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灯光在拥挤的车厢里闪着诡异的光,像恶魔微笑时的可怕。摇晃的车厢里照出的一张张呆滞的脸,好像一个样子的嘲讽这嘴角。空气里是各种味道的混杂,刺鼻的劣质香水的味道、男人的臭汗味带着呕吐的酸气,没有了新鲜空气的供给,味道难过的让人接近窒息。
灯光的阴暗角落里,一对孩子蹲着紧靠着,看不见神情,只有颤抖着的话语沿着空气袭来。
“姐姐,我们——我们在哪里?我害怕,我想要妈妈。姐姐,妈妈在——”女孩的稚嫩声音被谁的叫骂声打断,突然跌坐在地上,周围的目光让孩子的一双眼睛盛满了晶莹的东西。
恍惚里,昏暗的灯光下是一张满是泥土的小脸,一块一块的像只丑小鸭,一对蚯蚓似的眉毛皱着,眼睛黑的看不的出所有人的模样。周围的嘴脸一样的模糊,只有嘴角的笑,一直不变。
女孩愣了一会儿,傻傻地看着,“还不快点起来,让人家笑话。”一黑脸男子凶神恶煞地吼道,巨鹰似的大手一把提起坐在地上呆愣的女孩,冲着周围的人鞠着腰道着歉,低到尘埃里的样子。小小的身子被迫的蹭着地,一阵的火辣。
女孩依旧傻傻的看着这个揪着自己衣领的黑脸汉子,一双小手使劲的扒拉那双快夺了她呼吸的大手,只是毫无作用,只是更加难受而已。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到了黑脸汉子手上。
黑脸汉子眉头皱起,满脸的不耐烦,顺手甩了出去。女孩低着头啜泣,黑脸汉子的狰狞让幼小的孩子一阵的心悸。女孩垂着脑袋,小手护上身上疼的地方,眨巴着眼睛。她,不认识这个人!
“妹妹,乖,乖!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就能见到妈妈了。”一个穿着蓝色老粗布衣服的女孩,滚带爬地拥住这个女孩,一下一下地顺着女孩的头发,声音沙哑。蓝衣女孩泪水一直的滚落,掉到了女孩的衣领里,女孩打了个哆嗦,从没有过的冰冷。
火车依旧摇摇晃晃,站着的黑脸男人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抓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这是他这次的猎物,两个还算过眼的小姑娘,估计会卖上一个令他满意的好价格。
“姐,我想要妈妈,你说爸爸看不到我们会不会着急啊?妈妈会生气的,我们快点回去吧。”女孩摇着蓝衣女孩的胳膊,活泼的样子让人看的心疼,小可怜的脸上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只有在亲人怀里才会如此吧?
从今天开始,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发生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妹妹,咱们乖乖的,一定可以见到妈妈的,妈妈掐了地瓜梗做你最喜欢的菜饼子。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就到家了。”蓝衣女孩望着那一双眼睛,轻轻哄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蓝衣女孩看着那颗小脑袋点点头,埋在自己怀里,眼角的泪像绝了堤的洪水。她突然后悔,后悔听一个陌生人的话,后悔带上这个小妹妹,后悔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可是对于一个刚刚九岁的女孩来说,人心的险恶她又怎么可能清楚。
靠着车壁蓝衣女孩慢慢闭上了眼睛,抱着女孩的手十指相扣打成一个结。好似只要松开一点,怀里的人就会悄然消失。黑脸汉子的眼光越来越强烈,因为他的目的地快到了,到手的钱也足够他快活上一阵子了。
一想到拿在手里的票子的厚重质感,那双沾满了汗水的手搓的更紧了,嘴角的笑像鼓风口袋一样,越扯越大,即将要被谁吞掉。
时间像火车一样摇摇晃晃,慌出了一张有些黑灿灿的脸,毛毛虫似的眉毛弯弯,眼睛像琉璃珠子似的,小鼻子向上翘着,一张小嘴微微翘起一抹灿烂。十四五岁的模样,咧开的嘴里几颗泛黄的牙齿显露出来,笑起来倒是一整四齐的,敦敦实实的模样。
女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拿着刚燃灭的火柴朝眉毛上划着,弯起了眼睛。
房间的门被“嘎吱”推开,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女人走了进来,里面的看了眼站在镜子边的女孩。
“小云,你来咱们家有八年了吧?”女人疑问的语气里还掺杂着其他点什么,叫人捉摸不清。
