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约·格立克斯
在那幢旧宅子里面有两个果园,而这两个果园都属于同一个主人。其中一个我们叫它“野”果园,在菜园那边,里面栽的是苦樱桃、李子和透明的黄梅子。这个果园里里外外都不招人喜欢。就连孩子们也不去玩,果子更像是有毒一样令人害怕。每个星期一早上,女佣和洗衣妇便抬着湿衣服来到园中空地,拿起祖母的睡衣、父亲的条子衬衣、雇工的布裤子,还有女佣“俗不可耐”的橙红色绒布内裤,洗了晒,晒了拍,中间还又打又闹,实在是让人接受不了。
另一个果园离宅子有好长一段路,而且位置偏僻,从山脚一直延伸到田边,那里有一簇簇爆出成串金黄的金合欢树和满枝水泻般月牙叶片的蓝色桉树。在粗壮的果树旁,有着极富韧性的矮小植物,划破路人的裤袜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每年最干燥的几天里,当你停下脚步,拨开草丛寻找被风吹落的果子时,手上也感到湿漉漉的。红红的苹果令人垂涎欲滴,摔烂的大梨子,我们都要加些调味料再吃,但闻着那阵阵香味,直叫你拿在手中奉为至宝,不愿吃它……
那年,果园出现了一棵像《圣经》中伊甸园里那样的“禁树”——一棵超大的苹果树,这是父亲和他那帮朋友近期的又一大发明成果。
“啊呀!”那位朋友说,他的神色极其惊讶,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不是一棵禁树吗?”从此,“禁树”便成了这棵特别的树的特别的名字。
“果然是那样的。”父亲轻快地说。父亲对于不知道的东西总是这样回答。
“啊呀!”那位朋友再次叹道,“这些苹果棒极了!只有这样绝妙的苹果树才会产出这样棒的苹果!”
“这真是非常优良的苹果,”父亲心不在焉地说,他似乎对果树更加感兴趣,而不是对果子,“真是罕见——非常罕见。这样的树在英国几乎绝种了。”来访者的这一番话肯定了父亲的判断,令父亲喜形于色。父亲一辈子独立奋斗,购置每件东西都得付大价钱,令他心疼,因此,对他的购买行为进行肯定地确认最令他兴奋不已。他依然年轻敏感,内心深处那小算盘依旧拨得飞快。他有时在月光下来回踱步时,心中犹豫不决:“每年累死累活都得赶着去上班,真受不了——不干了——再也不干了。”但他现在发现果园里居然有一棵珍贵的苹果树,而这一切都使英国人对它称赞与羡慕。
“这棵苹果树非常珍贵,孩子们,我想你们明白我希望它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他的话语柔和而又严厉。但在客人走后,他的话语又变得强硬起来。
“要让我知道你们谁碰了这些苹果,你们都会受到严重的惩罚的,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这些话更加增添了苹果树的华贵。
每个周末当父亲空闲时,都会有这样的一些事情发生:博古和我跟着父亲穿过花园,沿着栽着紫罗兰的小道,经过那棵梧桐树,再经过白玫瑰和紫丁香花丛,直到山下果园。那棵高大的苹果树也因为人们对他的赞美而神气非凡,枝头硕果累累,略显弯曲,油亮的树叶忽闪忽闪,在父亲敬畏的目光下,显得地位显赫,优雅无比。在这种背景下,父亲的内心感受我们可想而知。他双手倒背,习惯地眯起眼睛。它安然挺立——那件意外所得——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时,它的存在仍是个谜。它没被作价计算在内,这可是白得的。现在对父亲来说,树是他的一切,即使用世界上最美的钻石也无法改变他的立场。我们俩,博古和我,竭力讨他的欢心并没有特殊原因,只是认为这样可能会有些好处。
浅绿色的苹果渐渐转黄,接着出现深深的粉红条纹,然后粉色渗进整个黄色之中,转红,散开,红得发紫,再转深紫色,一切都在依程序进行。收获的时候到了,父亲从背心袋里掏出一柄珍珠小刀,并伸向树枝,非常缓慢,将离地最近的一根树枝上的苹果割下两只。
“啊呀!它的身体是暖的,”父亲惊异地喊起来,“这苹果棒极了!真是一个奇迹!”父亲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瞧瞧!”他说,“多么光泽!多么完美!真没得说!”他穿过果园,博古和我踉踉跄跄急急尾随,来到金合欢树下一墩树桩上坐下,全靠在父亲身边。他把一个苹果放下,打开珍珠小刀,仔细将另一个苹果对半分开。
“啊哎!你们瞧瞧!”他惊呼道。
“爸爸!”我们也呼喊起来,由于苹果本身的美丽,也由于父亲的感染。漂亮的红色穿透果皮,渗进了雪白的果肉。黑亮的籽粒在鳞片般的核荚里安然就位,果肉的香气一下子在我们三人周围扩散开来,那一切真是太美了。
“真是个奇迹,”父亲说,“这样的苹果是世界的奇迹!”他不停地用鼻子来轻吻苹果,喊出一个我们听不懂的词。“妙不可言!味道真是好到了极点!”接着,我和博古也得到一份。
“不要吃得太多!”他说。分掉这么一点点也使他感到心疼。我理解这点,我们非常仔细地吃着自己的苹果。
然后,他用那把柄上饰有珍珠的小刀,同样均匀利索地将第二个一切两半。
我们小心翼翼地接过苹果,在咬下第一口后,嘴里顿时塞满了粉渣般的东西和略带苦味的硬皮——又苦又涩,让人无法忍受。
“好吃吧?”父亲兴致勃勃地问。他把两半的苹果再切成四块,削去果核,“快告诉我,味道是不是棒极了?”
我们的嗓子涩极了,只能忍着不呕吐。这一瞬间,我们又嚼又咽,缄默中彼此间进行了长长的对话——随后勉强向父亲微微一笑。我们吞下苹果,挪到父亲身边,紧挨着他。
“味道真的很不错!”我们没说实话,“好吃极了——爸爸!真太好吃了!”
但这一切都在父亲吃了一口苹果后变得毫无用处,父亲扔掉了手中的苹果,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开了。
丹继承了父亲垄断面粉市场赚的大笔不义之财,他去找老朋友肯维兹寻求补救的措施,于是肯维兹以博依恩小姐家的面包铺倒闭的始末为例,让丹明白了,他父亲的错误是无法用金钱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