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默作证,那段话不是虚构的。他给郁言打过电话,电话接了,却传来了那些声音,他情急之下便按下了录音。
郁言就这么盯着赫连默,听他为了自己而作证。不,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根本听不到赫连默在说什么。她只是静静盯着他,盯着他……直到视线模糊了……
他,来了……
郁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身边只坐着jack。
“醒了?”jack问。
郁言挣扎着坐起来,忍不住揉揉太阳穴。
“结束了。”
“恩?”郁言发出一个语气词,等着Jack继续解释。
“我调查了一下,端木谷的自尽和你的打压没有一点关系,是他太急于求成,做了很多豆腐渣工程,欠了太多人命,被逼无奈自尽的。”jack削了一个苹果,递给郁言。
郁言笑着接过:“所以,没事了?”
“对,你不用自责,你本来就没有任何错误。”
郁言冷笑,眼神凌冽的看着jack:“是吗?”
Jack避过郁言的眼睛:“郁言,我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太绝望了。”
郁言垂下眼眸,不语。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郁言听了两年了,是魇。许是相依为命了两年多的时间,早已成了亲人,郁言看到魇的一刹那,泪水又不自觉溢出。
“Jack,谢谢你。”魇的语气中只有生疏,没有一丝感谢的样子。
Jack倒是不在意,伸手抓住郁言的手:“我要陪郁言,不许赶我。”
郁言忍不住破涕为笑。
魇皱皱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jack。一副‘你不走也得走’的样子。
这招对别人有用,对jack没用。他继续没脸皮的看着郁言,当魇是空气。
郁言忍不住开口:“jack,先回去吧。这些天你也累了。我有话跟魇说。”
听到郁言这么说,Jack不放心的看了魇郁言。
郁言却只盯着魇的侧脸。他生她气了吧?怪她无能,怎么能复仇呢?
Jack无奈的走了,走前忍不住扔给了魇一个白眼。
待到jack走了,魇坐在郁言床边,叹了口气。
郁言意识到自己该开口说句‘对不起’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张口。
“好点了吧?”
郁言点点头。
“难受就抱着我哭会。”魇张开双臂。
郁言窝进魇的怀里。
“郁言,你还记得我们刚到美国的那个时候吗?”
郁言闭上眼睛,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时的她基本上不像是个人,每夜每夜的喝酒,每夜每夜的哭。
她记得魇抱住她,对她说的话:“郁言,记住,你可以哭,可以脆弱,但是只有在夜色里,在我怀里,才可以哭。除此之外,你答应我,不许哭不许脆弱。”
郁言抱紧魇:“好。除了在你怀里,我不会哭。”
“我要你发誓,除了在我怀里,不许再流一滴眼泪。”
“我发誓,除了在你怀里,我再也不会留一滴眼泪。”
…………
过去像是梦。郁言的脑海里各种情绪不断纠结。
“郁言,看着我的眼睛。”魇拉开她,盯着郁言,魇的眼睛像是有种魔力。
“郁言,你恨赫连默,你的一切都是她赋予你的,你恨他,你要报复他,你要让他一无所有。”
郁言睁着被泪水覆盖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是,我恨他,我恨赫连默,我的一切都是他赋予我的,我要报复他,我要让他一无所有。”
郁言躺在魇怀里睡着了,魇望着这冰冷的医院,嘴角皱起,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莫名的仇恨。
*
又是一日清晨,郁言像是不记得曾经有打官司这么一个过程,魇给郁言换了手机号,以郁言身体不佳为由,一步都不让郁言出门。还专门请了一个保姆每日照顾郁言。郁言也觉得自己身体虚弱得很,便每日在家呆着,只是晒晒太阳,其余时间便是睡觉。
魇每日除了忙公司的事,其余的时间都用来陪郁言,说是陪,不过是陪郁言看看天,聊聊新闻。
魇心里有事,郁言知道,却不知道怎么问。她只觉得自己虚弱得很。
“小姐,喝药吧。”小保姆小燕端着一碗中药过来,一只眼睛偷偷看着魇,
魇接过药,递给郁言。
“中药最治本。喝吧。”魇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
郁言乖乖听话,中药总是有一股怪味的,但是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喝完了去睡会好不好?”魇像是哄孩子。
郁言点头,却已经想闭上眼睛了。
魇笑着上前抱起郁言。看着郁言在自己怀里安睡。
“郁言,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你。我已经把你当做我的妹妹了,我不想让你卷入任何我们的灾难。除了我,任何人不能利用你,你知道吗?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利用你的把柄。任何人。”
孟魇靠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怀里紧紧抱着郁言,郁言刚喝了药,睡着了。她小小的脸庞因痛苦微微皱着,孟魇静静地看着怀中人,星光从窗户洒下来,落在郁言的脸上,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熟睡中的脸庞柔和了许多。孟魇看着看着,近乎痴迷,这近乎一样的小脸儿,一样的眉毛、眼睛,为何竟如此相像?甚至连熟睡的容颜,那一丝丝神情,都是如此相像。
澄澄,是你吗?
