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变天了。
苏晗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像是被台风席卷过的空间,几乎石化。
她只不过是迟到了十分钟,堵车而已,每个人一生都会堵车无数次,可又有几个像她这样,堵了个车,到办公室之后,就成了“孤家寡人”。
每天这个时候,正是晨训时间,是大家最精神抖擞的时候。大家会高唱着励志歌曲《飞得更高》,总结上周业绩,汇报本周工作计划。两小时晨会完毕,大家再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往客户那儿。可现在,整个办公室里除了她,连人影都没一个,桌上的资料乱得像垃圾堆,满地的纸片飞舞,简直跟地震后的现场差不多。
这简直比她所做过的所有噩梦还要恐怖。
一阵风吹过,刮得地上的纸片哗啦啦作响。苏晗打了个冷战,看到窗户还没关,外面蓝天白云,红日当空,又狠狠掐了自己的面颊一把,很痛,显然,这不是在做梦。她甩甩头,用力让自己清醒,再从包里取出手机,才看到这该死的破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关机了。难怪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连半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刚打开手机,苏晗就收到了N条短信,信息拥挤得差点又爆机了。
一大半的短信是全时通的未接来电提示,而夹杂在一堆10086当中,有个名字格外醒目。苏晗愤愤地点开了曹珂发来的短信,却只看到三个字——“对不起”,她一下就傻眼了,呆呆地望着手机,脑中一片空白。
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公司倒闭了吗?那也不关他的事,他为什么要道歉?
难道……这短短的五一假期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件?
“呦!还有人在啊?”正值她发呆之际,门口传来一阵女人嘲谑的笑声,“原来是苏晗啊,回来收拾东西吗?都另谋高就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啊?”
苏晗一回头,看到来人居然是二十九楼的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崔茜茜,登时像看到救星般朝她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就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迟到了几分钟,怎么办公室一个人都没了,是不是他们搬家了……”
“搬家?”崔茜茜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焦虑不安,微微撇了撇嘴,“是搬家了,不过是搬到银河大厦二十七层。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跟我装傻啊?岳总让我下来清点东西,我这儿忙得很,可没空跟你瞎唠了。”
“银河大厦二十七层?那是什么地方?”苏晗一头雾水,“为什么搬家都没人通知我?”
“真的?”崔茜茜这才信她真不知情,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看来是你没人要了。啧啧,平时看曹珂对你蛮好的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抛弃你了?”
“抛弃?”苏晗心一沉,捏着电话的手心有些冒汗,黏糊糊地粘在上面,不详的阴霾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曹珂带着业务部的人集体跳槽去了HT,前两天说是加班,实际上是搬家。今天一早老板得到消息,差点儿气得爆血管。岳总让我下来找人收拾这里,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
崔茜茜的话让苏晗冒出一层冷汗来。放假之前,曹珂曾经找过她谈话,但只是一些日常业务上的小事,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确实有些古怪,欲言又止的,可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没想到,一个假期过去,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显然,他们不是疏忽忘记告诉她,而是故意撇开她,遗弃了她。
她成了一枚弃子。
冷汗冰凉凉地从脊梁滑下,苏晗强作镇定,定下神来问道:“我想见见岳总,现在方便吗?”
“Sorry,今天岳总怕是没空见你了。”崔茜茜丢了个白眼给她,笑眯眯地说道,“你还是抓紧时间联系一下你们的曹老大,看有没有机会跟着跳过去,否则,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苏晗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心底暗笑自己犯傻,早该知道,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何况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别人不趁机落井下石再多踩上几脚,就已经算是厚道了,又怎会冒着顶头上司的火气去帮她约见。
她这样的低级业务经理,在AK一抓一大把。往日有曹珂罩着,偶尔见到楼上的大佬们还有点儿笑脸,如今曹珂反水,她这样的小喽啰想要越级求见,简直比登天还难。
算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苏晗不再看崔茜茜的脸色,拿起自己的提包,回头朝那空荡荡的格子间里望了一眼,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格子,平时还觉得狭窄逼仄得转身都难,可如今想再坐进去都不行了,好在她很少放私人物品在公司,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当初两手空空地来,如今亦是两手空空地离开,只是,心情却完全变了样。
走出中银大厦,苏晗抬头向身后三十七层的大楼望去,雪亮的蓝色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座泉城十年前最著名的地标建筑,如今风光不再。附近一幢幢写字楼的崛起,也如同这个行业一般,有着层出不穷的竞争对手。HT虽然是老牌保险公司,可面临着一年来三四家合资保险公司的进驻,从人员到客户,都开始出现短缺,她也曾听曹珂分析过其中的利害,只是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快,更没想到的是,他会抛弃了她。
毕竟,她从一进公司就跟着他,三年的时间,她早以为自己是他的心腹嫡系,却没想到,一转眼会变成这样。
一遍一遍拨出的电话号码,那边传来的始终是单调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不是占线,不是关机,纯粹是无法接通。苏晗仰起脸来,似乎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又忍不住有些苦笑,想来,她的号码在曹珂的手机里,已经被拉入了黑名单吧。想当初还是曹珂被个无赖纠缠的时候,她教他的办法,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也会成为拒接黑名单中的一员。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一个莫名其妙的“对不起”,就算完了吗?
