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醒当天晚七就知道了戴笠要来视察的消息,连夜做了一番布置。他派出两个中队担任警戒任务,小小的临澧县城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进入了紧张的气氛之中。
戴笠的车队刚驶到县城附近。余乐醒早已率领全体教职员和学生在道旁恭候多时。
“立正——”一声号令发出之后,全城四处响起了立正号音,交通道口武装学生立刻断绝了交通,临澧县城进入戒严状态。
余乐醒急忙跑到车旁,殷勤地打开车门:“戴主任,请。”
一个身材高大、长面孔的人走下车来。他那阔而厚的嘴紧闭着,显出一副深不可测的俨表情。
“欢迎戴主任来特训班视察!”余乐醒沉浸在他精心设计准备的热闹隆重气氛中,却忘了注意观察今天的主角戴笠的表情。他转过身来,“啪”地一挥手,戏剧性地吼道:“唱!”
全体教职员和学生都齐声高唱起来。
革命的青年,快准备,
智仁勇都健全!
掌握着现阶段的动脉,
站在大时代的前面!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
保护国家领土和主权!
须应当,刚强沉着,
整齐严肃,刻苦耐劳,
齐心奋斗!
国家长城,民族先锋,
是我们!
革命的青年,快准备,
智仁勇都健全!
戴笠一看到街道两边黑压压的欢迎队伍,一听见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鼓乐声,心顿时往下沉,气不打一处来。他看见余乐醒带着十几个地方乡绅模样的人迎了上来,真想破口大骂。十多年来,他为了自身的安全和特务工作的需要,总是尽可能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想不到余乐醒竟如此不识时务,搞了这么多隆重的欢迎仪式,还邀请地方乡绅!
可是,当着地方乡绅的面,他不便发作,只好下车,勉强含笑地跟来人握手寒暄。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愤愤地对余乐醒说:“撤回去!快撤回去!”
上了汽车,裁笠沉着脸,一言不发。沿途他又看到,从城门口直到特训班所在地魁星楼县立中学的路上,不仅到处张贴着欢迎他的标语。而且,身着灰色军装的特训班学员,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森严。
戴笠情不自禁地骂道:“余乐醒在搞什么名堂!抗战期间还摆这种威风!”
余乐醒紧紧跟上,他有些莫名其妙:“戴主任,请您给学生训话!”
戴笠猛地转过脸来,单手叉腰,厉声说道:“我有什么话好训?我不是军阀,我是特训班的主任!”
余乐醒没闹明白戴笠火从何来,他尴尬地直立着。
戴笠面向等候已久的教职员和学生,挥起右手,又急速地劈了下去:“是谁发命令全城戒严?我们革命同志,反对的就是这个军阀作风!今天我倒很是威风,若见校长,那还了得?我们校长最反对革命同志摆威风!”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盯了余乐醒一眼:“可今天就有人让我摆威风,这是要把我置于何地呀?”
一道冷汗从余乐醒头上滚落下来。全场寂静无声。许多人都没见过戴笠,被他这个威风凛凛的形象镇住了。
戴笠向侍卫努努嘴:“带路,去班内视察!”
班里特务们早已经把教室收拾得整整齐齐,总队长陶一珊毕恭毕敬地肃立在门口,等待戴笠的到来。
戴笠上下打量了一下陶一珊:“陶总队长,喜不喜欢打牌呀?”
陶一珊立正答道:“一珊遵照规定,从不打牌!”
“是啊,是啊!”戴笠嘲讽地笑了,“总队长倒是以身作则的楷模。饭后来四圈,是卫生麻将嘛!”
陶一珊一下子呆了,他经常和教官在晚饭后打牌,还自我解嘲地说:“饭后打四圈,是卫生麻将。”没想到戴笠了解得如此清楚!
戴笠环顾四周:“谁叫金民杰?”
一个彪形大汉应声走出教官行列:“到!”
戴笠两眼仰视天花板:“你的功夫不错嘛!”
金民杰有些得意,他虚了一下:“不很好!愿意为主任表演。”说完他拉出一个小勤务兵:“金刚,咱俩表演一下。”
金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金民杰迅速用手腕夹住金刚的咽喉,金刚立刻昏迷,软软地倒了下去。
金民杰扶起金刚,轻轻地在背上拍了一下,金刚缓缓地睁开双眼!
“好!”在场的特务齐声喝彩,连戴笠的侍从也忍不住热烈鼓掌。这手迅速制人昏迷而后救醒的绝活,的确精彩。
戴笠冷冷一笑:“果然好功夫!”他脸色一变,厉声责问:“严燮是不是你打死的?”
金民杰一时不知所措,他求助地望着陶一珊。陶一珊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报告主任,严燮是病死的!”
“混蛋!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严燮被金民杰毒打要害处,伤重致死。你作为总队长知情隐匿,还敢狡辩?”
戴笠劈头一个耳光,命令道:“把金民杰关起来,禁闭一周。陶一珊总队长撤职!”
