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一个人坐在车上/看熟悉的风景。你如果在我的身旁,/我会和你说起某处夜晚,父亲摁着我的头撞向地板/地板上,全是破碎的镜子玻璃。每一块都在恐惧/我笑着对你说,看,我的脸庞没有疤痕呢/我长大了,美丽,善良。坐在车上,握着你的手——摘自的《慢,再慢》。正是这节诗,使我注意起羽微微和她的诗作了。这个自由大度,像风一样不会留下疤痕的女孩子。但愿她永远坐在行驶的车上,看着风景滑行,飞翔吧。
在合肥时和罗亮有过一面之缘。人品才华,风流倜傥。又事业早成,是高级国际商务师。在坐的老诗人蓝角会说:天降宠爱于罗亮一人也。比其心态,他写出《第四场:打扫战场》这样睿智洒脱的诗句也不足为奇了:
故事讲完了,可以让女人出来绣花了/尽量美一点,她爱绣什么就绣什么
“刚才那声响是枪响?”/算了吧,现在是女人绣花的时间!
是女人献花,送香囊的时间/女人的脸绯红/“刚才那么红是血流一地?”
算了吧,现在是女人靠近你/红彤彤,红兜兜,手中的香囊/金线一闪一闪
(17)“刚才那么红是血流一地?”
岳母去世的时候,妻子正身怀六甲。团市委搞个自行车比赛活动,岳母要赶在涨价之前去抢购一箱肥皂。横穿马路,被迅猛的赛车撞倒。因岳父是老党员,省级劳模,所以全部的委屈都自家担了。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家里还留着一朵当时追悼用的小白花。十几年过去了,妻子看到它依然悲痛。显然它不是罗亮打扫战场绣出来的那朵。
另一朵花开在童年。父亲受政治运动之累,被拘禁。下放回乡的母亲纺麻,大姐绣花。冬天大姐的活紧,绣花深夜。一次剪破了手指,血滴在了绸缎布料上,那可赔不起啊,全家紧张。大姐微微一笑,在血迹上绣一朵小花儿,竟和原图样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一朵花,是否绣成于罗亮的金线一闪一闪?之前都有“刚才那么红是血流一地?”——但听不到罗亮诗中的“刚才那声响是枪响?”
2005.05.18
……
(109)画刺猬,又找不到吻
罗亮近作任性,如蜻蜒点水,飘逸恍惚;也常使读者失落、迷茫于留白过多,行速太快。其实细察诗人心路,皆有迹可循,上半年罗就有《放鸭子》之预兆,看句:不停地,我不停地放鸭子/在池塘上,一只只鸭子,蜡一样漂浮……甚至那一年,我到欧洲商务访问,西装革履/面对大街,我突然想在欧洲的大街上放鸭子//我的池塘,我的天堂,我天天带着耳麦:/只听身体里的“嘎——,嘎——,嘎——”——放浪心思,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其实自由离不开控制,架构越严谨,文本反到更具有包容性。故我到更爱当时的点到为止,至少是有线的风筝。如《画画》牵制于绘技,洋溢于才情:“我没什么乐趣,就在纸上乱画/画自己的身体/被另一侧恋爱/画羞涩,不小心露出内衣/画心,咕咕叫,像青蛙的鼓鼓嘴/画羞耻,一个人放了狐狸/画刺猬,又找不到吻/纸很白,一张叠一张/秘密折成了飞机,怕水/秘密老了许多,白头发越来越多;黑头发越来越找不到了”。画自己的身体/被另一侧恋爱;画刺猬,又找不到吻等等妙句——尽显亮之温柔敏感,灵性逼人!还有《就餐时》:“吃吧,这中年的晚餐,只剩下五只冰凉的盘子/嘎吱——吱,是冰块/吃吧,吃/纠正剩下的嘴/吃吧,那是凉菜,该消失的上半场”。此诗虽然意在叹息年华流逝,但一不小心,青春少年的上半场还是被比喻成了“凉菜”的前奏。近闻罗正自创事业,但愿他“热炒”的将来红火麻辣。
……
2005-12-03
Δ暴君、少女和绵羊
——读罗亮诗歌《唐》
【何冰凌】
总是从误解开始。
这是一个貌似温和的分裂主义者的诗歌。现实生活,情感碎片,梦魇图景,人间万象,集结在罗亮的诗中,撕扯着他本人。他在语言历险的危崖上,大胆,任性,可疑,来路不明,语无伦次。细节愈真实,诗歌所孽生的枝蔓愈芜杂,灾难就愈深重。荒诞、断裂、错位、恍惚、拼贴、瞬间、虚无、幻灭是其惯用的诗歌伎俩。他沉迷于词语狂欢和角色游戏中。如鱼得水,无恶不作。这个董事长、副官、父亲、女儿或情人,他是他自己的暴君、少女和绵羊。
马拉美曾对德加说,写诗靠的是词,而不是思想。
怎么说呢?其实,诗歌中每一个活生生的词,都是有疼痛感的。现在我妄图穿过词语的肉身,窥探小罗同学漂亮的脑袋中那沉重的思想。我知道自己是个可笑的读者。
诗歌中的唐,也许他根本就是诗人自己,一场位移从上海始,途经青浦县,“芦苇荡里打靶”?芦苇?是脆弱的会思考不断摇头点头的那帮男人和女人吗?打靶?为什么不是扫射?想像那单腿跪倒,单眼闭紧有的放矢的仪式,未尝不隐喻着一场有去无回,致命的求索。