站在镜子前女孩手里的火柴棍断了,一截残躯落在地上,扬着的嘴角瞬间带上的苦涩,慢慢低下了头。其实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一直明白她翟小云不是这家的人,她只是个讨来的孩子,一个拐来的孩子,一个花了钱买来的孩子。
养母的话响在耳边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都已经过了八年了。在这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她甚至忘了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忘了自己的养女身份,这日子过得太顺了,顺的让她没了良心。
记忆力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姐姐的脸,那张带着泪却笑得那么甜的脸,现在想来只有心酸还有不争气的泪水。她依旧记得姐姐的那句“好妹妹,咱们乖乖的。睡一会吧,睡一会儿就到家了。”
那个穿着蓝色粗布衣服的姐姐是她一直的念想,她好想回家;好想已经忘了模样的爸爸妈妈;好想再躺一次那个温暖的怀抱。可是都没有用,她用尽了办法,现实无情的告诉她:你只能呆在这个地方,待到把那个姐姐也忘了。
八年前,她睡了一觉,从火车上醒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姐姐的身影了,她甚至连当时自己是怎么下的火车都不知道。只是依稀记得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脸,但是没有一个看见被携在黑脸汉子腋下的她。
她牙根痒痒的记得那张脸,那个把她推进这个陌生世界的人。当时,自己被那个黑脸的凶狠男人放下的时候,她咬了那男人一口,那一口她尝到了腥气,此后再不吃肉,因为会脏的想吐。
一巴掌过后只是觉得身子快要碎了似的,眼前黑的没有了影子,只是父母亲的微笑却怎么也捉不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户人家的床上,嗓子疼的厉害。然后,有一群人告诉她:“你以后就是翟小云了。”
她点点头,说了一句“你以后就是翟小云了。”
从那时起,她是一个顶着别人名字活下去的人,一个没有了真实身份的孤女。
那年,她七岁。
今年,她十五岁。
转身看向说话的女人,那是她的养母,叫杨娇,外号杨小脚,今年也有五十好几了。一张脸上也是爬满了皱纹,身子还算是利落,日子一天天的过,这个母亲给她的温情一点也不少,只是这番话却是话里有话的意思。
“娘,您有事?”翟小云搬了个板凳坐在女人面前。
杨娇点点头,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响之后终于开了声“小云啊,你二舅那边找人给你说亲了,你要不要见见?”
看着杨娇小心翼翼的问话,翟小云捉住那双尽是沧桑的手,“娘啊,你养了我,就是我亲娘,您的话我听。”
杨娇眼睛瞬间红了,她一直知道这丫头听话,只是她才只有十五岁,怎么说也是个孩子,要她怎么放得了心。
“小云,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翟小云看着一脸担心的杨娇,用手拍拍这个母亲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杨娇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翟小云摇摇头,沉吟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你舅那人我清楚的很,他给你介绍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色,我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可是,娘,咱们欠舅舅的账怎么办?”
翟小云说出的一句话让杨娇有一瞬间的愣神。其实她们母女两个心里都清楚,只是欠的东西就该还不是?再者,那个二舅是一乡的地头蛇,他们咱们惹得起。
杨娇把翟小云拉着坐下,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这孩子永远想的都是他们,可是他们老两口年岁已高,身子也不太好了,这样善良的人以后怎么活的下去?
“小云呐,娘会解决的,你就好好的就行了。再不济,咱还有你爹呢,他还是个队长不是!”杨娇说着起了身,毛巾拍着身上的泥土。“行了,你爹也改回来了,我做点饭,你去看看还有草吗,没有的话就再去割,全队就指着这头牛,可别饿着了。”
“知道啦,我这就去。”应了一声,看着杨娇慢慢走出房间,翟小云也是轻轻叹了一声。
这都是命,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