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至,眼看着景帝要满十八了,立后的事再也磨不过去了,诏令发了下去,选妃之事定在第二年春末。景帝对此并无什么要求,只是说要找个文采好能管事的,然而太傅大人却很拙计:人还没个影儿呢,这是想要后宫参政的意思?!
这件事也让傅茗渊意识到了个人的眼光实在不同:景帝就喜欢舞文弄墨的,小公主就喜欢长得俊的,而她则甚是欣赏征战沙场的。
说起征战沙场,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便是云沐。听闻近来百官得知定襄侯居于京中,上门求亲的一波接着一波,连右丞相也表示对此有意。
过了这么久,她险些都要忘了纪老曾上门与她提过亲事,家中有个女儿待字,相貌美丽大方,举止端庄贤淑,只是本人如何,傅茗渊却没有见过。
作为丞相家的千金,这姑娘本是不愁嫁不出去的,然而老丞相眼高手低,因大女儿嫁的不算很好,怎么说也想让小女儿的亲事风风光光。可惜的是,云沐不吃那一套,披风一扯,单膝跪地,正气凛然地与云太师道: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谈婚嫁。
老太师气得头顶冒烟。
纪丞相第一次被拒绝得如此干脆,也是老脸不知该往哪里搁,又想起一直在跟他打太极的傅茗渊,觉着这厢看起来比那不着调的云沐顺眼多了,遂再次前来了博书斋。
除夕那日,傅茗渊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丞相府的千金,却也不能说是第一次。
京城的雪景总是很美,大红的灯笼如霞光般闪烁,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是欢歌起舞的人们。傅茗渊本是坐在离景帝较近的位置,谁知对方早早地被大臣给拉走了,她担心别人叫她饮酒再出什么差错,遂躲得远远的,但却躲不过老丞相的眼神。
“傅大人,年末了有何安排?”
站在她身侧的正是右相纪真,比起去年看起来老了不少,大约是被儿子女儿给愁的。傅茗渊的身子条件反射地一抖,看眼神也明白老丞相想做什么,抢先道:“本官自然是要和夫人一起过的。”
纪老“噢”了一声,神色似乎有些不悦,却没有放弃:“傅大人年轻才俊,而小女秋雪聪慧玲珑,正巧今日她也有前来,不如就让你们见个面?”
“……。”逃不过去了啊。
为了不正面与纪老起冲突,她一直在刻意回避此事,却不知纪丞相将此等行为理解成了害羞,硬是要让他们见一面。
傅茗渊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遂老丞相走了一段路,想着对纪老说不通就对纪小姐说,都是年轻人应该也好说话,可下一刻她便愣住了。
雪景之中正立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正如老丞相口中的国色天香,姿容秀丽,面色不悦地转头望她,二人同是一惊。
“……是你?!”纪秋雪本就不大高兴的样子,目光忽然变得生冷起来,微微皱眉,“想不到你这窝囊废就是傅大人,真是冤家路窄。”
纪老一听这话,骤然面露喜色,以为两人是老相好,这事看来靠谱,怎么女儿早些不说呢。于是笑呵呵地转身走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难怪刚才我的右眼皮老跳……。”傅茗渊揉了揉眼睛,叹口气道,“纪姑娘,既然如此也就好办了,你回去和丞相大人说我们不可能,让他趁早死心罢。”
“哼,窝囊废,说的好像我配不上你一样。”纪秋雪睨她一眼,“这门亲事我本身就没有同意过,谁要嫁给你?自作多情。”
“……。”傅茗渊心里憋着把火,但想想还是不要惹这个麻烦,遂什么也没说,独自溜回了博书斋。阿尘出来看见了她,瞧她神色不好,遂询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遇到冤家了而已。”她有些疲惫地摆摆手,又见阿尘疑惑的眼神,遂解释道,“你可还记得我上任两年前的诗会?”
阿尘想了想,随即会意地点头。
傅茗渊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右丞相坚定地认为她与纪秋雪曾经有故事,三天两头就要拉着二人来见面,以至于她一看到纪老就像耗子见了猫。
事情一连拖了一个多月,眼看着楚国的队伍就要入京了,老丞相只好将此事暂时搁置。楚国是个动荡不安的国家,大约八年前还发生过内乱,牵扯到了延国,这回委派来使,便是为了两国交好。
楚国的游牧民族居多,个个都是马术射箭的好手,一来就要和延国的勇士比赛。景帝大笔一挥,派了云沐去,将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第二日,傅茗渊同去,那亲王眼珠子一转,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贵国帝师吧,不知本王可否见识一下帝师大人的英姿?”
景帝的下巴壳子都要掉地上了:“朕的老师是文官。”
亲王挑了下眉,眼神里满是不屑,却陡然被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花生给砸了一下。
“……。”
众人皆是愣了,齐刷刷地回头望去,只见夏笙寒正抓着一把花生坐在后边,一边狂吃花生一边道:“亲王这么想比,要不让我来?”