你其实并没有死,并没有离开我是吗?
澄澄……澄澄……
孟魇一遍遍轻唤着这个名字,泪水一滴滴滑落,纤长而白皙的手指忍不住抬起,轻轻地,一遍遍的描摹着怀中人熟悉的眉毛、眼睛,往日深藏的记忆再也掩饰不住,纷至沓来……
“哥哥,快来陪澄澄玩嘛!”如茵的草地上,一个鹅黄衣衫的小女孩儿抱着一个大大的玩具熊在冲孟魇招手。小孟魇一身的骑马装,为难的看看前面的小女孩,转过头又恋恋不舍的顶着管家张伯手里牵着的小黑马。孟魇喜欢骑马,前几天刚跟邻居兼好友的赫连默学会,那天在自家私人的骑马场,澄澄拖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男孩欢快而至,那时的赫连默一身冰冷,跟他说话总是淡淡的。然而只有在面对自己唯一的妹妹澄澄时,才会露出难得的笑,那笑,如此灿烂,温暖人心,似乎根本就不想从这么冰冷的人脸上发出来的,如此难得。莫名的,看到赫连默只对澄澄一人展露的笑,孟魇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乎……自己疼爱的妹妹就要被拐走了般……
所以,当孟魇第一次看到赫连默时,尤其看到他对澄澄的笑时,便充满了敌意。
“妹妹,他是谁呀?”小孟魇语气不善。
然而澄澄却一把拉过身边的小赫连默,甜甜的介绍:“哥哥,他是默哥哥呀,我的新朋友。”
“你好,赫连默。”赫连默的声音依旧冰冷,手扔背在身后,没有要伸出来的意思,他,只对小澄澄一个人伸手。
孟魇小小的心里很不爽,冷冷地道:“孟魇,澄澄的哥哥!”,一边拉过依着赫连默站着的澄澄,宣布着自己的所有权。
然而,澄澄那小丫头却又倏地一下溜回了赫连默的身边。一会儿看看哥哥孟魇,一会儿又歪头看看身侧的赫连默,不明白刚认识的两人何以如此的剑拔弩张。
小孟魇看着赫连默身旁蹦跳欢快的澄澄,一时气结……
这小丫头,没良心的!
初次见面的不愉快,两人间的小别扭,最后都化解在奔驰的马背上,当然,重要的是,当时的小赫连默教会了小孟魇骑马,那可是孟魇盼了一年的心愿!
孟魇一直想骑马,每天盼着,蹲在自家后院的广阔骑马场里,看着叔叔伯伯,还有那些堂哥表哥们跨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也只有暗自叹气。更可恶的是,连比自己小的Jack表弟都或许骑马了,自己却一直被父亲拒绝。每次都是同一个理由:“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不比别人,调理好了,才准骑!”
