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笙寒一惊,连忙将傅茗渊扶稳后冲了过去,扶起体力不支的湘王,才发觉他背后正中一剑,伤势并不比柳尚书要轻,衣上鲜血涔涔。
“王兄……。”
傅茗渊强撑着挪了过去,望着湘王愈发苍白的脸色,哽咽道:“都怪我……。”
湘王没有望她,有些吃力地动了动身子,抬头望着夏笙寒,冷若冰霜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你……无事便好。除我之外,龙羽那边应当只会听你一人的话。”
夏笙寒讶然张了张嘴,仿佛是在悔恨,久久未能出声。湘王微微合眼,又看向傅茗渊,突然蹙了蹙眉:“傅大人,虽然本王不太喜欢你,但……阿寒就交给你了。”
傅茗渊怔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而对方却已然闭上了双眼,像是安详地睡去了。
入殿的禁军很快将潭王包围,他大约是没料到景帝的人会在楚军之前赶来救他,在被生擒之前割喉自尽。分明布下了天罗地网,却因一时的贪欲而葬身,即使此刻龙袍加身,却只显得更加可笑。
殿中一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于湘王身上,看着这个风云人物的倒下,心里竟是说不出去的苦闷。他们这些人都景帝的亲卫,在以往,若是湘王暴毙,简直是要喜大普奔,然而方才湘军的相助,以及朝中的种种变化,一切的疑问都渐渐明朗了起来。
傅茗渊咬着唇,看着夏笙寒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慰,正想伸手拍一拍他的肩,却差点惊得跳起来。
“妈呀……。”
在她的眼前,湘王重又睁开了双目,望她的眼神比方才更不耐烦,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带本王去见太医?”
四处更加寂静了。
傅茗渊与夏笙寒同是愣住,而后近乎咬牙切齿。
——这两兄弟简直一个鬼德行!
却是,破涕为笑。
一晃又过了数日,京中的局势暂且稳定下来。在景帝的号召之下,京营与边关的将士全力出击攻打扬楚二国。楚军本就是受了潭王的教唆,士兵骁勇善战,但兵力差距之下,能够出奇制胜的军师少之又少,逐渐处于下风。
战局转移到了西北,关东军乘胜追击,而得之京中消息之后,各地藩王也纷纷出动,晓得等天下平定,景帝就准备要他们的脑袋了,争先恐后地要将功折罪。
湘王府守卫森严,个个神色凝重,走过回廊便可看见龙羽站在一间屋子外踱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个时辰了,似乎许久未合过眼,整个人都显得形容憔悴。
夏笙寒取回了他常带的那把伞,撑着紫伞坐在台阶之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傅茗渊扶了扶额,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个……湘王殿下的伤几天前就治好了,他只是在里边睡觉,你们有必要每天都来这边哀声叹气么?!”
夏笙寒和龙羽同时抬头望她,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黯淡的眸子陡然间亮了起来。
傅茗渊叹了口气,心中却是无比安宁,坐在了夏笙寒的身边,喃喃道:“其实……湘王殿下对你可真好呢。”
听到这句话,他转头注视着她灿灿的笑容,侧脸是那般洁白美丽,与他记忆中的一个身影重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揽过她的肩。
“这这这……这里可是湘王府!”
傅茗渊急忙将他推开,可他却像没看见周围有人似的,径直将她往怀里拉,手还恰好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揉了揉。
龙羽看见了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一副“我懂了”的神色,带着众人回避。
不……不是这样的啊!
傅茗渊涨红了脸,拼命摁住他的手,却闻他低声道:“好像……肚子真的比之前大了。”
“……。”
这下她连耳根子都红了,闷着脑袋不说话。夏笙寒轻轻将她搂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怀里,安心地笑道:“在我脑袋被人砸了之后,王兄他……一度对我很不友善。曾经我以为,他是觉得我这个疯弟弟一无是处,后来才发觉……这不过是他保护人的方法。”
这些话在心中埋藏多年,终于能够对她倾吐,他有些无力地笑了:“可惜在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了;王兄对于是非对错从不费神去解释,而王姐在青州呆了多年,更是对他有所误解。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是不称职的家人啊……。”
听着他的描述,傅茗渊不禁有些感慨,或许有些误会真的不过是一纸之隔,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事,却偏偏总是阴差阳错。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湘王殿下……还真是个笨拙的人呐。”她喃喃笑道,“有时候我很好奇,湘王妃……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过……。”提到这件事,夏笙寒的眸子黯了黯,而她却并未察觉,只听出他忽然改了口,“罢了,我们回去罢。”
言罢他起身离开,傅茗渊却是摇了摇头:“呃……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罢,我一会儿就来。”
夏笙寒心有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待他顺着廊道向外走,直至看不见身影,傅茗渊才敲了敲门,静候少顷,推门进了屋。房中四面轩窗,辉煌华丽,屏风之后隐约见得一个人影,似乎正靠在床上。
“殿下……一直醒着的罢?”
