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周遭尽是一望无际的云海。
几名女子施施然踏云而过,黛眉间勾勒着细致精巧的纹络花样。她们个个眸含碧水,肤赛凝脂,衣着飘渺,仪态大方。一名女子轻轻伸出雪白的手,摇摇指着远处香雪草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如清泉一般潺潺流淌的嗓音从女子口中传了出来:“你们快看,那是……那里是不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人?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人呢?不会是雷公雷母执行完天雷后没有上报吧?这小丫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身紫衣的少女也随声附和道。
“快看,是那位仙家来了!”一个身着粉色轻纱的女娃娃着急的拽了拽姐姐的衣袖,示意她们向另一个方向望去。
云海蒸腾间,一个白衣外罩透纱长衫的年轻男子默默走过,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他本该是极其俊秀出众的人物,远远看到众位女子俏丽的身影,他却皱着眉露出痛苦的模样,好像是被什么致命的毒药从内心深处一路腐蚀到骨血,他看着众位女子的目光变得有些游离,继而开始躲闪,仿佛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移开了自己看向众位女子的目光。
“每次见到他都是这般,他这个仙,是不是废了?”红衣女子皱眉直言道,只见她的额头以金边描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通体贵气,话一出口就给其他仙子一种震慑威严之感。
“姐姐别注意他了,我们还是快些走吧。”紫衣女子语气文弱的央求道。
看着众位女子匆匆远去的身影,抒墨苦笑摇头。他伸出自己的一双手细细打量着,修长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抒墨扯了扯嘴角,算是没好气的自嘲了一下,随即他定睛看向香雪草间正昏迷着的赵婉。抒墨皱了皱眉,再次看向自己的双手,只不过,这次看的却是反面。
昨晚占星仙给他卜卦象时说他的伤今日就有救星出现,今日也不知道自己行了什么运,竟叫他在仙界撞见了这么一个昏倒的女仙……不,是女孩子,不知怎么从人界来的女孩子。
赵婉在昏迷中,隐约觉得一双有力的手抱起了她,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也许自己还没死透吧,酒仙那一掌下来,让她觉得自己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不知道父亲是否会高兴呢?女儿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却落得这个下场,她是不是该庆幸那只豹子抓伤的不是自己呢?昏昏沉沉中,赵婉仿佛看到数人抬着自己的尸体面见自己的父亲,看到父亲冰冷着面容伸出白惨惨的手,在她的尸体上倒上了化骨水……
从土族到风族,从一个祭坛到另一个祭坛,她不知道神明庇佑下的苍生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在人世最接近神的地方存在着黧黑的暗影,譬如商显手下中的死士,她敢确信,只要商显一声令下,他们悄无声息的杀掉与商显意见不一致的人:譬如苏离与风族族长的勾结,纵使风族族长太过唯唯诺诺,但是用活人鲜血祭神,这样在众人仰望下施展的一幕又有着怎样的血腥?
她活的累了,反倒觉得死是件幸事。
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万事一推,什么都不再管。
但是她又得活着,因为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不曾讨过父亲多少欢心,但凡她还有命在,她就会像母亲疼她一样爱着自己的父亲。也许她嘴上从未说过,也未曾发过什么誓言,但是从土族到风族她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屈辱还是伤痛,都未曾让她后悔。
直到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眼前是晃动的雪白纱衣,赵婉确认自己还没死。朦胧中,她知道自己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
……
高大的冰石殿内,冰漆石切割的正方形地砖通透如明镜,可以倒映出仙人的影子。赵婉在四周围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中悠悠醒转,入眼处尽是白衣飘渺,一株大的出奇,几欲参天的树干蜿蜒扭曲,几位银发白须的老者分散在树干各个碗口粗的枝干上或坐或躺,树下四周围都是垂首而立的年轻男女,他们个个身着白衣,腰间悬挂着一块透明玉佩。
赵婉缓缓站起,她还穿着去风族神坛时被当做人祭时的衣裙,上好的缎子上用银色绣线绣着朵朵精致的海棠花。望着那风族族花海棠,赵婉内心却有着一丝丝的悲凉,要知道,像她这个年纪,在土族中该是等待男子赠送凤凰花的时候了。