眼里的液体终于被忍了回去,苏晗被玻璃幕墙反射的光芒晃得有些眼花,低下头揉揉眼睛,挺直了脊背,朝广场外的公交车站走去。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房租、水电费、生活费都要靠她自己承担,她没空去为了失业或是“被抛弃”而伤春悲秋,买份报纸,抓紧时间找下一份工作才是要紧。现实便是如此,那些生活的担子,往往压得人连学小说电视剧里女主角们去酒吧买醉寻找艳遇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去讨什么说法了。
买了两份《人才招聘报》,苏晗看看包里扁扁的钱包,在街角随时准备躲避城管的小贩处买了份号称“中式汉堡”的烧饼夹火腿鸡蛋,权充今天的早午餐二合一。在一楼中国银行的营业大厅里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看报纸,一边就着营业厅免费提供的矿泉水下饭,完全无视旁边保安和业务员的白眼。
好在随身带的包包够大,平时装些公司的宣传材料方便拜访客户,里面笔纸齐备,苏晗一边在报纸上画圈圈勾出符合自己条件的信息,一边习惯性地在小本上作记录,全身心投入到找工作的伟大目标当中,就可以暂时遗忘今天早晨发生的一切。
人若是没有点阿Q精神和小强素质,在这个竞争激烈的都市中,随时都会被生存压力压迫得精神崩溃。所以,苏晗这几年锻炼出最强悍的本事,就是打不死锤不烂的铜豌豆脾气。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弃了她,她还有自己的一双手,大不了辛苦一些,也不至于饿死在这里。
苏晗看着报纸上的招聘信息,被自己涂涂画画的,看起来几十版的广告,数百家招聘单位,可真正适合自己的却没几个。
刚毕业的时候没得挑,有什么工作就做什么,拼命攒工作经验,增长社会阅历,独立生活不再拖父母后腿最要紧。所以那会儿苏晗一遇到曹珂,被他勾勒的美好前程迷得晕头转向,一头扎进保险圈子来,一干就是三年。
而如今,好不容易做到了二级业务经理,再努力一下就有希望升到高级业务经理,却没想到会遭遇到这样的人事地震。苏晗叹息一声,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高不成低不就了。
三年是个坎儿,熬得过去升职加薪,或者跳槽换环境;熬不过去的,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坐火箭上升,自己依旧原地踏步。
苏晗原本做到二级业务经理,手下有三四个全职业务主任,还有些流水价来来去去的业务员,每个月连底薪带佣金少则五六千,多则上万,这才能在老家替父母买了房子。工资扣除每月供款,也就勉强够在泉城的生活开支。如今一失业,自己生活没着落不要紧,老家那边没人供款才是大事情。
苏晗的爸妈都是小县城的普通工人,辛苦几十年,临老了工厂却倒闭了,别说退休金,连原来住的工厂宿舍都被收回了,全靠那点儿社保金生活。苏晗从考上大学就开始打工自力更生,从家教到寒暑假促销工,一刻都没停过。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学毕业,才骇然发现招聘会上的本科生多如牛毛,当初的天之骄子如今已是泛滥成灾,她上的不是什么名牌大学,学的也是当初最热门的经济类学科,末了拿到的是全校统一的经济学学士学位,听起来不错,可出门一找工作才发现,本专业的都要有工作经验,没好爸好妈做后台的,别说大公司,就连个民营小公司都进不去。
临了到毕业大限,在最后一次的毕业生招聘会上,苏晗遇到了曹珂,被他的一番言辞说得豪情万丈,便追随他踏入这个21世纪最有“钱途”的朝阳行业,成了一名保险经纪人。
一个月的岗前培训,经纪人考试,苏晗在讲师和曹珂的描述下,为自己勾勒出的美好前景,在正式工作后的第三天就如同肥皂泡一般破灭了。
原本在这个城市就没有多少朋友,有也是大学时期的同学,如今一听说她做保险,连电话都不客气,说不了两句就借口有事挂断,避之唯恐不及。就连同学会上,大家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她,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病菌,会随时传染给他们。苏晗只去了一次,便再也不参加那些聚会,宁可冒着被写字楼保安抓住的风险,一幢幢楼地去跑单,挨个敲门拜访陌生人递名片发传单,也不想面对旧友们警惕怀疑的眼神。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曹珂给她介绍了客户,将自己谈得差不多的客户转介给她,让她做成了有史以来的第一笔单。开张之后,或许是转了运,或许是老天可怜她的勤奋,客户认可她的努力,慢慢地积累了客户圈子,一点点做起来,熬了三年,才有了今天的成绩,不能不说,曹珂是她职业生涯里的第一个贵人。
可如今,成也曹珂,败也曹珂,他这么一句话都不说地离开,苏晗失去了靠山,彻底成了个弃卒。介于她以往与曹珂的密切关系,楼上的老总们只怕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方能解心头之恨。只是,曹珂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上个月他出差前,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带她一起创造本城新的保险神话,如今神话没看到,噩梦倒是先降临了。