她并不再走动,只是站在门口轻轻地出声。屋内之人没有回答,紧接着是重又躺下的声响,只听他不悦道:“本王的屋子,傅大人也敢闯么?”
“微臣不敢,臣只是有个疑问。”傅茗渊定了定神,续道,“湘军出现得太及时了,不像是从丘城赶来的。殿下召集那么多人马,原本是想做什么的?”
听得此问,湘王默然不应,许久才道:“如果陛下沉迷玩乐,本王……便会采取措施。”
“果然啊。”傅茗渊叹了口气,“殿下……也并非完全不想要皇位。”
“不。”湘王沉闷的声音从屋子的另一头传来,“如果这个江山真的落到了本王的头上,我会让阿寒成为皇帝。”
傅茗渊闻言一怔,不可置信道:“可是……可是他不想要这些。”
湘王又顿了少顷,“我知道……所以我将希望全都压在了陛下身上,他毕竟是先帝所出,虽然谋略尚且不足,但看得懂人心,这便足够。”
“……。”
傅茗渊许久未答,自始至终都未能明白湘王的想法,然而却又觉得,他是个如此好懂的人。
心中的疑惑解开之后,她转身出了门,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何湘王对她的态度始终这么恶劣,忽而闻他冷声道:“女人就该有个女人的样子。”
“……。”
啊……她一时都忘了,这个人可是宫中出了名的爱用章法来教训人的啊。
一战告捷之后,城中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李诉等人从天牢里被放出来后,十足可谓九死一生,一刀刺进了胸膛,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他本就生得文弱,同傅茗渊齐名,是朝中出了名的弱质,百官都很是惊讶他居然还能活下来。傅茗渊觉得怎么说也应该去拜访一下,刚至府邸便瞧见一年迈老妇的忙上忙下,看也没看她一眼。
“大娘是……?”
“你是谁啊?”老妇停下来望她,哭得两眼红通通的。
傅茗渊想这大约就是李诉的母亲了,大约是得知京中出事之后便赶了来,遂答道:“我是李大人的同僚,特地前来看看。”
老妇点了点头,道是没工夫招待她,道了声歉便又去忙了,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叹道:“我家儿子还没娶妻呢,落下这等病根要怎么办才好啊……。”
傅茗渊一惊:“病根?”
“你还不知道啊。”老妇抹着眼泪道,“太医说那一刀虽不致命,但是伤到了肺,不一定能完全治好。”
闻言,傅茗渊心中有些不忍,正想进屋去瞧瞧,怎知突然听得门外一阵吵闹,一看才知是丞相府的轿子停在外边,门前还有两人在争执,正是纪丞相与纪二小姐。
“爹,我不去……。”纪秋雪固执地挣脱开父亲的手,死活不肯进门。
“李大人救你两回,你去感谢一下怎么了?”纪真恨铁不成钢地劝道,“以前也没看你这般矜持,还老往人家博书斋里跑,还真是不及你姐姐半分。”
“这话你都说了十几年了,真是不嫌……。”她反驳到一半,才想起曾答应过决不顶嘴,只好硬生生地将话憋了回去。
纪真甚是满意地眯眼笑了,转头看见傅茗渊,讶然唤道:“……傅大人?”
傅茗渊略略尴尬地摊开手,而纪秋雪只是望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纪老无奈笑笑,却也没有去追的打算,只是道:“傅大人借一步说话罢。”
傅茗渊会意,随他走了一段路,开口问道:“纪大人的祖辈……也是前朝遗臣罢?”
纪真微微一愣,笑道:“原来傅大人已经知道了?”
她摊开手道:“我一直想不出云重不让你老人家离开的理由,后来想想……事情大约如此。可我想知道……为何大人始终没有答应他?”
纪真不答,笑而反问:“那傅大人又为何也要拒绝?倘若云太师叛变成功,他必然会拥护你为新帝,这样捡来的便宜,你又为何不应下呢?”
二人同时一笑,傅茗渊也在这时停步。
“盛世之下,臣子能做的就是维护这份太平。”纪老站在她前方,尽管已是迟暮,却是神采奕奕,“不过啊,奸臣才能活得更滋润不是?哈哈。”
傅茗渊笑了笑,不置可否,道别之后准备回府,却见雅馨一脸慌张地跑了来,急道:“……大人,陛下突然要见你。”
“他忙不过来了?”
“不、不是……。”雅馨蹙眉道,“太傅刚刚苏醒了,然后……就找陛下说了什么。”
傅茗渊听罢蓦地一愣,想起在云重逼她喝下那碗藏红花时,重伤的太傅就在旁边。那时她是豁出去什么也不顾了,哪晓得会成为极大的隐患。
她连手心都捏出了汗,咬了咬牙,从身上取下一个信物:“把这个交给慧王,告诉他……我去见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