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里,长亭处。
宁王府世子谢虢甚是嚣张地对同伴嘲弄道:“本世子早说了,那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小子,不过无胆匪类。前次他能赢,不过侥幸。看看,这回听说赤将军来了,他便龟缩起来了。窝囊!孬种!哈哈哈!“
随行的侍郎之子卢坤容连忙符合道:“我也早瞧出那野小子是个孬种,经不起事儿的。看看,眼见都晌午了,那小子还没出现,肯定是怕了世子的赤将军,那小子要爽约,要赖账!那小子,那小子就是个废物!”卢坤容素来巴结谢虢,说是谢虢的跟班也不为过。除了他之外,谢虢的跟班还有好几个,也都跟卢坤容一般的官宦子弟,不思进取,却鞍前马后地跟着谢虢胡闹,在京里也是“叫得上号的人物”。
“哼!本世子可记得那小子上回的嚣张德行。今次,他最好别出现。若真不知死活来应战,他输定了!等本世子赢了他,便叫他从本世子胯下爬过去,好好羞辱羞辱他!”
这宁王世子,素来是个斗鸡走狗、不思进取的,柳晗又如何惹上的他?这事说来简单,也是巧。
在柳旋的记忆中,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前一世时,柳旋受的是英式贵族教育,拥有广阔的牧场,空闲时,常与友人打马球,赛马更是一流。穿越到了这时代,她生在一个将门世家。柳侯爷一生戎马,铁血汉子一个,可不知道姑娘娇养的道理,只知柳家的孩子都得有些家学,进可上战场退敌,退能保家园安康。纵使出身书香世家的魏氏想要阻止,也被父女两人彻底无视。十几年过去了,柳旋柳大小姐果真如柳侯爷所愿,长成了个出行可不靠门(轻功一使,翻墙小菜一碟)、夜行不愁遇险(三五个壮汉没所谓,随便撂倒)、志向开阔(对内宅毫无兴趣)、不通女红(大眼瞪小眼的份儿)的女汉子。魏氏就这么个女儿,这女儿偏又主意大的很,自己根本管不动,简直要为她愁白头,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自我安慰,至少女儿模样长得像自己,文文静静,很是秀气——魏氏怎可能承认自家姑娘长得貌似偏英气了些……
扯得有些远了。又说谢世子与柳晗之间的恩怨,就柳晗看来,两个字可形容——无聊。事情是这样子的:前些天,她照常偷溜出来骑马,也是在京郊这儿,左右见无人,胆子也放开了,越跑越快。很不巧,路尽拐弯处,撞上了谢虢这帮人。柳晗身手了得,眼疾手快,勒马扬蹄,很快稳了下来。谢世子那边可就没她这么好运,泰半滚下了坐骑,其中自然也包括谢虢。这些贵族弟子,平日也练些拳脚功夫,因此,跌落之际,倒没有受伤。可灰头土脸之下,看到柳晗好端端地坐在马上,谢世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双方争执起来,更因柳晗轻飘飘一句“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技不如人”,矛盾彻底激化。
谢虢因有赤将军,总自诩是京中马术第一人。不将柳晗放在眼里的他,气势十足地与柳晗约定,两人比赛一场,输的人要给赢的人赔礼道歉——赔黄金一千两,还得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
比赛结果,没有赤将军的谢虢自然输了。然,谢虢仍是不承认,死活拖着柳晗,让她应下今日的比赛,誓要一雪前耻。
今日,谢虢早早就来了,满怀信心,要用赤将军杀杀柳晗的锐气。可等了这半天还不见人影,谢虢的心情又微妙起来。柳晗不出现,他高兴,因为这说明柳晗怕了,不敢应战了,便也洗刷了前次的污名;他又觉得自己不能高兴,因为柳晗不出现,两人没有正经比试过,若那那野小子耍赖,不认账,那他岂不是白等了这半天?!
正当谢世子内心无比纠结时,万众期待的野小子柳晗骑着“借来”的马儿,慢慢悠悠地出现了。
“柳晗!你小子终于出现了!“
卢坤容的叫声顺带惊醒了谢虢。谢虢也不纠结了。这会儿,他可高兴着呢。他铁了心要赢柳晗,然后让柳晗从他胯下爬过去!越想越兴奋,谢世子将手中的马鞭用力指向柳晗,挑衅道:“臭小子,你终于肯出现了!——好!今次比赛,本世子再与你定个约,你敢不敢?“
“新的赌约?”柳晗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姿态甚是轻松,“好啊。不过,在这之前,世子是不是该先将上一次的赌约兑现?一千两黄金,还有,世子承认技不如人,也就是,技不如我,嗯?”
哥哥不在京中,没人陪她玩儿,碍于魏氏“威压”,柳晗每次都偷摸着出门玩儿,这好不容易逮到几个蠢蛋,她哪有爽约的道理?
“放肆!“
“大胆!“
谢世子气得脸色涨红,他的跟班们便也跟着叫骂不休。
柳晗依旧淡定,视线偏向谢虢处,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口吻说道:“原来,谢世子在赖账啊?“
“柳晗你敢……你放肆!”谢世子气极,扭头怒瞪随侍,咬牙道:“金子呢?还不丢给他!”