“五里墩过立交?”这里有抉择,抑或也有追悔莫及的错过?人生的轨道纵横交错,但有秩序的“立交”,一切都被规则妥当,相撞的可能性好像不太大。
“寒风中互相映照,阳光下以书籍遮脸,黑暗中两个身体渴望形成死结”,两个内心有潮湿的人,多么渴望相互取暖;这段感情好像还不能拿到阳光底下晾晒,惟有退守到黑暗中同生共死同仇敌忾。
“酒中开洒水车”,抒情主人公好像遇到了难过的坎,抽刀断水,举杯浇愁,只能从酒中宣泄。
“扶住柳树,柳条,柳腰/‘狐狸,想象中的聪颖却不能与那人沟通’”,一场邂逅代替了相遇,那桃面柳腰心思古怪的小狐狸,与你照过面后警惕而逃,幽怨感顿生。美而妖,往往不可挽留……
“停下,身体沉重,轮子惯性驶向前方”,刹不住车了,该死的惯性。
“一个人,无罪,不释放。唐——朝奉贤上方开枪”,就这样做了谁一生的囚徒?诗人唐,终于没忍住,朝奉贤上方开了一枪……
读着读着,想起霍桑1836年的笔记:有个人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让一条蛇呆在他的肚子里,由他饲养,蛇使他遭到可怕的折磨。他在1838年的笔记本中还写道:让奇怪、神秘、难以忍受的事发生吧,让它们毁掉一个人的幸福。那人怪罪于隐秘的仇人,但终于发现自己是罪魁祸首,是一切不幸的原因。道德、幸福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诗人为何所困?
记得诗人曾说过,人有欲望即有错误。但很多时候,这些清醒的念头,只是警察手里的电棍,它们尚未学会转身。
附:
《唐》
唐。自上海开始。青浦县。芦苇荡里打靶
五里墩过立交?
寒风中互相映照,阳光下以书籍遮脸,黑暗中两个身体渴望形成死结
酒中开洒水车
扶住柳树,柳条,柳腰
“狐狸,想象中的聪颖却不能与那人沟通”
停下,身体沉重,轮子惯性驶向前方
一个人,无罪,不释放。唐——朝奉贤上方开枪
2005-12-20
寻求震撼心灵的鼓槌
——读罗亮诗歌札记
【白木】
引用罗亮他自己说的话就是,每个人内心都有一面安静的鼓,而好的诗歌就是使之震撼的鼓槌。这话对于他自己来说只是个诗观,在我眼里却不是这样的,我只把它理解成一个哲学理念,具有辩证法的哲学理念。读这话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揣摩这其中的逻辑: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诗人?而能否写出震撼心灵的诗歌是不是诗人与大诗人的分水岭?我不禁想起前段时间在读爱默生的开篇论文《伟人的作用》中所感受到的阐述:历史伟人身上体现了常人思想中未被开发的种种潜能。换言之,每一个常人都潜藏着成为一个哲学家、诗人、作家的可能性。爱默生是要人们相信每个人的基本条件是均等的,只不过现实中人们挖掘自我潜力的机会有所差异。
罗亮在挖掘自我潜力这方面,我且不谈天赋,我只说两个字——勤奋。不积蹞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他在八十年代开始写诗,二十年来不曾间断的想象、思考的积累,终于锻造这把能震撼心灵的诗歌鼓槌,从他所展示出来的大量作品,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飞扈的想象融合纯净抒情的长诗;二是对社会现象凝结的短诗。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更喜欢他忽灵飘渺而又冷峻的短诗。
他的诗没有带出单薄、浅显的淤泥,也没有陷入抽象、晦涩和故弄玄虚的沼泽,他的诗朴实、拒绝使用深奥的意象,更不用复杂的诗歌技巧重叠,就当是一个人在与另外一个人面对面的交谈。清晰、明快、硬朗。触摸真实的存在,用平淡的语言披露常见性与隐藏在常见性里的诸多元素。这与福柯系谱学核心内容遥呼相应——事物没有“永恒的本质”,事物的真相永远体现在最显而易见的表层上。打破人们习惯的统一,寻找事物中的“异”,让那些平常被忽略的事物凸现,让“那些一直沉默的存在开口”。每次沉默着的存在开口像一柄鼓槌一样撞、敲打读者。
这个城市缺少护士
这个城市缺少护士
一个帮手,把他领到草地
草地很大,像一只大手
把他抱在怀中
天空抱着很多云,白色的
天空上有很多护士
