命驰援,定于次日继续前进,问我们有无意见。我建议停留1天,急电朱耀华旅于次日午前赶来龙冈,电公师于次日午开达表湖(距龙冈8华里),两个师齐头并进,互相策应,可立于不败之地。张说:“救兵如救火,应迅速前进,不宜迟疑。”我再询问红军的情况。张说红军已与谭师相隔很近,恐已接触等语。我又力争说:“据判断,红军原想诱谭师深入山谷,以便一举予以歼灭,及见谭师不进,且择地构筑工事,解决比较困难(我到东固后,曾电第50师副师长兼第149旅旅长岳森,告以红军行动,说红军似系诱我深入,不宜轻进);又侦知我师前来增援,如两师会合,解决更不容易,势必暂时以少数兵力牵制当前之敌,其主力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先来解决我师,然后再回头打谭师……”张坚持谭师催援,指我为判断错误,不肯采纳,并谓命令已下达,各师明日须遵令前进,不得延误。当时,参加会议的师代参谋长周纬黄因病未发言,旅长王捷俊表示惟命是听,其他各副旅长等见张态度坚决更不敢持异议,会议于是结束。
回溯是年7月间,红军过永丰,经新淦,直趋樟树,南昌震动。当时,我驻防峡江(在新淦与吉安之间),张辉瓒曾一再令我渡江邀击。我以敌前渡很危险,不如尾红军之后,使其不敢进攻南昌,因此,没有执行他的命令。又当红军到安义、奉新、靖安时,我率4个团扼守涂家埠,屏障南浔线,与驻万家埠的红军相隔20余里,我不敢战,以战而失利,则将危及南昌、九江。当红军入湘,张令我进驻万载、浏阳,以威胁红军之后。但我以红军力量大我3倍以上,我只能守而不能攻,且我的主要任务是保卫南浔线,不能远救湖南(联络参谋贾伯涛奉令前来催我援救长沙,我以上项理由答复)。因此,我派一个连到万载,而以主力驻在高安。张辉瓒曾电询,如红军回窜并逼南昌,我在何处决战。我答以固守高安以待援。由于几次没有执行张的命令,已遭到他的疑忌和不满,这次我提议停留一天,张更疑我无心作战。我回到旅部后,自思遵令前进失败,不进则将指为抗命,终夜彷徨,莫之为计,而天已拂晓,部队于6时出发了,时为12月30日。
部队开出龙冈约12华里,先头黄钟团遇伏击,我当即督队前进,与红军展开激烈战斗。红军数次向我中央阵地冲击,未能得手,即转向两翼包围。我亦增兵向左右延伸,相持半日之久,阵地亦无变化。中饭后,红军陆续增加,我正面兵力颇形单薄,乃将情况报告张辉瓒,并请其派兵增援。张仅派出一个团向前推进4里许,没有加入第一线做有力的支援。我再次催援,张说已派陈团来了。我当时不解增援部队为什么不加入第一线,主任参谋练光枢说:“师长可能别有打算,如前线胜利,则一同前进;万一失败,则率其控制部队退守东固以自保,必不肯努力增援。”我说:“失败将同归于尽,前后方均无法自全。”至午后3时许,红军即以一部兵力从我左后方绕袭龙冈。张辉瓒仅注视正面,对侧后无戒备,直至红军逼近时他才觉察,便仓促应战,连自己直接掌握的部队5000余人全部被缴械。张辉瓒侥幸逃匿,但旋即被俘。师代参谋长周纬黄与第53旅旅长王捷俊等也同时被俘。
一些在龙冈被缴械的官兵,以及溃散的官兵,纷乱地跑向我阵地的后方,红军即跟踪而至,我前后被夹击,军心动摇。我当即下令转移阵地,占领小溪南面一带高山。因山势陡峻,攀登吃力,待到达山顶时,红军已追踪而上,混战不到1小时,官兵续有伤亡,副旅长洪汉战死。我即率兵一部突围,被红军层层截击,苏区少先队持梭镖来拦阻。我且战且退,从者渐少,李月峰团长阵亡,身边只剩20余人。时近黄昏,我已无法突围,乃率20余人逃入茶林中隐匿,战事也就结束了。
是夜,我混在伤病兵中,在阵地附近山上一所颓破的僧寺(当时住有农民,寺左门上书有“只园”二字)度过。31日黎明,我与从者12人分散隐藏于山谷中,他们皆被搜出,我幸获免。黄昏以后,下了毛毛细雨,我饥寒交迫,颇不能耐,不得已,只好再爬进“只园”。一农民以我为奸细,我以患病失队告之。他怜我饥寒,初授以火(火箱),继之以烟(水烟袋),旋引入内室进餐。老母妻女,一家4人,均甚殷勤,饭后略谈一会儿,即送我就寝。室内颇整洁,帐被备全,我知道是他们的卧室,不敢去睡,坚请宿于正厅草房中。我心绪不宁,坐而假寐。夜半,犬吠声中似有人细语,起而视之,则是来找我的士兵,我略问情况,知红军已去,我们被缴械的官兵已领了路费和放行证离开了龙冈,他们在离龙冈约10里处等候寻我的消息。我无暇谢主人,即随他们循小路(大路红军设有岗哨不敢走),跋山涉水逃离龙冈,与缴械的官兵一同回到南昌。