可怜的随侍连连应喏,按着早前谢世子的吩咐,趾高气昂地将装有黄金的布袋,丢到柳晗马前,“喏,拿去!这可是一千两黄金,没见过吧?世子赏你了!哼!”
“嘁!”柳晗嗤笑,看也不看那布袋一眼,身子向前倾,垂首抚摸马儿,笑道:“世子若舍不得这一千两黄金,直说便是。柳晗家中,日子尚过得去,不缺这一千两黄金。”
“你!”谢世子气得肝儿颤。这贱民言下之意,可不正是指他以世子之尊,却无富贵生活,连个庶民都比不上?!
“大胆!大胆!”
“柳晗大胆,世子殿下尽可——仗势欺人,柳晗绝无怨言。”
“啊!贱民!今次本世子定要赢你,还要叫你心服口服!到时,叫你学狗儿,从本世子胯下爬过!你敢是不敢?”
“既然世子开口了,那柳晗也要与世子立下赌约。若殿下输了,柳晗自然不敢叫殿下行同样事。这样吧,等世子输了,世子只须对着我胯下马儿作揖,叫声马祖宗,如何?”
毫无意外,谢虢再次被气得七窍生烟。两方立下约定,各自策马,站在一条线上,待执旗侍者将小旗一挥,两匹良驹便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马蹄疾驰之时,定国侯府的宴会也开始了。
今次宴请,正如柳旋所言,乃是为定国侯府的大公子柳凯相看媳妇。侯夫人魏氏出身不低,出入王公府第亦属寻常,交游亦广,故此,登门的宾客俱皆身世显贵。又因魏氏出身书香世家,虽嫁入将门,又没能如愿将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到了寻媳妇时,她誓要寻个大家闺秀当媳妇,虽未明言,单看今次登门的都是书香传家的高门女眷,旁人也猜着了她的喜好。
迎宾待客时,魏氏终究不放心,差人去看柳旋情况。果不出她所料,得到的回复又是小姐称“头痛胸闷手发麻腿抽筋不到前院来了”……魏氏将帕子拧啊拧,恨不得此刻拧的是柳旋的耳朵,却听一声哂笑缓缓靠了过来:“哟,魏姐姐,您这脸色如此难看,莫非是——脸上抽筋了?”
一听这声音,魏氏也顾不上与女儿置气,眼神一紧,扬起笑,回道:“许夫人就是爱说笑。举目,在座的都是京中有名望的清贵。贵宾纷至,令蓬荜生辉,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与什么不相干的人或事置气?”意味不明地瞟了许夫人一眼,见对方果然僵住笑,她心情顿时大好,端正姿容,朝那许夫人旁边的贵妇人行礼,口中道:“蒋姐姐何时到的?看我,都忙忘了,不曾亲到前门迎接,怠慢了您,真是失礼,失礼了。”
忠义侯夫人蒋氏忙还礼,亲切地回道:“你我两家,关系不同一般,亲家母恁的多礼!”
亲家母?——没错,忠义侯府正是柳旋未来的婆家。柳旋定的是忠义侯夫人蒋氏的嫡长子安璘,表字林广。早前便说了,魏氏因出身书香世家,虽也不是嫌弃自家武将夫君,到底当年不如意,故此,挑媳妇、挑女婿时,她半步不肯退让,定要找读书人家的。这忠义侯府虽也属皇亲国戚,但近年来没出什么人物,未免有败落之象,原也不是魏氏的首选。可架不住人家有个会读书的嫡长子啊!安璘未及弱冠,就中了秀才,前程看好,正中了魏氏的心头好,故此,打听过安麟的人品口碑后,两家便定了这桩亲事。
两人寒暄一番,未来丈母娘自然要问一问未来女婿,蒋氏便道:“本来我们这样的人家,自不用费那心思,非要下场比试,方能入仕。今上隆恩,对我世家子弟多有看重。可林广那孩子,偏是个特别的。自中了秀才后,他便闭门读书。那孩子,是铁了心要念出个前程来,好为他未来的媳妇挣个体面。”
“亲家母,您真是好福气,林广如此上进,前程不可限量啊!”
她们二人说得欢,一旁许夫人可不乐意听,笑着插话道:“说到念书,我家惜止也是个勤奋的。虽说去年下场只考中了举人——”话至此,特意停顿,得意地瞟向魏氏,过了一小会儿,才又接着道:“难免伤心。可我家惜止素来是个要强的,竟不肯靠家里,誓要中了进士方肯罢休。看得我这当娘的,心疼——”
“亲家母,花园中花儿开的正好,正好有几株是新移来的,不若先过去瞧上一瞧?”
“好。”
“哎,魏姐姐、蒋夫人,你们怎么就走了?”
难道留在这里听你啰嗦?——转过身,小将军的娘与秀才娘默契地各自吐槽。
等离了许夫人,魏氏不好意思地对蒋夫人道:“叫姐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