苏晗叹了口气,咽下最后一口烧饼,将一次性塑料杯里的矿泉水一饮而尽,正准备收拾好东西回去打求职信,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电话铃声是上周刚换的《神话》,让她一听之下,微微怔了一下,又急忙接起电话,没想到刚说了声“你好”,就听到那边传来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清冷冷地说道:“你不用再打电话给曹珂了,他不想再见你,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来往,明白吗?”
“林菲菲?”
苏晗一下怔住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曹珂的助理,这种口气,不止像是工作上的过节,话里的酸味和尖刻简直活脱脱像是肥皂剧里的情敌对阵,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菲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珂为什么不想见我?你们离开都没告诉我一声,是不是……”
“是什么是?”林菲菲的冷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苏晗,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的就是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甲醇”模样,哄着人帮你做事!总之,现在曹珂不要你了,你别以为再纠缠下去他会心软,所有人都看清楚你是什么人,只怕连AK也不会留着你了,你就等着吃自己吧!”
“喂……”苏晗越听越寒,刚想追问,那边已经“啪”的一声重重挂断了电话。听着嘟嘟的断线声,她呆了好一会儿,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招聘广告,心底隐隐感觉不妙,她明明记得跟林菲菲没有过什么仇怨啊,怎么会话说成这样?曹珂不要她?她算是什么人,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唯一明白的是,林菲菲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曹珂抛弃了她,AK也抛弃了她,她现在是个彻彻底底的弃子。苏晗怔忡之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个夸张的女子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
“苏晗——”
那声音矫揉造作,刻意拔高三分,还带着绵软拖长了的尾音,一波三颤的,引得整个银行业务大厅的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苏晗一头黑线,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得不转过身去,勉强挤出标准笑容来,冲着那位生生将二尺五腰围绑在二尺一PRADA套装中的女士微笑点头道:“林太太,好巧啊,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这可是当初曹珂让她经办一张大单的客户、旭日集团总经理的夫人,苏晗平时没少跑前跑后地给她做跟班打杂,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
林太太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道:“哪里算巧啊,是你们曹经理昨天亲自给我打电话,约我今天谈谈保单的事,我刚做完头发,就顺道来银行看下账单……”
曹经理?曹珂约她谈保单?
苏晗脑子里瞬间转过若干个念头,手上已经下意识地挽住林太太,亲昵地笑道:“林太太在哪里做的头发啊,看起来真是不错,下次有机会记得叫我一起去啊!林太太,既然这么巧碰上,不如我带你上去见见我们经理,今天我们大老板正好下来办公,您要有时间,就一起坐坐,谈谈下期续保的事吧!”
“好啊,我在明格是钻石会员,带你去有六折优惠,下次去给你电话哦!”
林太太听得高兴,也没往别处想,因为知道她是曹珂的得力助手,平时保单事务和一些琐事也是由她亲办的,再加上她嘴甜人勤快,也乐得有人跟着自己。两人便聊着美容美发心得,转过银行大厅,朝写字楼走去。
苏晗嘴上不停地跟林太太东拉西扯地说着话,跟她的单也有快两年时间了,对这位太太的喜好脾气早已摸透,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捧得高了,让她开心得意满足了,什么事都好说。可她心里却在不停地回想原来的保单内容,既然是曹珂约她谈保单,肯定是跳槽之后,迫不及待地要对老主顾下手,要连带他们一起带到新公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