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嬷嬷领命出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回来道:“皇上今早又出宫去了,老奴和承乾殿的人打好了招呼,若是皇上回来,让她们立刻来通传娘娘”。
华凤兰越发担忧起来,看来靖王爷的伤势只怕比想象中更严重啊,这一天里是数着时辰过得,一直到晚间亥时才传来消息说皇上回宫了。
她让人端了汤赶去承乾殿,到那时,汪公公指了指偏殿,低声道:“皇上在沐浴,靖王爷方才去了,皇上心情不好,娘娘,您去安慰安慰皇上”。
华凤兰倒吸了口凉气,轻轻往里走去,果见皇帝靠在窗边的小桌上喝酒,披散着长发,模样颓废,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心下一酸,上前拿走他手里的酒,“别再喝了,你这几日老是喝酒,喝多了伤身”。
皇帝布满血丝的双眼醉醺醺的看了她眼,又拿了桌上一壶酒斟满喝起来,“你走吧,朕想静一会儿”。
“我不走,你要喝,那我陪你喝”,华凤兰抢走他手里的酒杯一股脑儿倒入自己的喉咙里,酒又辣又冲,冲的她满脸通红,不停咳嗽,她不甘心的又要给自己倒,却被皇帝抢去了酒杯,她执拗的去抢,他面容恼怒的把她直接拉入怀里,“别闹了”。
“除非你不喝了”,华凤兰心痛的摸着他嘴角的胡渣,“你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我才不见你几日,你就憔悴了许多,你自己不心疼,我心疼”。
“凤儿…”,皇帝眼神一震,手紧紧握住她放在他脸上的手,红着眼眶道:“朕…心里难受,你知道吗,朕自生下来就不得父皇喜爱,后来额娘也去世了,朕虽然坐着这皇位却是寂寞的,朕近两年虽与靖王爷诸多分歧,朕知道他有想离开京城去桑洲找姬秋白,朕担心他们会谋反,朕应该将他软禁起来,只要他还在京中,姬秋白就不敢造反,可朕…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对朕来说,他是朕的良师也是朕的益友,他更是朕的叔父”。
“你要难过,想哭就哭吧”,华凤兰轻柔的抱住他脑袋,哽咽道。
“朕不难过,朕不会哭”,皇帝忽然冷笑起来,“终归所有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朕,反正朕从来都是一个人”。
“不会,还有我啊”,华凤兰低下头,缓缓道:“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皇帝微醺的眼睛一亮,突然牢牢抱住她,喃喃呓语:“是啊,朕还有你,凤儿,朕前些日与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朕不是有心的,朕只是太生气了,朕应该体谅你”。
“我知道,若是换成我,我也会生气”,华凤兰拭了拭泪,“你别怪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帮秦云荻的”。
皇帝苦笑了声,轻柔的抱住她,“算了,都过去了,其实不管你有没有叫人帮忙,绿茉已经泄露了踪迹,那笔银子迟早会叫秦家拿走的,朕不该朝你发火的”。
华凤兰颔首:“姬郎,我知道你心里头难过,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应该要重新振作起来,你想想,靖王爷突然去世了,远在桑洲的姬秋白定会以为是你迫、害的他,还有究竟是谁刺杀靖王爷的也还是个未知之数…”。
“未知之数”?皇帝忽然阴测测的冷笑了声,“除了太后和秦国公还能是谁干的,他们正是想挑拨朕和姬秋白的关系,可惜朕没有证据”。
华风兰其实也猜到了,只是牵扯到秦云荻仍旧是尴尬的,“只要不到最后一刻,还是有希望的,再说皇上身边不是还有周将军他们吗”?
“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朕该沮丧的时候”,皇帝颇有所动,幽幽的低头注视着她,“凤儿,朕很高兴今晚你能来陪朕,朕心里头好受了许多”。
“我从来都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像现在这样陪着你”,华凤兰埋在他胸怀里轻轻的叹息。
“这样就够了”,脸贴在她额头上,姬赫遥双目望向窗外,陷入深思之中。
翌日还未到早朝时辰,姬赫遥喝了酒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突听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华凤兰也被吵得醒来,听到汪公公在殿外说道:“皇上,有急事禀报”。
“进来”,皇帝呻吟了声,汪公公小步子走进大殿,隔着重重帐幔,道:“皇上,冷宫里传来消息,前皇后…自缢啦”。
皇帝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脸色大变,睡意全无,华凤兰也被这消息弄得懵了。
“快快,准备轿撵,朕要去冷宫瞧瞧”,皇帝着急的起身,踮着脚往轮椅走去,兴许是走的太急,忽然狼狈的跌倒在地上。
“当心”,华凤兰忙将他扶起来,“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你在这好好休息”,皇帝推开他,神色悲沉的迅速往冷宫赶去了。
到那时,天际已经泛出了一缕肚皮光芒,皇帝被人抬进去,看到皇后已经躺在冷宫的石床上,全身盖着白布,她的贴身宫女丁兰跪在地上抽噎。
皇帝轻轻走过去,掀开白布,看到皇后脸色惨白的模样,怔怔的看了许久,竟忘了移开哀伤的双目,直到汪公公在边上轻唤了句:“皇上…”。
他眼眶发红,忙别开双眼,怒瞪向丁兰,“你主子好端端的怎么会自杀了,你是怎么照看她的,枉费朕饶你一命让你来冷宫伺候你主子”。
“皇上,不关奴婢的事,是昨夜太后来了冷宫把靖王爷去世的事告诉了主子,主子听了之后就向丢了魂一样,然后大哭了一场,奴婢十分担心她想不开,晚上睡觉也要守着她,主子非说她没事,想一个人静一静,谁料到…奴婢今早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在屋里自缢了”,丁兰边说边哭的将手里的书信递过去,“这是奴婢早上在主子的房间里发现的,是她留给皇上的”。
皇帝忙接过展开: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皇上,臣妾最后只有一个请求,求皇上好好照顾晟儿,臣妾再也不能陪伴皇上左右了婧虞绝笔。
“虞儿…虞儿…”,皇帝喃喃念叨,恍恍惚惚的想起她初进宫的时候,两人成亲多年,却也是琴瑟和谐,相处和睦,往事扑面而来,不由得一阵深重的哀伤。
丁兰扑通跪地的哭道:“皇上,主子真的是冤枉的,中秋节的事确实不是主子做的,是有人要害主子啊,这些日子主子成日里以泪洗面,她难过的是再也见不着皇子,难过的是皇上的狠心,自从皇上立了太子,皇后就再没做过害华皇后的事情,奴婢敢对天发誓”。
皇帝震惊的看着她,“真的不是你主子做的”?
