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榕擦了擦脸上的血泪,连滚带爬地去房里寻止血的药,这次她明明看到主子床头放着章小姐给的上好止血药都没敢拿。她不能赌,不能再死一次,殿下好可怕,好可怕,一锤一锤地敲下来,好像要把脑壳敲碎了才甘心。
锦榕不敢再想,急忙跑出去给小李子止血,泪水伴随恐惧后的解脱,混着的血不断往外冒,“呜呜……呜呜……”
孙公公缓了过来,叹了口气,幸好他今晚过来看看,要不然这小姑娘和小太监还不折在这小子手里。
孙公公看了眼情绪激动,毫无章法乱上药的锦榕,知道这姑娘吓得够呛,便冲着对面的单房喊道:“老郭头,你死屋里了不出来!没看见两个孩子都吓坏了!”
郭公公悄悄探出个头,确定九炎落这大魔头被制住了才打开门出来,“喊什么!我这不是也吓到了!”
“行了,你别说了,快帮这孩子止血。锦榕,休息一会儿。”
郭公公骂骂咧咧地接了手里的活,瞪了锦榕一眼,忘了掐着嗓子装嫩,直接鸭子似的喊:“哭!哭!就知道哭!你没事泡小魔头的宝贝做什么?一张破纸能占你们多大的地方!非得出事了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下好了,动了他的宝贝,连你们也一块儿埋!看你们还敢不敢眼高于顶!真以为小魔头宠你们,就以为你们是他的心肝宝贝!”
锦榕哭得更加伤心,浑身抽搐,泪如雨下,平时的漂亮温婉全没了,像个失了至亲的野丫头使劲哭着。是被吓的!主子有时候行为古怪,但从未对他们发过脾气!
孙公公听着,猜着里面有说道:锦榕不否认,定是他们理亏,哎,这俩孩子平时伺候十三挺上心,这次怎么就钻了牛角尖?
郭公公觉得骂得不尽兴,他刚才躲在房里吓死了,想跑又怕挖坑的小魔头看见他,不跑又怕坑是给他挖的,太出乎意料,竟然是给这两个小蹄子挖的。
“还哭!丧门星!好好的日子不过,没事作死。”
“行了。”孙公公检查了下九炎落后颈,确定没事松了口气。这小子真执拗,他刚才打了三棍子十三才昏过去。
“过去的事了,少说两句,十三醒了也许还得后悔,你现在得罪了他们,小心他们给你小鞋穿。”
“就凭他们!呸!你是不知道他们因什么事得罪了小魔头!”然后讽刺地道,“真贵女和奴才哪个重要还用说吗?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主子们见了就昏头?什么都依着你们,跟那些贱人有什么区——”
孙公公听不下去,“还说?她才多大,当着她说这些。”
郭公公闻言,缓过劲来,知道犯了忌讳,赶紧闭了嘴。
冷风吹过黑漆漆的院落,孙公公和郭公公语气扎实的对话被哭得浑然不知和昏迷不醒的两人掩盖。
小李子止了血,他们把两人抬到床上,对视一眼离开。
锦榕缩在小李子的床头,紧紧地抱着自己,目光空洞。
别说照顾两个人,她自身难保,一闭上眼就看到殿下拿着带血的石头要砸开她的脑袋,拼命地追、拼命地追,主子突然化成一只黑虎,瞬间把她咬碎!
她顿惊,又开始哭,“奴婢该死……再也不敢了……奴婢没守好殿下的东西,奴婢给殿下找,奴婢给殿下找……”说着恍惚地越过小李子要向外走,可看到地上的坑又急忙缩回脚,吓得往回跑,“啊!”
郭公公刚睡下又被吵醒,恨不得拿棍子敲了她才干净!
破晓的光,照亮昏暗的大地,洗刷所有的漆黑,迸发勃勃生机。
清晨,雨露洒在叶子上,草木茂盛,繁花盛开,果实挂枝,一派欣欣向荣的好景象。
皇宫里起了灯,早已开始忙碌,不一会儿天便大亮,又赶紧吹了灯,加快了手边的活计,唯恐睡不着的主子,起早了,误了事。
此刻,南小院也有了动静,九炎落头疼地睁开眼,使劲拍了脑袋两下,坐起来,声音沙哑地喊:“小李子……”突然,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不见的字帖,黑漆漆的坑,带血的石头,还有两个人。
九炎落的目光顿时发冷,掀开被子向小李子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上了栖悦给他的几个小盒子。
厢房里,锦榕穿着带血的衣服,跪在床边攥了毛巾给小李子降温。她已经持续一个时辰保持枯燥的动作,也因为早已习惯,不觉得多累,可毕竟还小,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已让她满头大汗,腿脚吃力。
锦榕泪眼婆娑地看着床上的小李子,哭泣着垂下头,她已经缓过神来,以前也见过主子发癫,并不是经不起血腥的人,这是第一次见主子冲着他们来,才吓着了,现在好多了,只剩下恐惧和对力量的畏惧,昨晚,他们竟无法撼动主子一毫。
九炎落吱呀推开小门,直接看见床上呻吟的身影,顿时百般滋味混在心头难以自述,他曾发誓,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让他们再受到伤害,没想到,让小李子躺在这里生不如死的是他。
这样的情景,让同样躺过一个月的九炎落,心里冰凉。
锦榕见殿下过来,瑟缩了一下,强压下心里的恐惧才没躲到角落里发抖,“殿……殿下……”
九炎落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锦榕、小李子是他生活中仅有的亲人,什么主子、奴才,在他心里锦榕是妹妹,小李子是弟弟,有他一口就有他们一口,他们是他卑微人生中唯一的光明,是他卑微人生里唯一的兄弟,全世界抛弃他的时候,只有他们为他拼命为他死。
这份情他牢牢地记着!
