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晰知道这个消息,是在第二天的午餐时间。食堂里很嘈杂,许安然和莫小晰紧挨着坐着,正在聊天的空档,却听见隔壁桌上叶璐薇的声音,或许是由于食堂里太吵,她的嗓门略略大了一些:“是真的啦~朱文文哦,听说是精神分裂哎~”
莫小晰突然就怔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抬头去看斜对面的沈谦,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仍旧吃得很欢。
女孩子在桌子底下踢他,沈谦这才中止和餐盘的对视,微微转过头来看她:“干吗?”
“你,没听见刚才叶璐薇说什么?”她试探地问他。
“听见了啊。”是不经意的样子。
“哎~她说的是朱文文哎~就是你那个……”
“我知道啊。”女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谦硬生生地打断,口气不太好,“关我什么事?”
“那……好歹也是小学同学哎……”莫小晰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凶,只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你说,她怎么会……?”女孩子没敢把那个词说出来,只是用手指了指脑子。
男孩子嘟哝了一句,仿佛是“我怎么知道”,又低下头去吃饭。莫小晰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声讲他“真没同情心”,又转过去靠近许安然一点:“安然,怎么会这样呢……?”
“我听说,好像是跟不上课业,压力太大。”许安然不忍心看莫小晰既好奇又难过的样子,一边吃饭一边在她耳朵边上透露着小道消息:“叶璐薇不是跟我一个班么?听她讲的,好像说朱文文在外国语学校那边,从暑假补习的时候,读书就一直跟不上,开学没多久就说她好像有点神经衰弱,前几天听说休学了,好像是精神分裂症。”
“啊?”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闺密,“读书读疯掉了啊?”
“大概是吧。她本来读书又不见得好,全靠文艺加分进的外国语学校啊,哪里念的过那些靠成绩实打实进去的人。”
莫小晰咬着勺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对哦~不过,我刚才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为了沈谦呢~”
“切~你以为你的沈谦哥哥真有那么大魅力啊?我看朱文文啊,也就是为了欺负欺负你而已。”
是这样么?莫小晰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偷瞄着斜对面的沈谦。男孩子却是完全当她不存在一样,顾自吃饭,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史磊聊天。
朱文文“疯了”的事情,很快就经由叶璐薇的宣传,传遍了整个师大附中。从附小升上来的人听说这件事,几乎每个人的反应都是:沈谦怎么说?被第十个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沈谦终于爆发了:“朱文文关我屁事啊!不要来问我!”
对面的男孩子依旧不识相地问着:“不关你的事?谁不知道她喜欢你啊?你们以前不是还经常一起出去玩么?都说她是你女朋友啊。”
沈谦“噌”地从座位上蹿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表情却像头发怒的小狮子:“谁他妈说朱文文是我女朋友?!”
“咦?不是朱文文?那难道是莫小晰?可是她说她是你妹妹啊。”隔壁的女孩子不怕死地八卦起来。
男孩子却仿佛突然泄了气:“别乱讲,莫小晰有喜欢的人,她就是我妹妹。”说完便坐下去整理课本:“要上课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节英语课要听写。”
隔壁教室里,莫小晰却正一本正经地和几个附小升上来的女孩子在讨论朱文文的事情:“哎,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啊?怎么说也是同学嘛。”
“小晰,你傻了啊?朱文文以前对你可是很不友善哎。”说话的是她的同桌李嘉婷,以前也是师大附小大队部的,每次例会都能看到朱文文颐指气使地使唤“手下”莫小晰,现在和莫小晰做了朋友,就更加替她不平。
“那,总也是同学啊,生病休学很可怜哎。”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刺激她比较好啦。”李嘉婷说了个能说服莫小晰的理由,“你想想看,她那么要强的人,现在休学在家,要是看到我们大家都在好好念书,还去看她,她不是更受刺激更好不了了?”
“嗯。对了嘉婷,你妈妈不是医生么,你知不知道,像朱文文这样的毛病,会不会忘记以前的事情的啊?”
“啊?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怎么啦?”
“没事,随便问问啦。”莫小晰住口不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我还有事要问她啊……沈谦跟她……哎呀,关我什么事啦……
朱文文。自从那个“新闻”传遍师大附中之后,这三个字彻底成了沈谦和莫小晰之间的禁语。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问他关于朱文文的事,每一次才说出“那个,朱文文……”,就被他不悦的脸色吓了回去。
莫小晰不懂,为什么沈谦那么忌讳朱文文的事,其实,沈谦自己也不懂,只是不愿意听别人问起,他和朱文文,本来就不该也没有什么,却在传言的散播过程中,被说成了曾经的一对。那个娇纵的大小姐,她与他何干?
