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契诃夫
一阵困意袭击了我,我决定下班后回家睡觉。
下班后,我草草地吃过饭,回到家躺在床上,小声说:“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真是好啊,好舒服,好开心!……”
我不住地微笑,伸懒腰,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好比晒太阳的猫。我闭上眼睛,开始睡觉。我闭着的眼睛里仿佛有些蚂蚁爬来爬去。还有一团雾在旋转,有些翅膀在扇动,一些白毛从我脑袋里飞出去,腾上天空……天上不断飘下来一团一团棉花,有些好像飘进了我的脑子里,拉不开,拽不走。那团雾里有些小人东奔西跑。他们跑一阵,转来转去,隐到雾的后面,消失了。等到最后一个小人不见了,睡神的工作大功告成,我却打个冷战,惊醒了。
“伊凡·奥西培奇,你过来!”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大叫一声。
我睁开眼睛。隔壁房间里有脚步声,有开酒瓶的声音。我在床上翻个身,拉起被子来蒙上头。
“我爱过您啊,现在也许还爱您……”隔壁房间里有个男中音不阴不阳地唱着。
“您这儿应该摆设一架钢琴。”另一个声音大声道。
“这些混蛋,”我嘟哝说,“不让人睡觉!”
那边又开酒瓶,盘盏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有人迈步走路,靴子后跟上的马刺发出声响。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季莫费依,麻利点,赶快,烧好茶炊!老兄!另外还得拿菜碟来!怎么样,诸位先生?咱们按基督徒的规矩办事吧,每人只需一小杯,噢,羊蹄小姐、蜻蜓小姐,你们行行好吧!”
酒宴在隔壁房间里开始了。我把头埋到枕头底下去。
“季莫费依,如来了个高身量的金发男人,穿着熊皮大衣,你就把他领到这儿……”
我啐口唾沫,跳起来,敲几下墙。隔壁房间里就静下来。我又闭上眼睛。于是蚂蚁爬来爬去,还有白毛、棉花……可是,过几分钟,他们又大声吼叫了。
“先生们!”我用恳求的口气喊道,“这太不像话了!我求求你们!我有病,要睡觉。”
“你睡你的觉,关我们什么事?你身体不舒服,那就该出外去找大夫!‘骑士的爱情和荣誉啊……’”男中音又不阴不阳唱起来。
“这多么愚蠢!”我说,“愚蠢极了!简直下流。”
“少说废话!”一个苍老的声音隔墙响起来。
“莫名其妙,居然跑出发号施令的人来了!好一个大人物!可您到底是什么人?”
“少说废话!”
“你这个鲁夫,灌饱了白酒,就哇哇地嚷!”
“少说废话!”苍老沙哑的声音重复了十来回。
我在床上不住翻身。我想到那些闲散的浪子害得我不能睡觉,怒火就渐渐地升上来……那边开始跳舞了……
“如果你们还这样胡闹的话,”我叫道,气愤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我就打发人去叫警察来!”
“少说废话!”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叫道。
我忍无可忍,疯了似地闯进隔壁房间里去。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达到我的目的。
只见那些人围着桌子正狂呼乱叫,他们的眼睛像龙虾似地突出。房间深处的长沙发上,有个秃顶的小老头半倚半躺着。一个金发妓女把头靠在他胸脯上。他瞧着我旁边的那面墙,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喊着。
“少说废话!”
我振了振精神,就要破口大骂。谁知,我仔细一看,吓了我一大跳,原来那个秃顶老头就是我公司的经理。一刹那间,我的睡意、我的愤怒、我的高傲,一齐从我身上飞掉了。我从隔壁房间里跑出来。
足足有一个月之久,经理看也不看我一眼,一句话也不对我说。我们互相躲避。一个月后,他侧着身子走到我桌子跟前,低下头,瞧着地板,说:
“我……我原先以为你会有自知之明的,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我承认我看错你了。嗯……您不用激动,您甚至可以坐着。我认为,我们两个人不能再在一起共事了。您在布尔狄兴公寓里的那种举动……使我的侄女受到惊吓。您明白吗?那么,把您的工作移交给伊凡·尼基契奇吧!”
然后,他抬起头,从我身边走开了……
我就这样被人扫地出门了。
丈母娘怪女婿对女儿不好,女婿极力争辩,正难分难解之时,女儿突然出现并站在母亲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