现在呢,九炎落几乎不敢前进一步,他想说一份字帖算什么,一张纸有你们重要吗?可却无法忽视昨晚真的要弄死他们的事实,九炎落愧疚了,他觉得自己冷血自私,为了一个他认为都说不过去的理由要杀了他的亲人。
他果然是军妓的儿子,行为肮脏、思想低贱,为了一己之私对谁都能下手!
对!他脏!他不是东西!他根本不配当人。他既然不是人,他有什么要检讨的!他一直以来不就是这种人吗?很饿很饿的时候就想过把锦榕、小李子吃掉,怎么现在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了?他果然被安逸腐蚀傻了,竟然生出了叫愧疚的东西!
九炎落目光陡然一变,仿佛蛰伏的阴暗倾巢而出,光华内敛,顿如阴河。
锦榕最先察觉到主子的变化,顿时觉得浑身发寒,缩在床边,小脸发白不敢乱动,此刻,她一点也不敢赌主子对她的情分,她甚至不再觉得这些年温和的主子曾经真实地出现眼前。
锦榕万分后悔弄没了那张字帖,她怎么就忘记了主子以前六亲不认的本性,怎么就生了骄纵的心。
锦榕很怕,蜷缩着一动也不敢动。
九炎落整个思维处在一种拉力赛中,一面是黑一面是白,他觉得他该把药放下,又觉得不能把珍贵的药给别人用,两种思维在他盯着小李子时飞快拉扯,扭曲了九炎落狰狞的脸。
突然初慧殿开殿的钟声传来,九炎落猛然惊醒,看了眼手里的药跑过去给小李子用上,“小李子,忍忍就过去了,一会儿就好,你有经验。”说着打开精致的小盒子,把白如霜雪的药膏涂抹在小李子头上,手法熟练地给他重新包扎、剪掉头发。
锦榕胆怯地缩在一边,察觉出主子的变化,才敢在一旁端水送剪,颤颤巍巍地提醒:“殿……殿下,您该换洗,去初慧殿了。”
九炎落不急,初慧殿刚开门,章栖悦都是踏着最后一刻去,“去让孙公公请个医士来看看,开点退烧药,别烧坏了。”
锦榕闻言赶紧走了,心里不禁想,如果打的是自己,主子还会不会心存愧疚?
孙公公也不含糊,偷偷找了个太医院末等的医士过来。
开了药,熬好了,九炎落看着小李子喝下,才去换昨晚沾染了泥土和血迹的衣服。
锦榕低着头,脸色发白地候在一旁服侍,像往常一样拿出一件衣服想交给主子。
九炎落望着衣柜里最下层颜色最鲜艳、布料最好,平日不敢穿的衣服,突然道:“把那件给我。”
片刻后,九炎落又是一位有些腼腆、带点谄媚又无比阳光灿烂的好孩子,明朗的五官舒展开来,俊美得仿若佛祖手中的净瓶,飘逸出尘。
小李子迷迷糊糊地醒来,恍惚得不敢认临走来看他的主子。
九炎落让他躺好,态度从容,有些小愧疚,“是我不好。”
小李子不敢受,刚从死亡线上回来,他怎么受得起,“奴才有错,奴才不该跟锦榕说话,让她分了心,没查看清楚,才犯了大错,殿下怪罪应该的……殿下惩戒奴才更是奴才的福气……”
孙公公在一旁听着,脸上含着笑,微微颔首,是个奴才的好苗子。
锦榕扑通跪在一旁,惶恐得已不敢吱声。
九炎落却一反之前的态度,大气地道:“没事!过去了,我去学堂,再发烧就让孙公公去初慧殿叫我。”
孙公公左脚一跺,委屈万分,“就会使唤人家。”
九炎落走了,如一只展开了炫彩羽毛的凤凰,初现他的美丽。
锦榕、小李子互看一眼,瘫软地松了口气,事情比他们想象的严重。
清晨,蝉音清亮,少了些夏日的急躁,多了份惬意,初慧殿前车来车往,进入最后的出入高峰时段。
章栖悦终于把黏人的瑞枫叶轰走了,最后还没忘吼一句:“再送就送到座位上了!”
瑞枫叶伤心欲绝地与没良心的小东西告别。
章栖悦刚下车,便见九炎落闪烁着期待的目光“俊美”地走来,如下凡的小神仙,从容、俊美,仿佛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