看着陶一珊和金民杰被拖出去,在场的人都战战栗栗,大气不敢出。余乐醒十分清楚,戴笠这是杀鸡儆猴,冲他来的,这个班一直由余乐醒直接控制,戴笠很少过问。
余乐醒对特务工作做得很多,重要的课程如特工常识、化装、毒物、化学、通讯等,都是由他主讲。此外,他经常向学生做精神讲话,生活上又与学生打成一片,很受学生拥戴。
他就犯了戴笠的大忌。戴笠曾在一次汇报会上不满地说:“临澧特训班只有余乐醒,没有戴笠。”并提升陶一珊为副主任,取代余乐醒。但陶一珊对于特务工作并不熟悉,生活上花天酒地,不久就又被降为总队长。戴笠这次视察,恐怕是来者不善。
接着,戴笠立即召集特训班骨干训话:“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啦?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欢迎我?我以前一再强调,要做无名英雄,不论到什么地方,除了自己的同志,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可是你们……”戴笠越说越气,把在场的人骂得个个蔫头耷脑,满面通红。
余乐醒更是坐立不安,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上不是,下不是,他实在是想搞个盛大的欢迎仪式来博得戴笠的欢心,但是他也怕卖好不得乖。为了办这个特训班,戴笠颇费心机,那些学员都是从各地挖来的,由筹备处招收来的人并不多。由于戴笠忙,许多学生只知道余乐醒而不知道还有上司戴笠。可是戴笠把特训班的学生当成了宝贝,不容任何人插足。为此,他特意修了个为学生休息散步,嬉戏垂钓的长堤,命名为“雨农堤”。
这次,戴笠第一次来视察。他颇费苦心地安排了这一场欢迎场面,为的就是让戴笠的形象和影响能深入学员们的心中,免得戴笠派在特训班的亲信打小报告,说他有野心。可弄巧成拙,惹得戴笠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他哪里知道,他与戴笠的矛盾是很难避免的。在特训班工作的一些特务,他们已经向戴笠打过不少小报告,说他野心大,笼络学生。
戴笠到特训班冷眼旁观,只见学生一看到余乐醒,就都围过去跟他说说笑笑。而对自己只是客气地敬个礼或点头笑笑。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如余乐醒,便满肚子的不高兴。他当下就暗自决定,以这不适宜的欢迎场面为借口,撤销余乐醒的副主任职务,他要让学生们明白,在这个团体中,真正主宰他们命运的到底是谁。
第二年,特训班第一期学生毕业,戴笠第二次来到临澧。
老蒋对特训班第一期毕业生也非常重视,戴笠等人刚到临澧,就接到了老蒋发来的贺电及对该班的训词。
戴笠在毕业典礼上宣读了老蒋的训词,又大讲特讲了一番“秉承领袖意旨,体谅领袖苦心”的大道理,同时,把是年内沦陷区的潜伏特务们翦除汉奸的情况大大地炫耀了一番。因为该期毕业的学员,大部分将分赴各沦陷区进行情报收集或锄奸工作,戴笠想以此来勉励学员,让他们向那些“无名英雄”学习……
最后,戴笠把矛头对准了余乐醒。
“饭桶!你手下这帮人全是一群废物!王百刚今天在不在?”
余乐醒低头回答:“已经关起来了。”
“枪毙!枪毙!明天就执行,这种人,留他做什么!”
余乐醒心中一凉,他有些替王百刚抱冤。
原来,临澧特训班的课程非常之多。余乐醒还特意从狱中找一些惯偷,来传授偷盗知识,培养了一大批“鸡鸣狗盗”之徒。王百刚对这手偷盗绝活尤其感兴趣,还经常在班里做公开表演。但最后一次表演他得到的不是掌声和喝彩,而是一粒子弹!
当时,叶剑英在湖南南岳游击于部班讲授游击战术,戴笠知道国民党军队吃过中共游击战术的不少苦头,就命令王百刚去游于班学习游击战术,以便将来对付中共。不想王百刚进入游干班不久就技痒难熬,不久就运用特务的“偷盗技术”窃了游干班一笔巨款,被人揭发出来,人赃俱获,使戴笠大丢脸面。命令余乐醒把王百刚长期关押。
而今天,王百刚则成了戴笠视察特训班的第一个祭品。余乐醒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噤。戴笠双目威严地扫视全场。“妈的!我们军统不养这些废物!全是废物!”
一个教官挺身而出:“戴主任训示得对,我们特训班是该整顿治理一番了!”
“唔?”戴笠有些惊异,他欣赏地看着这个教官:“你叫什么名字?”
“廖华平,政治教官!”廖华平响亮地回答。
“好!你说说看,该怎样治理整顿?”戴笠饶有兴味地鼓励着。
廖华平得到戴笠的支持,信心更足,他着重抨击了教务处与总队,说他们强迫所有学生都要学会游泳,结果河南籍学生刘颖被淹死。余乐醒脸色苍白,默默听着对他的指责。
戴笠阴沉着脸听完廖华平的报告,手指点到了余乐醒的鼻尖上,破口大骂:“娘的,你不要干了!从今天起,副主任一职由教官吴良继任!”
戴笠第二次成功地解除了余乐醒的职务,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从此,特训班成了戴笠起家的本钱。
许多特训班出身的特务都在军统里担任了重要职务,惹得许多大特务牢骚不满:“现在真成了非礼(澧)勿用的时代了!”
但也没有办法,知道是戴笠干的,又不能到上面告去,有的只能忍气吞声。