树干上一位白发老者,双眉中点化着三道雨水滴状的朱砂,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沧桑懒散;“我们仙族有多少年未曾受到这样的惊扰了?上一次是…上一次我记得是一位上神提出要将我们同魔族并为一族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殿内……”老者抬头仰望冰石殿的上方,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屋脊明瓦,直透向遥远的苍穹之上。他的思绪纷杂万千,张了张口,却有些接不上话。
“是精灵颁布了法典,爷爷。”树下一位白衣男子直言不讳,似是习惯了这样提醒。
赵婉安静地笑了,四周的人肯定强忍笑意忍到内伤了吧?赵婉偷偷的看了看自己右手不远处站着的白衣男女,惊讶的发现他们的睫毛都不曾眨动一下,仿佛是万年的冰雕,几个身影瞬间出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他们的身上还有淡淡的蓝光未曾消散。
看到那几个白衣男子身上的蓝光,赵婉有一丝错愕,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她在脑海中拼命搜寻着,却找不到哪怕零星的蛛丝马迹,只直白的知道自己对光芒似曾相识。
“爷爷,那是个女孩子……是个女孩子。”刚刚为老人提醒仙族大记事的白衣短发男子长大了嘴巴,有些结巴的看着赵婉眼神空洞,一丝笑容却在她嘴角丝毫未散的样子。他可以将仙族中的大事小事倒背如流,但是人……女孩子……姑娘……他可是第一次见到。
“不许结巴!”树干上额前有着三道朱砂的老人气呼呼的说,鼻子中喷出的气息瞬间把下巴上胡须打上了波浪。“你小子没见过女的吗?守着这么多人,不许给我丢脸。”
“是,爷爷。”白衣短发的男子立马抖擞精神,屏息注视着赵婉。他的眼睛瞪的特别大,似乎生怕赵婉变成苍蝇从眼前飞走一样。
“族长,我探查过了,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半的仙气,应该是被仙人强行送到仙界来的。
“是谁……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就是……是谁……”
早先说话的老者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底下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是谁送这个小姑娘到殿上来的?”
殿堂两侧一片安静,赵婉好奇的环顾四周,她也想知道,在这么多“榆木脑袋”中,是谁好心把她送到这来,不至于自己醒来时茫然无助。
老者再次开口,这次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威严;“是谁?站出来!”
许久许久,就在老者想要“火山喷发”的时候,一个人影躲躲闪闪,极不情愿的从最里层的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脚心踩在刀尖上。
看到是他,众位仙人中不禁再次响起了议论声声,那些议论声此起彼伏,渐渐由小变大,赵婉渐渐从人群中的引论中由模糊到清晰的听到他的名字。
“…抒墨………”
“是他……”
赵婉皱眉向站定在身旁的男子看去,当初她对酒仙讲的当年仙魔大战时的壮丽惨烈记忆犹新,仿佛那一个个鲜活的身影都是在自己眼前消失的一样。但是最终她也是一笑置之,不曾认为酒仙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但是现如今她亲耳听到树干上的老者声称这里是仙界,而她又听到了“抒墨”名字,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认可一个事实:
自己十分好运的被“故事”中的人物救了。
“唉,是你……”老者看着抒墨,惋惜地长声叹道。谁也曾年轻过,白衣老者闭上了双眼,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那个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少年。尤记得当年他还是站在最靠近自己的位置上,就是现如今自己孙子站的位置吧……
那个鹤立鸡群,卓然不可一世的仙族少年去哪儿了呢?
老者再次睁开双眼,威严的眸子向冰石殿内一扫而过,最后独独停在了抒墨身上。
“罢了,既然是你……”老者再次开口,话音却落的有些犹犹豫豫,仿佛不能“一锤定音”,仿佛在抒墨身上下一个决定十分艰难,仿佛他已无力面对这个“名声在外”的仙族男子。
老者将视线转向赵婉,这让他轻松了许多,“你未遭天雷就登了仙界,你可知道今后得有多少散仙恨你入骨?单就这条,你的小命就难保。你先跟着抒墨,以后的事我会找你再谈。”说罢,老者挥了挥衣袖,示意众人散去。
“这可巧了,一个是沾染仙气的人界女子,一个是有魔气侵淫的仙界男子,可不就是一对嘛……”尖刻讥讽从抒墨与赵婉身旁滑过,抒墨抿了抿唇,下意识的将赵婉护在了身后。
按照以前的经验之谈,最坏的结果是被他们带出殿外狠揍一顿。
赵婉是个女孩子,他不能让她跟着他受苦。
“师傅……”
赵婉怯怯的在他身后唤道。
见他看惊讶的看向自己,赵婉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然叫你什么?不想直接叫你的名字,以后我该请教你的地方还多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