诗从表面上看很简单,简单得让人找不出毛病。简洁、干净、有张力的语言---表现针一样有穿透力的内在或外在之眼,给人以鼓一样的一颤。短短的五十余字中建立一个出天地人的立体空间。城市、护士、草地、云、天空,单调的词语,也许就是一次遭遇所导致的火花,写下它们,不是为了凑成诗集的某个篇章,也不是打乱次序的语言排列,而是在不同的心境与机遇所呈现出诗人对现实的某个问题的焦点,这个焦点首先是通过眼光与事实的成像,文字与想象的调焦,然后聚集在人们灵魂中的一个焦点,如果把这个焦点的本身置在浩瀚的宇宙、无穷的人类繁衍过程中,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但如果把这个焦点放在一张白纸上或者投射到一堵白色的墙壁上去,那毫无疑问在旁观者眼里是何其的醒目,醒目得让人无法正视。我也是旁观者之一,当我看到这个焦点的时候我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心里隐隐作痛,我那原本脆弱而又敏感的心被一击既中,我能蒙蔽自己的眼睛,能让自己的眼睛不再看到任何东西,却无法捂住心灵被敲响的回音。
敲响心灵的鼓槌与刺伤我们瞳孔的焦点就是护士这个词,护士在这里不在是护理病人的工作人员的意思,护士在这里已经升华到全人类的一个精神守护者。她穿着白衣服,在天空中像天使一样将爱沐浴,人被不断物化、切割,人的可惜天使却一直悬浮在空中,我们眼看的是天使像白云一样从这边飘到那边,从那边飘向这边,一直迟迟不落到人们头上。她们在天空看着灾难像一群野兽轮番攻击我们也无动于衷。这个城市缺少的不仅仅护士,而是文明精神。
读完《这个城市缺少护士》一诗让我对白色产生了恐惧,让我对生活的原真性感到恐慌,更让我对活在自己象牙塔里的诗人感到悲哀。我甚至开始憎恨罗亮,憎恨他为什么要把我们美好的臆想打破,为什么要让捅破自欺欺人的幌子,为什么要让只看到美好的人们知道真相的丑陋,真正的勇士,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们不能回避,他是对的,一个人永远不能活在美好的愿望中,要打破镜子,看穿镜子后面真实的部分——一无所有,要明确的知道自己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世道,浮光掠影、支离破碎的外在世界下充满着实在的腐朽、黑暗、粗俗。无法回避内心之中的怯懦、麻痹、疲倦等各人有限性和身处无处不在的专制、战争、死亡等等人生困境。不能麻木的苟活于世上,罗亮用诗歌这把鼓槌敲响每个人内心那面安静的鼓,震醒善良愚昧的地带,他要让人知道精神到底还有多大的用处!当然我们不能挑剔他没有给我们铺开道路,没有告诉该去怎么改变现状,该怎么去解决一些眼下当务之急应该解决的问题。诗是灵魂的向导而不是归宿,诗的工作是指引人们上路,在诗歌里寻找符合自己观念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墨汁倒在纸上
那么深,那么暗,那么准
与生俱来?抑或某日感染?
墨汁倒在纸上
向四周慢慢扩散
我没看见白在抵抗
我没看见拒绝来自任何一方
任何一部作品都离不开客观与主观实在性的和谐统一,一旦远离了社会共同的认知基础,成为难以沟通的纯主观产物时,便意味着艺术精神的腐化,艺术生命的凋敝或毁灭。诗歌也如此。《墨水倒在纸上》完全到达了客观与主观性的和谐统一,那么深,那么暗,那么准,那是什么呢?你知道?我知道?也许我们都知道,只是没有去思考,也许我们都不知道,一直在混沌状态中,就如诗中所言:我没有看见拒绝来自任何一方。我坚信人类正随着所谓文明的昌盛以及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而越来越失去了人原本作为一种动物的“原物性”即“天性”。而人的思维能力也随着消费时代的日益繁荣而越来越变得从众而迟钝,不拒绝也就意味着在沉陷。
孙过庭在书谱中提出: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返璞归真是艺术的自然法则,也是最高境界,看他诗的时候,我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却走出了自己的内心世界,我开始扪心自问,为什么没有出现他那样近乎透明的诗歌,越是透明也就越纯净,他的诗在捕捉朴素的象征与隐喻。我自认为这是源于他十年停止写诗在内心烙印下丰富的有形和无形世界,让自己在安静、深刻的独立视角中所体现的结果。
看他的诗歌,不需花费心思去猜度,也不需要用典论来解释,就是顺着他已经为我们建造好的立交桥看风景。不管别人能不能见到桥上的人,桥本身以外的风景,他的诗依然是客观存在,让人无法否认,就如:
植物园
植物园里,一个女孩在为桥写生
围来一圈人,连桥上也站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