龙冈战斗结束后,红军不顾疲劳,星夜回师去打谭道源,“先捉张辉瓒,再打谭道源”的欢呼声响彻山谷(旅部副官曾仲元告我)。谭师闻讯向东韶逃逸,被红军追及,混战竟日,伤亡惨重,半个师被歼,其余陆续溃退。毛炳文部闻讯,则向南丰方面逃走了。
据被俘官兵说,龙冈战事结束后,所有被缴械的队伍当夜即在战地附近宿营,当时红军军官向俘虏们说了许多话,指出官僚、地主等反动派不仅是红军的敌人,而且也是穷苦的国民党军士兵的敌人。另一红军军官向俘虏们说了许多感人的话,了解张辉瓒及各旅长为人如何,并要我旅士兵把我找出来。当时,俘虏们纷纷表示了自己的憎爱,认为张辉瓒很坏,要求枪毙他,但没有提到我。下午,红军在龙冈前面河岸欢送被俘人员,还发给每人路费光洋3元,过桥时逐个发给。红军要大家过桥时从容一点,走不完明天吃过早饭再走,俘虏们对于红军的优待非常感激,纷纷表示再不愿与红军打仗了。
据说,王捷俊当时混在俘虏队里,低着头坐在田塍上,有个平日对他不满的士兵对他说:“旅长,你也想来领路费吗?”因此,被红军发觉,将他扣留了。当时,我潜匿山谷中,被俘士兵戴昭湖、程琦二人前来找我,怕我躲不脱,劝我主动出去见红军,我恐惧不敢出去。
公秉藩为第一次“围剿”中央红军中的国民党军新编第5师师长,他回忆当日的情况是:
1930年10月上旬,何应钦乘飞机到南昌,听取鲁涤平报告红军占领吉安后,其先头部队攻占樟树、丰城、高安等地的经过。最后决定分兵两路,反击红军。当日下午,何应钦乘原飞机返回武汉。鲁涤平命令张辉瓒率领第18师从南昌出发,向赣江东岸丰城、樟树攻击前进;公秉藩率领新编第5师从牛行出发,向赣江西岸高安攻击前进。
10月初,新编第5师从南昌牛行出发,开始向高安前进。红军闻讯,主动地、有计划地循着原路逐步后撤。新编第5师没有经过战斗即进入高安,鲁涤平命令停止前进。听说是为等候萍乡方面罗霖的新编第23师和由某地调来谭道源的第50师协同动作。新编第5师停留高安一个多月,压迫劳动人民,修筑飞机场1个。听说丰城、樟树的红军同样主动撤退,第18师没有经过战斗就恢复了丰城、樟树。
11月上旬,鲁涤平命令第18师、新编第5师在赣江两岸继续向南攻击前进。开始行动后,吉安以南赣江两岸的红军还是有计划地主动撤退。第18师进入新淦、永丰。新编第5师进入清江、新喻、峡江,均未见到红军踪迹。新编第5师前卫第17团团长柳振汉,在峡江侦知吉安红军于11月18日向中央苏区富田、东固一带撤退。于是我们赶紧兼程前进,企图先进吉安。结果,比从萍乡夹击的新编第23师迟到吉安两小时。新编第23师进入吉安时,完全未经战斗。罗霖在吉安向蒋介石谎报军情,企图邀功,硬说该师经过激烈战斗,才占领吉安。蒋介石在南京接到电报,通令嘉奖罗霖,提高新编第23师番号为第77师,犒赏该师2万元。
12月上旬,蒋介石乘飞机到南昌,住在百花洲,准备开会。会前召见了我,问道:“新编第5师和新编第23师,哪个先到吉安的?”我答:“新编第23师比新编第5师早到吉安两小时。”蒋介石拿起笔写了一张条子,犒赏新编第5师2万元,还说好好整理队伍,准备再打一仗。我辞出,走到百花洲大门口,看见新编第13师师长邓英也被召见。我刚回到马家池办事处,就接到新编第13师办事处电话说,邓英被蒋介石撤职查办,扣押在百花洲行营,嘱设法营救。当天晚上,蒋介石在百花洲召集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有何应钦、鲁涤平和江西省政府委员、国民党江西省党部党务特派员段锡朋等,还有朱绍良和第50师师长谭道源、新编第5师师长公秉藩奉命守备吉安没有参加。蒋介石报告国内形势说:“讨逆军事胜利结束,乘胜消灭共产党是目前首要任务。”他要求部属效法曾国藩“剿捻”的刽子手本领,要在短期内“肃清共产党”。因为蒋介石的气焰很高,大家都十分严肃,不敢咳嗽,不敢动弹。会开了很长时间,江西省政府的一位委员坚持不住,从会议桌上溜下去,被抬出百花洲,听说不久就死去了。会后还发了《曾胡治兵录》和“剿共”手本。12月中旬,“围剿”东固红军开始。鲁涤平命令第18师师长张辉瓒从永丰出发、新编第5师师长公秉藩从吉安出发,向中央苏区东固进攻。新编第5师经陂头到达富田后,绕至东固西南,攻击侧背。第18师经白水、水南及白沙、罗坊直攻东固。同时,命令第77师罗霖部守备吉安。