那亲王被花生砸了一下脑袋,怒不可遏,但又不好发作。景帝解释道:“这位是朕的十一皇叔,慧王。”
一听是个王爷,那亲王的神色骤然缓和了许多。楚国人好胜,一方面想证明自己真的很强,另一方面又不敢惹邻近的大国;那人想了想,瞧夏笙寒一副书生的样子,当即答应下来,问:“比什么?”
夏笙寒仍在吃花生:“随便啊。”
“……。”瞧他这般态度,那亲王不由露出了狐疑,总觉得延国这群人看起来都是会耍诈的主儿,遂道,“既然王爷这么说,不如我们就比一比箭术罢?”
这次使臣入京,表面上是为了交好,但实则只是为了防止两国关系再度僵化。延国在内乱那次也损失了不少兵力,早就对这个野蛮民族没什么好感,再不做点什么,过不了几年就要打起来了。
傅茗渊瞧着着急,连忙跑过去拉住夏笙寒:“你等一下!你会射箭么?”
“会啊。”他微笑道。
“真的会?”她望着他发疯时的标准笑容,狐疑道,“那人的心思我拿捏不准,指不定会对你做什么,你小心点啊。”
她心里急得慌,夏笙寒却是愈发不紧不慢,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么关心我啊?”
傅茗渊的身子僵了一下,冷不防松开手,低着头道:“你小心。”
她心神不宁地从马厩那边回来,恰好和云沐的目光对上,蓦地感到有些尴尬,遂移开了眼。不远处,夏笙寒与那名亲王同时上马,向着林中策马而去。
傅茗渊皱了皱眉,虽然知道靶子那边全都是延国士兵,但仍是不免担心,哪知一侧首便看见又一人追了出去,竟是——湘王?!
等等……他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忽听身边一人道:“傅大人很担心么?”
立在她身侧的正是潭王,与景帝一同来的,但此时他身边还有一个戴着眼罩的男子,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在一侧,从装束看来大约是个管家。
傅茗渊正了正面色,笑而问:“不知潭王殿下对此事如何看?”
“楚国与扬国不同,不想打仗,有意结盟,却又拉不下面子。”潭王微微笑道,“这样的人虽然好对付,但也讲究策略。”
“潭王殿下所言甚是。”她心不在焉地应道。
不知不觉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夏笙寒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景帝坐不住了,准备乘马前去看看情况,哪知这时有人来报:“陛下,有刺客!慧王殿下他……。”
不等此人汇报完,景帝的马刹不住便冲了出去,傅茗渊更是焦急得慌,也想追过去,才想起来自己不会骑马。在她准备跑过去的时候,闻得身后一声马嘶,是云沐向她伸出了手:“上来。”
她想也不想地上了马,同云沐赶到现场,眼见那个楚国亲王坐在地上,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可是左右不见夏笙寒的身影。
不远处,湘王依然骑在马上,往他们前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遂转身走了。
看着周围的侍卫们都被打趴下了,倒没出什么人命,反而是楚国这边被吓得不轻,大约是遭遇了埋伏。景帝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念道:“难不成……湘王要对小皇叔下手了?”
“不是吧……。”
傅茗渊咬着唇下马,循着草地里的痕迹寻觅夏笙寒的踪影,走过一处树丛时突然被人绊了下脚。她险些栽过去,身子却骤然被人扶住,一抬头,是夏笙寒将她拽了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别动。”
傅茗渊背靠在他怀里,惊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出现了什么人,似乎恰是来找她的,但身形很是陌生,并非熟人。
待那人走后,她这才挣扎着站起来,转头凝视夏笙寒。他全身看起来并无伤口,只是躲在树丛里弄脏了衣服。确定他身上没有伤后,她怒不可遏,正想一脚踹过去,谁知夏笙寒一把扯过她的袖子,委屈道:“小矮子,刚才有人要杀我。”
“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你把人给吓到了!”她拽了拽袖子,却扯不动,只好任夏笙寒抱着她的手。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受了惊吓,傅茗渊心软了,凑过去问,“那你想干嘛?我带你回去找陛下?”
夏笙寒摇头,依然很委屈,但显然是在憋笑:“我受了惊吓。”
“我知道。”
“那你不安慰我一下?”
“……。”傅茗渊想了一会儿,实在没了主意,遂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哪知她还没动作,就被夏笙寒抓住了另外一只手,几乎是张开双臂被他正面拥住。
“你抱我我就不怕了。”
“……你!不许趁机耍流氓!”她的脸刷一下红了起来,耳边听得他的呢喃,整个人都像被火烧了一般,猛地将他推开,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她刚一跑出树林,恰好撞见了云沐,对方似乎有些疑惑于她通红的脸颊,但没有多问,只道:“傅大人,已经派人去找慧王了,我们先回去罢。”
傅茗渊连忙点头,低着脑袋道:“慧王……应该在里面。云大人,我们赶紧回……。”
“子皓。”云沐突然吐出了两个字,目光往林中扫了一眼,随即沉着地凝视着她,“不知茗渊为何一见慧王,就对在下改了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