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身上,翟小云撑着腿站了起来。看看门口没有人来,来到镜子前点着根火柴吹灭,火燃尽之后是黑色的焦灼在火柴棒上。对着镜子朝自己的眉毛上抹去,轻轻的划拉着。
“小云,咋还没有去?”
外面大嗓门的母亲传来了声音,翟小云连声应着“这就好,这就好!”
大姑娘哪有一个不爱美的,只是过年的时候看隔壁的翟书芳画着两条眉毛,小嘴涂个通红,村里人都夸好看。她可没有那些瓶瓶罐罐,还是卖豆腐的王大婶说这火柴也能代替,她眉毛生来就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到中间还断了,人家都说这不好,为这事,她娘可没少何人吵过,如今她这黑黑的眉毛可没人会说了。
把火柴棒丢在脚底使劲的蹍了碾,翟小云理理衣服,拨楞拨楞自己的大辫子,朝外面走着。窗外的风终于透过贴着梅花剪纸的窗户进了屋子,在房间肆虐。吹起地上的黄土,飘飘的在空气里,污了一室的洁净。墙角的杨木桌子在风的摧残中“咯吱咯吱”作响,受不得一点的风,好像马上就要肢解了似的。
走出房门,翟小云背上放在门边的粪箕子,朝南面的那间房子喊着“娘,我走了啊!”
“知道啦,快去快回,不准乱跑啊!”小云娘边说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翟小云眨巴眨巴眼睛连连应道“行行行,娘,您就放心吧,不乱跑早点回来,记住啦!”说着,便一蹦一跳的出了家门。
小云娘在门口看着那个姑娘走远,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八年了,小云娘来他们家不知不觉就八年了。八年的时间里,她是全心全意的为着这个孩子,这孩子也是争气,从没有让她真正发过火生过气,如今,都是个出落的漂亮的大姑娘了。虽然不是亲生,但是这八年也不是假的,一想到要嫁人,而且还是那个贪财恶劣的兄弟介绍的人,她就更是心里不舒服。十五岁虽然不小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可不能把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推入虎穴,说什么也不能。
快要走出村子的翟小云不知道此刻养母心里的所想,因为这几天身上不舒服,小云娘已经让她歇几天了,整天闷在屋子里,如今终于得了空出来,就像是出了笼的鸟,撒了欢的猴子,开心的紧。
一蹦一跳的肩膀上的粪箕子滑了下来,翟小云又往上搓了搓,慢下来步子走着。
走到村口,对面不远处有个头戴蓝色方巾,穿着一身褐色的军装样式的大褂,一条褐色的粗布裤子,外加一双黑色的布鞋的中年女人,胳膊肘上的白毛巾系成了结。
翟小云挥挥手,喊道“王大婶!”
被叫做王大婶的中年女人走进了,才看清原来是翟小云。“怎么?干什么去啊?”
“我娘叫我去割点草喂我们家那头宝贝牛。大婶子,你刚从地里回来?”
王大婶点点头,“是啊,忙了一天了,该回家做饭了。”
翟小云轻轻“哦”了一声,凑近王大婶在其耳边言语。“大婶子,你说的那方法倒是挺有用的,看我的眉毛又黑又亮的。”说完不忘骄傲的挑挑脸上的两条黑黑的“毛毛虫”。
王大婶笑了,点了点翟小云的脑袋。“你啊你!就是个爱美的小妮子,还是你们这些孩子好,怎么都好看。还有,我帮你这个忙,你怎么也得谢谢我吧,说吧,怎么谢我啊?”
看着王大婶的慈爱目光,翟小云嘟嘟嘴圈上王大婶的肩膀,声音糯糯的“大婶子,你说咱俩谁跟谁,还需要这么讲究?再说了,大不了我过两天纳鞋垫的时候给大婶子您也纳一双呗,只要您不嫌弃我手艺粗就好。”
“你啊,就是个鬼精灵!我哪能要你一个小娃娃的东西,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啊?还有,你那个手艺,咱们村有谁比的过你,真是的!”看着翟小云忽闪忽闪的眼睛,王大婶嗔骂道。
这丫头她可是从小看到大的,就是个心善的主,脑袋还鬼精鬼精的,村里没有不喜欢这孩子的。见人能说会道的,嘴巴还甜,再加上能干活不怕苦还孝顺,不要说他们这个翟家村了,就算是外村都知道这个翟小云的名头。如今,才只有十五岁的年龄,那老翟家的门槛就快被踏破了,加上孩子性子好,样貌正,见过的没一个不喜的,要不是她的儿子娶了媳妇,这样的好姑娘才不会肥水流了外人呢,说到这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她娘家昨天还托人来说这件事,为那边一个侄子做的保,不知道这丫头会不会同意呢?