新编第5师于12月16日推进到陂头,在前进的途中发现山顶有人鸣枪射击,故作疑兵。经派部队迎击,则又销声匿迹。我以为这样只能迟滞行军,扰乱秩序,以后就故作镇定,听见不理,照常行军。苏区标语很多,用白粉写的很清楚。如:穷人不打穷人,缴枪不打人,优待白军俘虏,欢迎白军士兵投降,拖枪来归者赏洋10元,杀死白军官长来归者有重赏。在富田宿营时,室内发现“活捉公秉藩枪决”的标语。我师第9旅旅长王懋德对我说:“我很害怕穷人不打穷人这个口号,如果我们的士兵一旦觉悟,枪口向着我们,那可不得了。”苏区群众看见国民党军队来了,就实行坚壁清野,房屋一空,看不见人,连锅勺碗筷都沉入水塘,盆盆罐罐也转移了。我们的部队感觉到这是红军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术,但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新编第5师到达富田后,第9旅旅长王懋德侦知,东固的红军已经向宁都一带撤退,东固无敌踪。这时,第18师尚未到达东固,王建议该旅取道九寸岭,直达东固。我同意这个建议,自己率领师直属部队和第10旅还是依照命令路线,经陂头绕东固侧背进入。12月19日,王懋德率第17、第18两团,未经战斗,于午间进入东固,就在周围山上设置步哨监视红军,防备反击。晚上,第18师前卫工兵营到达东固附近。该师为什么派工兵当前卫呢?听说怕红军敷设地雷,是派工兵扫雷的。20日凌晨,第18师先头部队进至东固,在晨雾中,他们发现山顶上有哨兵,疑是红军,就开枪射击。双方误会,一时机关枪、迫击炮齐发,互有伤亡。随后在死者身上发现第18师符号,才用号音联络,解除误会。王懋德把张辉瓒欢迎到东固。当天傍晚,我抵达东固,听取王懋德上述报告后,决定把第9旅和第18师前卫误会的厮杀,说成攻占中央苏区东固的战况,分别报告吉安鲁涤平、南昌何应钦、汉口蒋介石。蒋介石复电说:“该师将士用命,克奏肤功,实堪嘉尚,着即提高番号为第28师,犒赏官兵2万元,以资鼓励。”鲁涤平复电中有“吾兄用兵神速,虽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斯而已”两句。听说蒋介石打电报骂张辉瓒怕死、可耻,张辉瓒垂头丧气,恼羞成怒。
12月29日,张辉瓒带领第18师向龙冈进攻。此时,第28师已集结富田,一部经殷富向约溪推进。这时,虽然已届岁寒,但苏区还是气候温和,树木尚未落叶,士兵一面洗衣,还做了精神上的准备,一旦前方有令,还须随时出发。到1931年元旦下午,就有从前方退下来的武装士兵,低着头没精打采地经过东固,向后方走。听说其中有一个旅长名叫朱耀华和两个乘马军官牵着3匹马,询问前方消息。据谈,张辉瓒跟在一个旅的后边,进入龙冈小别(在龙冈东南)时,受到红军埋伏的袭击,并在两面山上红军的夹攻下,先头部队缴了枪,打到下午,张辉瓒被俘。有的说第18师进入龙冈,四面枪声,喊着缴枪不打人,大部队都缴了械。有的士兵说,他向红军缴械时,还请红军闻闻枪口有没有火药味,表示没有开枪打红军,并说红军对他很优待,发给3块光洋让他回家。
我得到上述消息后,就据情报告鲁涤平,我师奉令在东固布防。1931年1月2日下午,接到鲁涤平由吉安来电,命令第28师退守富田。3日,我师退至富田,准备防御工事。5日,又接鲁涤平命令,说调动部队尚需时日,该师退守吉安县之值夏,等待重新部署。
第一次“围剿”,就是在第18师被歼,第28师逃回,张辉瓒被活捉,公秉藩逃脱的情况下结束的。
曾任国民党华中军政长官的白崇禧,他认为这次战役失败的原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