作为医生的父亲永远是严厉的,说一不二,和他的工作态度一样,也正因为此,孟魇的父亲孟天仁在医界赫赫有名,口碑甚好,又兼通中医、甚至连那些个专门找他看诊的高官政要、商界精英都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孟魇是崇敬父亲的,只怪自己身体不好,和同龄孩子相比,确实苍白瘦弱了些,可是骑马的愿望便自此在心里种下来。毕竟是小小的少年,一点点的心事都藏不住,要反反复复想很久。
所以,在骑马场,当知道赫连默会骑马后,便满脸的艳羡和隐隐的期待。最终,赫连默还是没有扛住澄澄和小孟魇的双重攻势,教会了孟魇骑马。
小孟魇第一次骑马,兴奋、紧张、再加上怕被父亲发现的慌乱,小脸涨得通红,尽管知道被发现后的后果,可是对于一个小小的孩子,能得偿夙愿,痛快的骑一骑马,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孟魇没想到,才十四五岁的赫连默骑马竟骑得那么好,马术精湛,教的也好,不到两个小时,自己已能独立骑着一匹温良的小马小跑了。
孟魇开心的骑着小马,下面的澄澄抱着大大的玩具熊笑着拍手:“哥哥好棒!”
而澄澄身侧的赫连默依旧淡淡的表情,似乎没什么惊喜,只是在看向澄澄时,难得的温柔一笑。
毕竟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玩的久了自然都打成了一片,澄澄永远是最开心、最乖巧懂事的那个。而赫连默虽然不像初见面时的那般冷冰冰,然而也仍是冷淡淡的样子,只有在面对澄澄时,才判若两人,渐渐的,孟魇也习惯了赫连默的冷淡,也找到了三人间的相处方式。
那时的澄澄永远那么快乐,自己看着他们,每次都会露出开心的笑。
可这一切似乎都那么短,那么短,一切都在那个可怕的黄昏结束了。
就在那个夏日的黄昏,已十八岁的澄澄已是亭亭玉立,如夏日初开的小荷,清新明丽。那样美丽的笑脸,那样欢快的笑声,孟魇看着昔日的澄澄长大了。俏皮可爱犹在,有时会有小女孩儿般的羞涩,虽然这只是面对赫连默时才会展漏出来,即便自己有时会隐隐的嫉妒赫连默那家伙,可是看到自己疼爱的妹妹开心无忧,他便再无所求。自从父母三年前莫名其妙的离世,澄澄便是他的唯一,是他发誓一生都要守护的人。
然而,刚才还活蹦乱跳,像个快乐的精灵般的澄澄,却在转眼间倒在了疾驰的车轮下,躺在血泊里。
那一刻,孟魇呆住了,他发疯般的冲过去,抱起血泊中的澄澄。澄澄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那是刚才看到对面的赫连默时还来不及褪去的笑……
怀中的澄澄睡着了般,鹅黄的连衣裙上染满了血污,像秋日红叶林里翩翩飘落的一只小小的黄蝴蝶,那般轻盈,让人不忍去触摸。
孟魇抖着手想去摸一摸怀中似睡着了般的笑脸,可是,手却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挨上,触手冰凉!
那种冰冷,孟魇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冰凉,直直的刺进人心深处,似乎能把人心底一切的温暖柔软都击碎。
从那一刻,仇恨便种下了,像一根尖利、冰冷的刺,不停地、狠狠地折磨着他。他狠那个夺去了澄澄生命的车轮,当时车上那对惊慌的夫妇他也顾不得去怒喝、甚至连面容都是模糊的,他此刻的眼里、心里全是澄澄,那个躺在自己怀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再也不会跟自己说话,再也不会对自己笑的澄澄。
恨是可怕的!
失去了唯一亲人的澄澄,孟魇的世界几乎瞬间坍塌,他不知道后来赫连默是怎样处理的,甚至连对面一下子几近失神的赫连默也懒得看一下,更甚至,他开始恨赫连默!
对,是恨!若不是赫连默在对面出现,澄澄又怎会雀跃着只顾朝他挥手而没有顾及到那辆超速行驶的车!
