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感觉眼前猛地一暗。当他再回过神之后,却发觉眼中的黑暗并没有随着大脑的晕眩一同消失——
因为那是真正的黑色。
漆黑的全身甲胄上毫无装饰,更为漆黑的斗篷在身后垂落。看不见一丝肌肤,连面庞也藏在兜帽的深深阴影里,只露出一小点并不显眼的头盔轮廓。仅有手中的八字盾与短矛看上去还保留着少许金属的光泽,与背后的复合长弓同样令人心生畏惧。
这些持盾执矛的重装战士就这样于无声无息之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甚至没有给他们留出少许反应时间。当男人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要再一次安抚自己一定已经开始喧哗的手下时,却发现他们依旧保持一片安静——其中多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剩下的则畏缩着以肢体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恐惧。
安娜轻轻拍了拍手,于是战士们以她为中心沉默着列在两侧,留出一小片空间:不多,只是恰好足以让每个人都看见她。
“很多人都认为帝国军中的‘阿沙纳托’(1)只是与萨珊一样的具装骑兵罢了,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错误……当然,也是必要的错误。真正的阿沙纳托来自于两个千年之前,是阿契美尼斯们的杰作,比古典时代还要古老。在整整两千年之中,这支部队始终不曾离开舞台,只是往往因为同一个原因而湮没于种种记载之下。至于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不是吗?”
安娜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听众正在努力思考。接着她又继续说了下去:“这里有十二名不死军战士,某种意义上也是我全部的诚意。那么,”她再次停顿——这次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然后重又接上:“我希望他们能得到一些配得上的工作。”
读懂这个暗示的瞬间,男人猛地站直身体,眼睛里爆发出摄人的光彩。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映照出两个不断交错的人影。
贝伦抬起盾牌,盾面朝向斜上方,将自己的大半个身体藏在掩护之下。他相信室内的狭窄空间可以有效地限制对方远比自己更灵活的移动能力,但这一决定也使得他难以利用自身在肢体长度上的优势。不过,就如俗语所说的那样,“有盾的那个赢”。在近身的战斗中盾牌带来的优势实在太大,即使他手中的并非特化为最适合格斗的小型盾牌,而是同时兼顾了远程防护的大盾也是如此。
女孩仍然保持着她独特的攻击方式:小幅冲刺然后借势斩击,丝毫没有其他的动作。这是非常有效的进攻姿态,但是对体力的消耗也与此相符,并且并不适合进攻那些防御准备充足的对手——虽然大部分人类个体的防御方式其范畴都绝不会包括一把重型斩首剑的全力挥砍,那从来都不是能够成为主流的进攻方式。
但贝伦的钢制大盾并不属于这个类别。
剑刃与盾牌的几次撞击都在其表面上留下了长长的刻痕,将盾面的彩绘破坏得不成样子,只是还没有哪一道到了足以摧毁其结构的程度。在最初几次的时候他也试图凭借维京盾的灵巧——这种只有一根提把的盾牌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在战斗中让敌人失去平衡——来扰乱对方的重心,但女孩以与拙劣战斗方式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奇异本能破解了这一陷阱,在每一次被翻动的盾面导向一侧的同时展开双翼强行停下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撤出贝伦的攻击范围,让他只好继续选择防御。
这让贝伦发自内心地感到异常烦躁,但久违的战斗欲望始终驱使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暇去思考任何其他问题,只能把全部的反应能力都用在了面前的战斗上——他的对手看上去也是同样的状态。
再一次重复了同样的防御姿态之后,贝伦看着对方也略微张开翅膀,准备着再一次以同样的方式找回平衡——
但他这次并没有翻动盾牌。
在上一个瞬间他退后半步的右脚现在几乎踏进了地面,换来的是整个身体都以相同的反冲力量撞向前方,而这一力量的中心自然就是他的盾牌。加速推向前方的盾面恰好撞上了对手正在收回的剑锋,顺着完全相同的方向让剑的主人加速完成了这一步骤——只是幅度略微加大了一些。
女孩的战斗本能在发现不对的刹那之间就已经带动着她的身体开始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但限于受力角度和重心,她已经来不及完全抵消或是避让贝伦这一次的突击了。
对着已经从兵器的保护下暴露出来的躯干,贝伦重重挥下右手中的阔剑。
或许是因为此刻面对着大开房门的缘故,屋外射入的月光恰好照亮了他的剑刃——与他有些急切的笑容一样明亮。
轻轻靠上椅背,眼神飘向遥远的方向,安娜微笑着。
她看上去仿佛是在回味某种值得回味的东西——如果不是这个状态已经保持了半个小时以上的话。男人在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就沉默着低下头去不再开口;身边的不死军战士自列队后就安静如石雕;而男人的手下们……原谅那些噤若寒蝉的可怜家伙吧,他们毕竟只是些普通的小偷儿罢了。
“非常不错的故事。”安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默。
男人惊喜地抬起头,漫长的等待几乎让他产生了恍若隔世的错觉。这一次他的直觉果然同样没有辜负他,而是将他引导向了最好的一条道路:
在听到那句暗示之后他终于明白了面前的大人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而恰好他确实能够提供这样东西——那可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而是真正的利益……以及即将到来的血腥。
当然,还有他迫切渴望的东西。
也是各取所需罢了。男人在内心如是狞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