“如今主子都去了,臣妾还有什么说谎的理由”,丁兰啜泣道:“那日主子只是想让宴会发生点乱子,打压打压湘贵妃,主子完全不知道那水为什么换成酒了”。
“好啦,你起来吧,朕相信你说的,这件事朕会再彻查的”,皇帝深深的皱眉,悲酸的叹了口气,“朕与她终究是夫妻一场,汪公公,你让人着手准备后事,这事不宜张扬,低调的办了吧”。
“谢皇上,谢皇上”,丁兰哭着磕头。
皇帝看了一眼死去的皇后,到底是不忍心,不愿多呆,转头道:“摆驾去永寿宫”。
汪公公一怔,瞧了眼皇帝阴暗的脸色,顿时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皇帝也没让人通报,直闯永寿宫,正好看到太后在用早膳,“太后真是好兴致啊,还吃得下早膳”。
“皇上这话哀家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太后不悦的皱眉:“今日是什么风把皇上您给吹到永寿宫来了,瞧你这气势汹汹的模样,还将哀家放在眼里没有”。
“朕为什么来难道太后还不清楚吗”,怒意夹杂着冷笑从皇帝唇鼻间溢出来,皇帝怒容满面的将桌子掀翻,哗啦啦的膳食全倒落在地,太后躲避不及,好些汤渍都溅到她身上,气得她又怒又颤,“皇帝,你这是干什么,哀家还没死呢,你个不孝的东西”。
“朕干什么你心知肚明”,皇帝凛冽如刀锋的瞳孔瞪着她,“谁让你去姬婧虞的,谁让你把靖王爷的死讯告诉她的”。
“怎么,哀家长着腿,哀家去冷宫看看姬皇后还得跟你禀报吗”,太后冷笑道:“再说啦,她就算废了也还是皇室子孙,她的父亲死了,哀家告诉她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了,难道让她连自己的父亲死了都不知道吗”。
“你少给朕装蒜”,皇帝气得青筋暴跳,“姬婧虞昨晚上吊自缢了,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啊,那丫头自缢了”,太后故作大吃一惊,心痛的叹了口气,“那孩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啊,原来你是为这事生哀家的气,皇帝,你可错怪哀家了”。
皇帝狰狞的脸色一阵抽搐,猛地将太后扯过来,用力捏住她胳膊,永寿宫的人大吃一惊,余嬷嬷着急道:“皇上,您要做什么”?
“朕做什么几时轮到你这个做奴才的来多嘴”,皇帝怒斥了声,瞪向太后“明人不说暗话,事到如今,咱们也无需要再装模作样了,朕知道你们秦家一直野心勃勃,可是朕警告你,只要朕在位一日,你们也休想得逞”。
太后不急,反而泰然自若的笑了笑,“皇上,您真的是越来越误会哀家了,秦家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朕如果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死”,姬赫遥手突然一松,转身离去。
太后不慌不忙的整理了下衣襟,余嬷嬷拍着胸口道:“刚才可吓死老奴了,瞧皇上那架势,奴婢真担心他会对太后您动手”。
“他不敢的,他只要杀了哀家,秦国公会联合朝臣以皇帝不孝的罪名把他轰下皇位”,太后得意的笑了笑,“只要远在桑洲的姬秋白知道他的爹和妹妹都死了消息,这回他们自己人打自家人有的拼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瑟瑟秋风中,皇宫里飘落的叶子纷纷扬扬铺满了路面,前皇后的葬礼在湘贵妃的操持下,办的妥妥当当。
幽暗的灵堂里,一缕惨白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棺木前的丹青上,画上的女子身穿淡青色的百褶裙,随意扎着流苏祭,发髻斜插着镂空的雕花金步摇,手执轻罗小扇,身段窈窕,眉如弯月,一双眼清澈的仿佛不染尘世间的污垢,颊间微微泛着梨涡,浅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