若不是赫连默的提议,澄澄今天生日要带她徒步去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他的澄澄也不会在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傻傻的等他……
对,都是因为他,赫连默!是你害死了澄澄,夺走了我唯一的亲妹妹,我这辈子最疼爱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赫连默,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骨节被握的咯咯作响,孟魇紧紧地抱了抱怀中那相似的人儿,冰冷的眼神再次看向那万分熟悉的眉眼,忍不住用手轻轻描画着:
是啊,太像了……纵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那个澄澄,可是一对上这张小脸,他还是会忍不住地刹那间的失神。
“怪不得赫连默当初抓住你不放……”孟魇低喃着。
“可是……可是他最后竟然爱上了你!那澄澄……澄澄怎么办?他怎么可以忘记澄澄?怎么可以?!”孟魇突然发疯般的、嘶哑着喉咙对怀中人喊。郁言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想睁开眼却始终睁不开,仍旧昏昏沉沉的睡着。
“赫连默!我要让他尝到比失去澄澄更加千倍万倍的痛苦!呵……他现在不是爱上你了吗?好,好得很……”孟魇看向怀中的郁言,突然诡异的笑起来,声调也异常的怪异。
“呵……赫连默,你就等着吧,一切都会慢慢来的,我,有的是时间……”
“喝了药,你会睡很久……醒来,一切都会改变……呵呵,谁让你跟澄澄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更重要的是,开车撞死澄澄的那对夫妇,跟你可是有着莫大的关系,这帐,我会让你慢慢的,好好地来还……”孟魇一遍遍轻抚着语言的脸,语气愈发怪异,刻度,他的心已被仇恨填满……
“唔……”,郁言不舒服的轻哼了一下,眉头紧紧皱着。孟魇似从梦境中跌了回来,慌忙看了看怀中的郁言。半晌突然间把怀中的郁言紧紧往怀里抱了抱,失神低喃着:“澄澄,澄澄……不要离开我,哥哥永远陪着你,陪着你……”
郁言在孟魇怀里动了动,眉头皱着,似在承受着不知名的痛楚……,而抱着她的梦魇,一会儿神情温柔,一会儿又满脸的仇恨阴毒,诡异的可怕……
赫连家的大宅,赫连默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眉头紧蹙。Jack正着急的在屋里转来转去。
“我说赫连默,你能不能着急一下?”jack忍不住向赫连默吼道。
赫连默放下咖啡杯,苦笑着看着jack:“着急,就是走来走去?”
Jack无奈坐下,端起咖啡杯,又放下:“这算怎么回事?”
赫连默苦笑着:“何乐能不能联系上郁言?”
Jack用手撑住头:“我宁可死,也不再去接近那个丫头。接近容易,甩手难死了。”
赫连默没有笑的意思,手放在桌子上,有规律地敲动着。
“赫连默,魇才是我表哥,我帮你,不帮他,是因为郁言喜欢你,你能不能争点气。”jack皱眉。
赫连默的还在用手指敲着桌子,一下,两下……声音清脆而又孤独。
“郁言不会凭空消失的。依照我对魇的了解,一旦郁言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一定会杀了她的。”jack一个拳头打在桌子上,“我当时怎么那么傻,没有看住郁言。”
“Jack!你给我安静下来。”赫连默这才火了,“我比谁都爱郁言!”
“你比谁都爱她?你比谁对她的伤害都深,你知道吗?”jack歇斯底里地喊道。
赫连默没有辩解,似乎陷入了沉思。
*
而此时,郁言仍在自己的小窝里睡着。静静地,似乎任何人都打扰不到她。
“好了吗?”魇问身边的小燕。
小燕咬着嘴唇点点头。
魇看着郁言没有血色脸,叹了口气。郁言,对不起,或许这个药对你有伤害,但是,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
郁言,你知道的,复仇是我唯一的动力,而你和我连在一起,无论我多么疼惜你,都无法让你摆脱这一切。
我能做的,只是让你更幸福点,让你能够离那些危险更远点,但是,请你一定记住,你无法摆脱这一切。
郁言,对不起。
魇抱着郁言,走出了别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