一个月以后,男孩子找到了消除影响的方法,一条新的传言迅速在师大附中弥漫开来:沈谦,和同班的季昕,好像在一起了。与之同时传开的另一条消息是:三班的莫小晰,她的男朋友不是沈谦,是外校的一个男孩子。
不为人知的事实是,沈谦和班上的季昕,确实走近了不少,也很少看到沈谦和莫小晰一道回家了,但,这是沈谦心里的一个疑惑:就在半个月前,莫小晰开始莫名地与他疏远起来,问她为什么,却也只得到支支吾吾的答案。
或许,她是开始避嫌了,怕张胤误会吧。男孩子这样想着,赌气一般地,接受了季昕的示好。他不是非绕着她莫小晰过日子不可的,是这样的想法吧。
只有莫小晰自己知道,在朱文文这件事的背后,是多么黑暗的真相。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不知道。
那是朱文文得了精神分裂症这个消息传开后的一个星期,晚上七点多,莫小晰在家里写作业,莫妈妈去监考,莫爸爸去应酬,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响的,她去开了门,门外是许安然。
一贯漂亮骄傲的女孩子,这时却是有点惊惶失措的样子,见了她,直接扑过来抱着她哭:“小晰,怎么办,我……我好像做错了很严重的事情……”
“安然?别哭啊,进来说。”莫小晰关上大门,把闺密拉进自己的房间,带上了房门,这才问她:“怎么啦?”
许安然爬到莫小晰的床上搂着她的大抱熊,半晌才缓过劲来,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让莫小晰也变了脸色的话:“朱文文,好像,是被我哥他们……所以才……”
“你哥?许安平?他做了什么?”莫小晰紧张起来,脑海里盘旋的是一个最坏的答案。
许安然的脸色苍白苍白的,双手下意识地揉着大抱熊的手掌,吞吞吐吐地说:“我,听我哥跟别人打电话,好像,是他的小弟,‘动’了,朱文文。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说朱文文……所以他……”
“啊?!”莫小晰怔住了,这如果才是真相,比她所能想象的情况荒唐得多,也严重得多。毕竟才十三岁,她没法想象,如果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朱文文的将来要怎么办……
“你跟你哥说了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冲着许安然喊出了这样的话,仿佛是要把心里的愧疚感抹煞掉,下意识地把责任都往闺密的身上推过去。
许安然也愣住了,脸涨得通红,却没有说话,只是把脸靠在大抱熊的背上,肩膀抽动着,明显是又哭了。
“对……对不起……安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过分的话,女孩子也爬到床上去,坐在许安然边上抱住她,“安然,对不起……”
“是……是我不好……”许安然抽泣着开了口,“我讨厌朱文文,所以在我哥面前提起的时候,把她说得好坏……所以,我哥才会,想替我出气……”
说着许安然就转过来靠着莫小晰:“小晰,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坏……”
“不,不是你的错啊……”莫小晰在一片慌乱的大脑里寻找合适的词汇,试图安慰好友,“你也没有叫你哥这样做,对不对?”
“我哥,我哥说,他也不知道会这样……他说,他叫人去教训教训朱文文的,没想到会……如果,如果,如果朱文文家里报警,这个是刑事案……怎么办,小晰……”
慌乱的瞬间,莫小晰抓起了床头的电话子机,第一个反应是要打给沈谦,号码拨了四位,却又挂断了。这件事,她不知道该跟谁说,特别是沈谦,朱文文和他……如果让他知道是这样,他会不会恨死她和许安然……?
担心了三天,周末莫小晰和许安然去书店买参考资料的时候,居然就在街上遇见了朱文文。
三个女孩子在便利店的门口狭路相逢,朱文文明显苍白了许多,也不再是以前趾高气昂的样子,气色很差,但要说精神分裂症,倒也看不出来。看见莫小晰和许安然的时候,朱文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戒备,不是以前的那种敌意,倒好像是惶恐和怯意。
许安然正犹豫着要怎么办,莫小晰倒是大着胆子开了口:“听说,你休学了?”
对面的女孩子怔住了,似乎反应有些迟钝,又似乎是想要逃避这个问题,许久才回答:“嗯……最近生病了,所以,休学了。”
“哦……我看你,身体还好呀……”绕着圈子继续着话题,莫小晰心里纠结的问题却是:要问她吗?问她是不是压力过大,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朱文文倒是抢先给了她答案:“嗯……压力太大……所以……人不太舒服……医生叫我休学一年……”说完倒是她先逃离了这尴尬的现场,轻轻说了一句“我要走了”,就匆匆离去。
后来莫小晰倒是再也没见到朱文文,听叶璐薇“广播”,说朱爸爸工作调动,全家搬到广州去了。倒是从知道了那件事以后,见到沈谦,莫小晰总会全身不自在起来。她知道,那是她的负罪感在作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欠了朱文文的。
这件事在心里,憋不住的后果,是在信里向张胤坦白了,没有在回信里看到相关的话,却是在某一天接到张胤打来的电话:“莫小晰,如果心里难过的话,周末出来,陪你去爬山散散心吧。”
1997年12月6日,星期六,晴天。
即使隔了十几年的时间,沈谦仍然能记得那一天,他和莫小晰开始分道扬镳的那一天。上午10点,他走到莫小晰家楼下的转角,就看见张胤靠在自行车上,对着楼道里挥手,然后,他看了十年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跑出来,非常熟稔地跳上张胤的自行车后座,脸上挂着的,是他很少看到的安心的笑容。
那一天,他第一次,在那个走过无数次的转角,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