王大婶止了心思,“小云哪,你娘在家不?”她心想:这说亲的事还是早点和小云娘唠唠,别让人抢了先。
翟小云点点头,“在家,我爹快回来了正做饭呢。”
王大婶点头,理理翟小云甩到肩膀上的大辫子,“小云哪,你去吧,别晚回来你娘骂你。”
“好嘞!那大婶子,我走了啊。”
王大婶挥挥手,“去吧,去吧。”
翟小云迈着步子朝村外走。这个翟家村是个小地方,前面有个大湖,背后还有座小山,反正就是个鸟不拉屎的清静地方。在大湖边有一大片芦苇荡,而他们家的宝贝牛最喜欢吃的就是芦苇,加上现在是六月多,芦苇生得好生的得壮,最好了。
在背后,看着翟小云的背影渐渐看不清,王大婶拍拍手掌,掸掸身上的土,朝翟小云家走去。
时间过的很快,太阳在西面已经落了半个,太阳暖暖的照着,惠泽万物。连绵不尽的绿色是芦苇的青翠,随着无处不在的风微微摇晃,在空气里成片成片的起舞。阳光透过绿色的叶子照在湖面上,印出一片的影子,点点光亮在湖面上泛起一阵阵的涟漪。不时的有几只鸟儿从芦苇荡里飞出,进入天空的怀抱。
翟小云撑着自家的小船,乐的是逍遥。一会儿揪揪叶子,一会儿放在嘴里吹着旋律,拨楞拨楞清澈的水,还有几条调皮的鱼儿差点蹦上了船。
拿起船上的镰刀,翟小云正准备早点割点芦苇回家,眼睛却定在的一处,那里有一窝闪闪发光的蛋!
把船滑进芦苇里面,翟小云在那窝野鸭蛋的面前待定,看着光滑滑的蛋,耳边忽然听到一阵的“嘎嘎”的声音。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一双琥珀色的小眼睛,是这窝蛋的主人吗?
那只野鸭也看到了翟小云,叫了两声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翟小云愣愣,缓缓地下头看着自己面前这窝金光闪闪的蛋。
摸摸脑袋,翟小云冲着眼前的芦苇荡喊道“鸭子,我就拿两只蛋给我爹我娘吃,谢谢你!”说完,快速的拿了两个蛋放在了船上。
滑了两下,又转过头冲着那片绿色喊了一声“小鸭子,记得挪窝啊!”
芦苇荡里被震天的喊声吓跑了一群又一群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远空。翟小云看着白着翅膀的鸟儿在空中盘桓、飞翔,相比较而言,鸟儿的自由权利比人类要多的多,起码它可以任意的去往任何的地方,不在受这么多的拘束。
望着天上的鸟儿翟小云长喊了一声“啊!”
闭上一双眼睛,翟小云低着脑袋,这个年龄,这个时代,她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选择,如她自己所说,都是命!
心情低沉了片刻,转脸望见船上的两枚蛋,心情慢慢有了变化。既然来了,就要学会适应的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伤心、难过,如果说连这一点的感伤都没办法抑制,她存在的意义还有什么?养母一直对她说,她叫翟小云,那她就是翟小云,这个家里的翟小云。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法西斯蒂开火!”
醇亮的声色悠悠唱着,翟小云划着船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在安慰自己那颗有点脆弱的心吧。
船滑到了滩涂上,靠近着那条熟悉的黄土路,尘土飞扬。下了船才抡起手臂挥舞镰刀,一片片的绿色倒下,收在船上的粪箕子里,用力的踹了几脚。过了半刻钟,翟小云坐在船上,荡着双腿,微风轻轻袭来,暖得很。
“大姐,我问问你,这里是不是崔家村啊?”
突然出现的男人还有一句问话,把正在摆弄手里野鸭蛋的翟小云吓了一跳,然后手里的蛋“啪”的掉到了地上,翟小云咽了口吐沫,突觉有阵火冲上脑袋。
抬起头,黄土路上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军绿色的半旧军装,蓝色的工体裤子外加一双黄色的解放鞋。在往上看,是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炯炯有神,鼻子挺高上面架着一副眼睛,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嘴巴笑着,让人看了眼睛一亮的感觉。可是翟小云可没有这个好心情,因为就剩下一个蛋了,怎么分呐?
他清楚,按照父母的性格,这颗蛋煮熟之后一定是夹到她碗里的,所以,她才会对养父母那么在乎和关心。因为,亲情里也包含血缘以外,很多疼爱与是不是亲生的实在没有关系。同样是拐来的孩子,她的生活已经比那些同龄的孩子要好得多得多,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真的足够满足了。
收起心思,翟小云双眼一瞪,把镰刀一拿对着男人喝道“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我可告诉你前面就是我家,你要是敢欺负我,我绝对不饶了你。”
男人急忙摆摆手,“大姐,我只是问问路而已,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哼!谁知道你是什么人?我还就不告诉你。”
男人微微皱眉,这姑娘怎么这么暴躁呢?“大姐,那打扰你了。”说完转身就想走。
“站住!说,你到底是谁?”
男人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本来以为小心一点和蔼一点就好,可是好像这位大姐真的不打算放他走。
“我叫严鸣。”
男人说了一声,朝着两眼瞪得乌溜圆的站在船上的翟小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翟小云在后面喊了几声,只见男人越走越远。“真是个怪人!”翟小云念叨了一声。
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翟小云拿起镰刀割了一会了,把船拴好,把粪箕子背上,爬上了河坝。
把肩膀上的粪箕子再往上搓搓,只觉得后面顿时轻了,想到那个走了的男人,翟小云急忙回头,对上一双闪着精光的狭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